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弃愁这一路上都很兴奋,他在心中不断构思着见到周横时的场景。
若他答应了,之后便是下聘礼,拜高堂,共白头。
这样就能与周横一辈子在一起,也不担心他娶妻生子。
他记得周横说等天下平定后想去江南水乡,买一方小院,办一座私塾,隐于市井,过百姓人间烟火的日子。
届时他便与周横一起去。
他是个大老粗,大字不识一个。
但他可以给周横砍柴挑水,打杂做下手。
别的不会,他做这些还是在行的。
等他们二人成亲时,就请将军为他们主持,到时再请上他乡里全村的乡亲,一定办得热热闹闹。
他方弃愁自小无父无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乡里乡亲也都宽容和蔼,他们一定会喜欢周横。
方弃愁骑在高头大马上,昂首挺胸,春风得意,恨不得长翅膀飞回营中去。
等以后,爱人在侧,挚友同行,乡邻做亲,他方弃愁就是天下第一等幸运人。
方弃愁昨日还闷闷不乐,现在却精神振奋,双目炯炯有神。
俞恪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心想这傻大个乐啥呢。
不过看到身边之人万事顺遂,俞恪也乐见其成,眼中沁出些笑意。
俞军队伍浩浩荡荡地返回营地。
他们每个人都是归心似箭。
他们都在等待名正言顺归家的一天。
“将军,将,将军,快去看看周副将!”
俞恪刚行到营地门前,便扑上来几个看守营地的卫兵。
“发生了何事!”
他翻身下马,脚步快速向前,边走边问。
俞恪今日心里的不安终于化为实质。
“我们也不知道,百姓中突然出现异人,周副将把他们引至地牢却不慎被抓伤!”
那卫兵提起时仍旧红了眼眶“副将他……”
俞恪的心已经沉到谷里,他直接运起轻功,掠去地牢。
方弃愁去安置伤兵,规整军队了。
俞恪踏进地牢便闻见浓烈的腥臭味,耳边传来形似兽类的厮吼。
此时站在牢前,他已握紧双拳,眉角隐隐跳动,血珠自手上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
“俞妄……”
“周横,……”
俞恪理智回笼,他匆忙去寻人,心里还留着最后的希冀。
方才土兵汇报时他一时乱了分寸,竟未问人究竟在牢中何处。
“周横……”
俞恪出口的语气几乎带着颤抖。
终于,他在地牢阴湿的角落里寻到了人。
年轻儒将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他头发杂乱,双目紧闭,皮肤是不正常的青白。
“周横……”
俞恪甚至都不敢靠近,他怕他两世都救不了自已的挚友。
“周横!”
方弃愁发疯似地声音由远及近,他踉跌撞撞地冲到俞恪身前,失控地冲他喊“周横呢!将军,周横呢!”
他的一只手还攥着几朵塞外为数不多能见到的野花。
他在回来的路上特意找到,他都准备好了,回来就与周横说的。
可是他才忙完,便听到这天大的噩耗。
乍喜之下的大悲。
“他在里面,去看看吧。”
俞恪并没有理会他的无礼,而是平静地转身,生生用手扯开了牢门上的锁链。
他不管满手的血和伤,开门示意方弃愁进去。
向来神经大条的汉子头一次泪流满面,他甚至在进去的时候腿一软跌在地上。
俞恪欲上前将他扶起,却让他猛地推开。
方弃愁几乎是跪着爬到周横身边。
他特意擦净手上的污尘,才颤抖着抚上他早已冰冷的脸。
周横很爱干净的,他老嫌他脏。
“周横,我错了,你起来”
“我以后再也不和你拌嘴置气了。”
“你起来啊!”
方弃愁悲痛断肠的声音传遍整个地牢。
他抱紧怀中的人,慌张于他不再跳动的心脏,茫然地转头去看俞恪,声音带着哀求“将军,你救救他……”
俞恪目露沉痛,却也只能无奈摇头。
他不是神仙,他救不了已死之人。
历经两世,他仍旧无法让遗憾填平……
“周横,周横,周横……”
方弃愁在俞恰摇头时便眼神灰败,其实他心里清楚,他只是还留着最后的痴心妄想。
“周横,我喜欢你,特别非常很喜欢。”
方弃愁似乎是平静下来了。
他执起早已冰冷僵硬的手,低声说着自已想了一路的话“除夕那夜我是故意的。”
“我想要像村里阿爹娶阿婆那样把你带回去,做我的夫人。”
他将自已手里已经花瓣落尽,只剩残蕊的野花放在他身前,牵起他青白冰冷的手握着“周横,这塞北设什么好看的花草,我带你去江南吧。”
“周横,就跟了我吧。”
方弃愁低头去吻那两瓣已无血色的唇,又哭又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将人抱在怀里,抬起来满目赤红看着俞恪“将军,俞妄必死。”
“好。”俞恪点点头。
“将军给末将一日吧,等我把他带到江南去,明日一早便回来。”
“好。”
俞恪无条件答应,他跟上去目送方弃愁抱着人上马,向远外驰去。
天空中不知为何雷声作响,不一阵便落下瓢泼大雨,像是在悲愤挚亲爱人的离世。
瓢泼大雨里,一匹快马不管不顾地奔跑。
“俞妄,你动了我最大的禁忌。”
俞恪面无表情地回了帐中“兰风回来了么?”
“方副将离开回来的,此刻正在等将军。”
“让他来。”
“是。”卫兵领命下去了。
“将军。”兰风走进来,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也不等俞恪开口问,便直接说了。
“云国整个王室已被他控制,连云国国主也被蛊虫蛀的只剩空壳。”
“俞妄人在潜伏在镇国寺,法号念了,云国百姓人人敬重。”
俞恪面无表情地听着,闻言冷冷道“他也配。”
“公子离之事可有进展?”
“有。”
兰风说着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他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竟制出一个与真人无二的人偶藏在镇国寺里。”
“很好。”
俞恪将虎符抛给他“你应该已经遇到红莲了,方弃愁明日便回来,你们三人带俞军直指云都,俞妄一定把重要之物放在这些人身上了。”
“比如有关那个人偶……”
俞恪这么判断也不是空穴来风,俞妄人躲在寺中,他需要隐蔽,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把这些东西带到镇国寺。
他这些年做的腌臜事需要的可不只有钱,更多的是权。
那么存放这些东西最合适的地方就是王室。
毕竟谁也不会怀疑整个王室早就覆灭。
“多留意冷宫,不出意外你们还能在里头见到听风轩这么一个地方。”
“将军,若找到了如何处理?”
“一把火烧了,把这个添进柴里。”
俞恪把自已一直带着的香囊取下来扔给芙蓉玉。
这是教他画皮之术的婆婆给的,可烧尽这世上的一切东西。
俞恪当时觉得他用不到,便收起来了。
“我亲自去会会我那叔伯。”
俞恪眼神阴沉地盯着案上的诛令。
这些年多是周横在打理诛阁之事,他便把诛令给他了。
“他既然看不得别人安生,那便让他也尝尝在意的东西被毁的滋味。”
“是!”兰风领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