在营地等了几日,朝延派了军队来接手云国。
来的是晏无渡特意挑选的,对待俞恪恭恭敬敬。
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归京了,俞恪便在今晚设了庆功宴。
众将土们也知道明日便要离开待了十数年的土地,心中多有不舍。
铁骨铮铮的汉子甚至落泪了。
他们中有些人在这些年里甚至在定县安家落户,有了妻子。
俞恪特准许他们带妻儿家眷一同前往京都。
庆功宴的热闹到后半夜才歇。
方弃愁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俞恪见众将土闹得正欢,便提了一壶酒去找他。
猫儿一直注意着俞恪,它见状也跟上来。
“陛下这般闲么?”
俞恪好笑地捞起地上歪头看他的猫。
“喵呜~”
猫儿不能开口说话,但也回应了他。
这只猫不能完全算是晏无渡,他只是能通白猫感知到俞恪的存在。
“方弃愁?”俞恪走到他的帐前,试探了一句。
“将军进来吧。”营帐内传出沙哑低落的声音。
俞恪进去时,方弃愁怔怔地盯着闪动的烛火,坐着一动不动。
把酒摆在案几上,俞恪给他倒了一碗“在想什么?”
方弃愁回过神去看俞恪,他的双眼中布满红血丝,轻轻呢喃着“怎么就没了呢?怎么就……不等我回来啊。”
“将军,你说他怎么那般狠心,连一句话都不留给我。”
俞恪静静听着,将酒碗递到他面前。
方弃愁默声接过,猛地灌下去。
俞恪知道这时侯说再多也是徒劳,他便静静地听着。
挚友之死,他亦心痛至极,可也只能杀了仇敌,再无其他事可做。
世事无常,如何能料。
方弃愁接过俞恪递来的酒坛子,沉默地往下灌。
自周横走后,他已经发完了所有的疯,变得比以前沉默寡言了许多。
俞恪坐在旁边陪着他,垂眸盯着怀中的猫,目光沉痛。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去问“之后有何打算?”
“大概是去替周横看一看江南的春吧。”方弃愁的声音已经带上醉意。
“好。”俞恪没说什么便答应了“等回京之后,想去便去吧。”
……
没有人应声。
方弃愁已经醉地睡着了。
俞恪把身上御寒的披风解下来盖到他身上,便出了营帐。
有些伤痛只能留给时间去磨平。
但也许有人一辈子也走不出来。
他漫步在月明星稀的塞北大漠之中,漫无目地的走着。
猫儿静静地跟在俞恪身后。
“在劫,为何重活一世,仍有遗憾啊。”
“喵呜……”猫儿似乎是在安慰他。
“我之前可真没看出来他们发展成了如今的关系。”
“喵呜。”
晏无渡回应了他,心想你前世不也没看出来我对你用情至深么。
这一想法刚冒出来便被他自已否定了。
他当时自已都没看出来……
这么想来,他们两人算是半斤八两了。
“回去了,明日要早起,在劫也早些睡。”
俞恪转身抱起停在原地不知在思索什么的猫儿,往回走去。
回到营帐后,俞恪把猫放在外间,自已去屏风后洗漱收拾。
哪料一扭头,猫儿探进半颗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
“陛下,非礼勿视。”
俞恪有些无奈,重新披上寝衣想把猫儿抱出去。
他突然间一顿,见白猫儿这几日在这黄沙漫天中毛色暗淡了不少,便索性一起洗一洗吧。
两人前世坦诚相见不知多少回,今生虽没有过,但他们现在都有之前的记忆,四舍五入一番也大差不差了。
俞恪想通之后便抱着猫儿往浴桶边走。
晏无渡通过猫儿看到俞恪走了两步又改主意折回来,还在心中高兴。
但看到他准备把自已往水中放时,猫儿身体的本能让他抗拒,四爪紧紧扒着前恪的寝衣不松手。
看到猫儿炸毛,俞恪眸中闪过笑意,还是将它放到水中。
入水的一瞬间,猫儿身体一软,沉入水中。
俞恪心中一惊,赶忙将它捞上来。
见猫儿呼吸平稳,肚皮有规律地起伏着,俞恪才放下心来。
看来晏无渡断开了控制。
“在劫也有怕的时候啊。”
俞恪踏入水中,细心地给它洗干净,用内力将它的皮毛烘干。
带着它回了榻上,放在自已怀中才闭眼睡去。
京都,卧龙殿偏殿。
晏无渡自榻上睁开眼,眸中闪过几分懊恼。
他难得有机会与阿恪亲近,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猫儿怕水是本性使然,他也无法。
不过,再有几日,等阿恪回京,他便能时时见到心中所念之人了。
而且朝延中的驻虫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他要给阿恪一片他所希望的海晏河清。
晏无渡下榻,往他住的正殿去了。
近日朝中大臣人人自危,自帝王归朝以来,便大肆整顿朝纲。
从李悟绅开始,短短数日,天子已罢了数位大臣的官位,更有甚者,直接赐死。
故而朝中这几日表面上尽是风平浪静。哪怕明知西部俞军这几日在边塞出尽了风头,赢尽了民心,他们也丝毫不敢冒头。
帝王明知此事却放任其发展,就是在变相默许。
他们没人想这个时候触怒天子,丢了性命。
第二日一早,营中将土们便风风火火忙碌起来。
折营,收整,清点,记录……
他们做得井井有条。
太阳才堪堪到正当空时便全部收拾完毕,整装待发,
今日清晨晏无渡来信,一路回来的官道上已打点好。
俞恪感动于他的细致,对恋人的心意照单全收。
伴侣之间有依赖才能长久,若将你是你,我是我分得太过清楚,反而破坏了彼此兴致。
俞恪站在队伍前方抚摸着的回雪,听人来报已经全部准备完毕,便朗声朝俞军道“众将土们,出发!”
他跨上白马,一手牵着马绳,一手抱着猫儿,领着队伍朝京都走去。
祖父当年带着父亲退守青龙山,将俞军营地驻扎在定县后边荒原上。
一是不打搅百姓,二是借定县城门做防御。
因着这一原因,定县虽表面上是禁渊辖下治地,但实际上朝延几乎从未管过,连派官上任治理都不曾有。
俞军驻扎些地多年,这县的安防,治理均是军中之人看顾,因此百姓们对俞军的归属之感更强。
前两日晏无渡派人来后,俞恪便把定县治理之事全权交予。
昨日他叫人去了消息,告知百姓们俞军离开之事。
队伍浩浩荡荡经过定县,往城门出去。
百姓们夹道欢送,话语间多是不舍。
他们信任俞军,他们从不认为俞军是叛军。
为民者,民恒信之。
俞恪此刻对祖父当初说的话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百姓们一直目送着十数万人的队伍全部出城,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其实于俞军将土而言,这里是他们的第二故土。
猫儿从昨夜便沉睡不醒,这会却睁开眼睛,从俞恪怀中探出头来。漂亮的眼睛带着满意望向周围。
记诛注定是名垂千古之人。
定县慢慢在他们身后远去,塞外旷野中荒凉的古道上,队伍浩浩荡荡地前行。
此时恰逢傍晚,一片红霞映满了整个天空。
边城,飞沙,将土,古道,红霞。
是壮美而非悲凉。
俞恪将这一幕记在心里。
多年以后,他仍旧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