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翎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不完全是关于被亲这件事。
他越思考,就越迷惘。
作为猫,他不该和人类距离太近, 容易受伤, 作为人类, 男人不该和他亲亲, 有gay的嫌疑。
双重身份带来的冲突如同雾气挥之不去, 与他的生活融为一体。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变成了人形呢?
有了人类身份的前辈们,在古代志怪记载里只有只言片语, 这些书上从来没有关于他困扰的解答。
我究竟是谁?
“你今天已经叹气第三次了。”
程明维切了个橙子, 喂了一片到他嘴边。
林雪翎咬了一口, 酸得眉头紧锁:“你从哪里买的酸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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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买的, 一半酸一半甜, 我给差评了已经。你在烦什么?奖学金?”
“有人亲了我的手。”
“哦……啊?!”
“我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
“你不该纠结那个人是不是喜欢你?”
“当然是不喜欢。”
“都亲你了还不喜欢?”
“嗯……很难解释。”
信息量太大了!
程明维一阵头脑风暴:“你的意思是说,他只是想要身体上的关系吗?男的女的?多少有点……”
“男的。”
“你是不是被欺负了,他只想睡觉不负责任?是谁?我们去找他要个说法!”
程明维生气了。
不是的……
林雪翎解释了好一阵, 程明维才打消了找人的念头, 但他还是不太懂林雪翎在纠结什么。
“现在这个社会人与人确实关系复杂,不过你为什么纠结这个?”
“就是……有感而发。”
转念一想, 确实,我干嘛纠结这个?
我只是一只猫。
烦恼很快抛之脑后,林雪翎打开了复习书, 程明维问他要不要点外卖。
“你顺便帮我点一份好了。”
“我吃炒饭,你要吗?”
“我下午有个兼职, 准备去做家教。”林雪翎在信息里拒绝了余簇的邀请,“你自己玩吧。”
余簇:[你最近都在做兼职吗, 别太累了。]
milk:[还好啦。]
余簇又说到帮忙留意附近有什么兼职告诉他,林雪翎其实没太多想法,他不怎么挑兼职,只要时间别太晚就行了。
这次是给一个初中生补习数学,有机会能做长期。
又刷了一下朋友圈,看到齐燎发了几张风景照。
他是去旅游了?
这几天因为亲猫爪产生的疑思,林雪翎一直没再靠近齐燎,也没见面。
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仔细想想,其实也不影响对人类的报恩计划。
此事很快也抛之脑后。
今天一整天都是阴天,几乎没有太阳露脸。林雪翎出门踩共享单车,一路雪中漂移到了市中心一个小区,被保安拦下来登记。过了一会儿,户主下楼来接他。
在微信上联系他的是一个男人,林雪翎以为是孩子父亲,叫了声“秦先生”,但一抬头发现这人有点眼熟,而且只比他大几岁的样子。
秦旭穿着拖鞋下来的,笑着说:“怎么是你啊弟弟?竟然来我这里打工。”
“你……”
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上楼吧。”
秦旭说。
补习的是秦旭的弟弟秦瑾,戴厚眼镜的男初中生,颇为沉默腼腆,与他哥哥大相径庭。
秦旭不耽误他干正事:“你去上课吧,晚点聊。”
林雪翎还是没想起来他叫什么,疑惑地多看了他几眼。
好像是齐燎的一个朋友?
等到下课,已经快傍晚,林雪翎被秦旭客气地邀请留下来坐坐。
“小林老师,你喝茶吗,还是喝点水?”
“都不喝。”
“我们之前见过,你记得吗?”
林雪翎对这个话题和秦旭本人都兴趣缺缺,正要找个理由拒绝,秦旭忽然往一个方向看过去,变了脸:“我靠,花枝鼠跑出来了!”
有老鼠?
他立刻有了兴趣。
棕色花枝鼠在客厅上蹿下跳,吱哇乱叫,秦旭恼火地想抓,那位蓝眼美人陡然弯腰伸手,一下子摁住了花枝鼠。
他就像是预判了花枝鼠的走位一样,一伸手就逮住了。
“它长得像是猫和老鼠里的杰瑞。”
林雪翎把花枝鼠举起来,兴味地观察了一番。
花枝鼠已经吓呆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猫!
他轻轻晃了晃花枝鼠。
怎么没反应?
没意思。
“还给你。”
林雪翎顿时失去兴趣。
“……你竟然不怕鼠。”秦旭纳罕,“你要走了?我可以送你一程,或者你叫齐燎来接你。”
“我叫他干什么?”
蓝眼黑发的美少年朝他回眸,浑不在意的语气。
只是没多久,林雪翎就想收回这句话了。
他找了个地方吃晚饭,打开手机地图准备去下一站兼职,发现地方比他以为的更远。
!
如果这时候有齐燎的汽车从天而降就好了……像上次那样。
他撑着脸叹气。
等他到了兼职的店面,已经是晚上了。临时兼职,非常不讲究,主管让林雪翎套了件制服外套,就马上给他安排了任务。
“你就去一室吧,看客人有什么需求反馈一下。”
林雪翎拿着果盘进门,放在桌上。
厅里有好几张桌子,几个年轻男女玩桌球。
满桌圆球乱滚,林雪翎站在角落里盯了许久,幻想着自己变成猫,拿爪爪去掏球袋。
秦旭给他发了信息——
[弟弟,你回去了?]
milk:[嗯,有事吗?]
秦旭:[没啊,就是问一下,没想到是你来做家教。]
林雪翎与他没有什么想聊的,于是以[嗯嗯我在兼职]结束对话。
秦旭:[在哪兼职啊?]
milk:[桌球店。]
秦旭:[哪个?]
?
这人是打算来玩吗?
他发了定位过去。
[(定位)]
“发给你了,别太谢我。”
秦旭一键转发给了边上那位发小。
听了他的转述,齐燎没吭声,他垂着眼,玩了几分钟手机游戏。
最近两周,林雪翎期末考试整天泡图书馆,前期是敷衍搪塞,后面是直接玩消失,连信息都不回。
今天终于出土了,但没找他,反而是和秦旭聊了起来。
……为什么?
“怎么了这是?”
秦旭还以为自己做了好事,这不是给他们制造机会了吗?
闹别扭了?
“没事。”
“你怎么这么阴沉,被甩了?”
“……”
都没谈过哪里来的甩。
朋友而已。
-
晚上。
桌球室。
林雪翎听到耳麦里主管的吩咐,又换了个房间。
这家店消费很高,有一些包厢的消费门槛像是在活宰大鱼。他疑惑这居然也有人订?
拿了托盘和酒,他推门进去。
灯很亮,一张绿球桌边上绕着几个年轻男人,打扮入时。其中一个倚着桌子,手撑着桌沿,腕表在灯下闪着光。
这只手有点眼熟。
林雪翎没多想,将东西放在圆桌上,正要说一声,忽地抬眸对上了一道视线。
就在对面睨着他、那个戴腕表的年轻人,个子高挑,眉压眼,神态冷淡。
“……?”
齐燎为什么也在这里?
在包厢里,还有其他人在,林雪翎没说话,齐燎也只扫了一眼,不语,转身拿了球杆开始与朋友玩。
林雪翎在门外探出脑袋,观察桌球的轨迹。
齐燎教过他打桌球,他还有残留的印象。
白球红球在绿桌面被击中纷纷散开……爪子都不够用了。
几分钟后,林雪翎很快对桌球丧失兴趣。
我又玩不到,只能眼巴巴看而已。
讨厌。
“我去,这球可以啊。”
朋友惊呼。
都知道齐燎玩桌球很有一手,但他现在不怎么出来玩这些,这场面几乎没怎么再见过了。
换了个位置,站到另一侧的齐燎撩了下眼,转头看向门外的服务生林雪翎——藏在门后,只悄悄露出来半边脸,蓝眼睛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他,眼波流转,偶尔又瞧瞧桌上的球。
……视线过于明显,很难忽略。
就像之前在体育馆观察他一样,旁若无人,十分自我。
林雪翎今夜穿了店里制服外套和衬衣,不像服务生,倒像是一位干净可怜的小白脸,只能躲在门外偷偷看。
啧。
桌球店打样时是将近凌晨一点。
“不去喝酒?”
朋友问他。
“我明天上班。”
齐燎不打算去。
他往门口瞟了眼。
没人了。
您有新消息
milk:[在不在哥哥在不在]
……熟悉的奴隶主开场白。
L:[不在。]
milk:[0.0哥哥你打完球已经走了吗?]
L:[嗯对。]
milk:[@_@好吧,本来以为哥哥顺路可以载我回家的……]
L:[我记得你很擅长骑共享单车。]
milk:[不骑车了我好困的]
L:[这次怎么不说让我帮帮你?]
milk:[0.0哥哥帮帮我好困为什么这里打不到车太偏僻了一个车也没有]
L:[看得出来你很困了。]
L:[但我不是你的奴隶搬运工。]
milk:[哥哥,你不要妄自菲薄!]
L:[?差不多得了你]
我他妈是想……
milk:[算啦没事了]
L:[?]
milk:[嗯我师弟说他在市区玩我去投奔他]
L:[……我在附近。]
milk:[你不是已经走了吗?0.0]
L:[在门口等着。]
一辆深灰跑车滑入视野,如同丝滑巧克力。
“哥哥你怎么还没走。”
林雪翎疑惑。
齐燎看他一眼:“因为我本来准备去喝酒。”
“怎么不去呢,喝酒很好。”
“你会喝?”
“一点点。”
他比划。
“……”
“哥哥,谢谢你,你是首大最好的人。”
少年的声线,总是柔软、单薄,听不出一点非真情实意的成分。
又来。
一边这么说,一边和秦旭聊天却不找我?
呵。
齐燎冷着脸没回答。
-
翌日。
“没课了,可以睡到下午。”程明维在床上躺着,有气无力,“动物药理学背不完了,我当初为什么要选这个专业?”
“多喝热水吧。”
林雪翎只能这么安慰他。
为了准备下周的考试,这几天从早到晚都变得紧迫,周末还得去打工。
紧张地备考,紧张地打工。
嗯?
好久没变成猫了?
放松一下……
milk:[哥哥你在不在宿舍还是在公司0.0]
L:[你猜。]
milk:[我猜你还在公司]
L:[宿舍。]
L:[有事?]
milk:[没有啊就是问问0.0]
L:[你在公司楼下没找着人?]
milk:[我怎么会去哥哥公司楼下,我很忙的!]
L:[……你别太离谱。]
milk:[我去背书了哥哥拜拜]
莫名奇妙。
齐燎捏着打火机,仔细给蜡烛点了火。
少顷。
“喵~”
外面好像有猫叫?
五楼宿舍走廊。
一只干净奶牛猫翘着尾巴四处闲逛,偶尔看一眼走廊上挂着的摇晃衣服。
出门的几个男大注意到了猫,纷纷伸出了双手。
“哇,好漂亮的咪咪!”
“摸一把……”
“是男明星!男明星让我摸摸。”
走开~
奶牛猫不屑地抬起爪子驱赶人类,扭头就走。
走到其中一扇门,它抬起爪子对着门抓了好几下。
快开门!
?
齐燎听见了猫的动静。
刚打开宿舍门,一团露馅芝麻大汤圆就挤了进来。
“喵——”
奶牛猫朝他喵喵直叫,纯洁的蓝眼睛湿漉漉的。
“宝宝,饿了吗?你像块很大的软面包。”
齐燎怜爱地蹲下来摸摸它的下巴。
“……”
不是哦。
只是过来看看人类生存状态。
猫跳到了桌上,歪头盯着香薰蜡烛的火焰。
……这团火怎么摇摇摆摆的,挑衅我?
“你之前不是不理人?”
齐燎戳了戳它的后背。
自从那天他亲了一下爪子,猫就十分警觉,仿佛他是对猫有什么奇怪邪恶意图。
少管我~
猫咪趴下来,继续盯着火焰。
他却走过来,捏了捏它的肉垫。
“你的肉垫很可爱。”
“?”
“你是不是不喜欢被人类摸手?”
“……喵!”
放手!
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奶牛猫狠狠打了他一拳,冲他哈气,露出小尖牙,一记飞踹踩在了齐燎肩上,飞向了门口。
只是捏捏爪子而已,脾气这么大?
齐燎挑了眉,打开门一看,走廊已经只剩下猫的残影。
他给林雪翎发了信息。
L:[猫被捏爪子为什么生气?]
半小时后才收到答复。
milk:[说明你干了他不喜欢的事!]
L:[你的语气为什么这么激烈?]
milk:[0.0我的意思是猫是有距离感的,不喜欢太亲密哦哥哥]
L:[是这样吗。]
milk:[嗯嗯]
L:[强制小猫很有趣。]
milk:[?]
L:[你不觉得吗,软乎乎小猫被揉来揉去喵喵叫却无法反抗,太有意思了。]
milk:[我杀了你!]
(撤回)
milk:[这样很不好哦哥哥0.0]
L:[斯诺会原谅我的。]
milk:[?]
L:[它很爱很爱我。]
林雪翎:???
此话一出,齐燎再也没收到回复。
莫非,林雪翎是猫咪自由党?
下午,齐燎去了公司。
不出意料还是加班,一直到快八点才结束。
林雪翎一直没回复。
这个时间,可能还在图书馆。
天空飘洒着小雪,几个同事商量着去喝一杯。
“齐燎,你去吗?”
刚想回答,同事陡然露出些欲言又止的神情,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瞟向不远处。
齐燎也看过去。
雪天,夜晚……一辆鬼魅荧光绿丑单车缓缓袭来,车上的少年鬼鬼祟祟地扭着头。
齐燎:……
林雪翎怎么又来了?
同事惊讶:“好久没看见他了,他还是在追你?”
齐燎无法解释,只能笑笑说:“先走了,你们玩。”
下了台阶,他去找林雪翎。
美少年骑着单车,在他不远处悄悄停下,探头探脑往这边看。
“林雪翎?”
“?”
林雪翎顿时眼神警觉,谨慎地往后挪了挪,待在十米开外。
……在搞什么?
齐燎一时无言。
他叫住林雪翎:“你不坐我的车回去?”
不知为何,林雪翎眉头一皱,见齐燎继续朝他走过来,火速踩上踏板掉头离开——
圍-月孛-遈--曐-甲鸟
快逃!
“……”
这是在玩哪出?
人类太危险,还是回家更安全。
林雪翎懊恼地想着,然而刚刚绕到广场出口——单车车头被男人的手摁住。
“下车,”他居高临下,眼神冷冰冰的,“你躲什么?”
……不能被发现是猫!
“什么躲你?哥哥你不要乱说,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那你跑什么。”
“只是想着快点回家收衣服而已,哥哥你错怪我了,你这家里有烘干机的人怎么会理解我晾衣服的辛苦!”
“……你坐我的车回去收衣服更快。”
“我准备去搭地铁,比你的车快多了。”
“给我下来。”
“哥哥……不要把我和共享单车分开……”
就这么拉拉扯扯了几分钟,林雪翎的单车被齐燎没收到了放置点。
真是的……
他只得无所事事站在原地,恰好瞥向齐燎的同事,发现他们正在窃窃八卦。
“应该是弟弟吧?”
“长得不像啊。”
“肯定是小男朋友了,说不定是高中生。”
嗯?
在林雪翎疑惑的注视下,同事们纷纷开始仰望天空假装不知情。
“走了。”
穿灰大衣的年轻男人,冷脸朝他走了过来。
齐燎手里还夹着一支烟,没抽完,烟雾被风拉扯着拽出去很远,林雪翎歪头凝视那道飘散的烟雾,想着自己的爪爪挠上去的画面。
男人的手摁在他后颈:“林雪翎,马上给我上车。”
……!
猫的后颈被捏住了就动不了了!
“不要碰这里……”
少年浑身僵住,眼神也变了。
……你这里很敏感?
齐燎本想说几句,忽然想到什么,立刻松了手。
咳。
少年捂着后颈瞪他。
这双眼像是一对燃烧的蓝火焰,怒气冲冲。
气得脸都红了。
“嗯……不好意思。”
“我要回家!”
林雪翎生气了。
等我变成猫咪,就拿脑袋狠狠撞你……拿沙包大的爪子邦邦打你……!
齐燎,你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