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咿咿呀呀的唱腔停了,帘子掀开,阮玉一身厚重的戏服袅袅婷婷走进来。
将手上的泥金牡丹折扇搁在桌上,屁股刚坐下,小桃的声音从外由远及近传来,急急的:
“呀!先生,今天这场已经结束了,这是内室,您不能……”
话没说完,帘子陡然被掀开,一个修长挺阔的身影一低头走进来。
男人穿一身修身马甲西装,外头罩一件长款灰格呢子大衣,很时尚摩登的打扮。
高挺的鼻梁上架一副金边眼镜,打了发油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些许,几缕碎发搭在额前,给这俊朗冷硬的面容带了丝禁欲的气息。
这人…怎么似曾相识?
阮玉不动声色。
小桃局促的站在门口:“班主,这位先生……奴婢拦不住…”
阮玉抬了抬手:“无妨,你先下去吧。”
“是。”
小桃退下了,洛明煦依旧站在门口,不动,就那么盯着阮玉,看呆了。
今天的阮玉唱的是一出【贵妃醉酒】,身上行头还没来得及掭。
大红缎彩绣镶边女蟒,云肩、玉带,下头一条粉白的花边裙子,端坐在那,身姿袅娜,微露出里头的粉彩裤,以及脚上一双鸳鸯戏水的彩鞋。
一张揉了油彩的巴掌粉面桃花脸,眼角眉梢高吊着,就那么淡淡瞧过来,头上的珍珠点翠凤冠映着烛光,光彩熠熠,夺目耀眼。
洛明煦有种穿越了时光,仿佛眼前坐着的就是那位千年前艳绝后宫的贵妃。
他吞了吞口水,有些懊恼没带相机,没能记录下这绝美的一刻。
“先生如此这般闯进来,就是为了盯着人犯傻的?”阮玉的声音清清冷冷的。
一把流水似的好嗓子,明明是个男人,却好听的一塌糊涂。
洛明煦回过神,脸上有一瞬的不自然,清了清嗓子,说:
“抱歉阮老板,我只是想为您做期专访。”
他走进来些许,身上的寒气还未驱散,一股凛冽的寒香扑进阮玉的鼻尖,
“你明明那日答应了我的,为何这几日都不见我?”
洛明煦声音低了一些,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抱怨意味。
阮玉拧了拧眉,眼中有些迷茫。
他在这沪城还算个有名的角儿,每天想见他的人很多,他最近心情不佳都推了,而且他不记得应过别人什么……
忽然,脑中闪过个画面…
漆黑的夜,刺骨的风,细雨,江边,一个撑着黑伞的男人,还有…醉酒的自己。
那日莫不是他?
“你不记得了?”洛明煦又向前了一步,眼中盛着失落。
仅仅只是一瞬,阮玉又恢复了那股冷清的神态: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戏子,有何姿态登上刊报?先生莫要打趣我了。”
这是委婉的拒绝。
洛明煦却仿似听不出话里的意思:
“阮老板何必妄自菲薄,先生传承的乃是国粹,是我们中华独有的瑰宝,而这份瑰宝正在逐渐消减,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让这份传承接力下去……”
说起这个洛明煦兴奋的喋喋不休,这也是当初他之所以选择记者这个行业的初衷之一。
帮助让更多的人了解并知道正在消减的文化;记录真实的事件,批判犯罪、违反道德的行为,同时为人民传递正确的价值观,帮助他们更好地了解社会、认识世界。
阮玉单手撑着额头,静静的听着,虽然听不懂,却也没出声打断。
阮玉念书少,唯一的母亲在他七岁那年掉进江里去世后,他便被师傅收进了戏班子。
他不懂什么传承,什么国粹,他只知道这是他吃饭的家什,没有戏,他活不到今天。
阮玉淡淡的把洛明煦瞧着,不得不说这是个好看的男人,尤其现在说起他梦想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像是夜空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阮玉不会形容,只觉得比戏文里唱的那些才子佳人更吸引人。
“阮先生?”洛明煦见阮玉似乎在出神,又喊了一遍,“阮老板?”
他有些恼了,露出些孩子气的不快来:
“说了这么多,您到底同意我为您做一次专访吗?”
你还知道说了这么多?
阮玉回过神,也惊讶于自己竟然看一个人看呆了。
不过面上没什么变化,他直起身,看在他那晚算‘救’了自己一回的份上,淡淡说了个:“好。”
随后又补充道:“明天下午,我没戏。”
意思是你有一下午的时间。
洛明煦愣了愣:“您…答应了?”
他喜出望外,眼镜后的一双眼睛睁的亮亮的,里头像是有遗落的星河。
不待他从突然被答应的喜悦中回过神,就听阮玉又开口了,不过这次是赶人:
“先生若是没别的事,现下也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我也要更衣了,多有不便,先生请!”
“啊,哦,好。”洛明煦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出了内堂。
阮玉看着那个背影不禁有些失笑,正抬手拿下一根钗环,门口脚步声又回来了。
洛明煦站在帘子后,这次他没掀帘,少年人清润的嗓音响起:
“洛明煦,我叫洛明煦,明媚的明,春风和煦的煦,阮先生下次可否叫我的名字?”
屋里静了静,须臾传出来一个淡淡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