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易说:“不是他纠缠我的,是我主动缠着他。”
许向阳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指不自觉微蜷,指甲掐进手心,很深很深。
唐易没有发现他,他站在凉亭下,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我没找到他。江野,你联系下他。”
“网上的舆论记得时刻管控下,照片也是,有新上传的,都和谐掉。剩余的热搜还有多久能撤?”
“报价不用管,答应那边就是,让团队手段强硬点,最起码热搜榜上不要出现相关话题。”
“粉丝那边,可以的话,引导下,别为了我,跟网上那些人对线,反噬到他们自己也不好。我不想影响到他们自己的生活。”
“对了,两家狗仔那边去交涉过了吗?查一下,之前不愿谈钱删博的态度,就不太正常。我怀疑是有第三方给了他们照片,想造话题热度。”
“暗中查,我总觉得事情有蹊跷,别惊动第三方。”
“公关的文案先不用急,后面我自己会回应的。你们能把舆论控制住,就行。”
把事情都吩咐好了,唐易的声音顿了顿,继而叹了口气。
“对了,如果向阳愿意的话,让他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回个消息吧。我担心他,这会儿胡思乱想,情绪不好。”
也不知道江野说了句什么,唐易面容苦涩:“嗯,还拉黑着呢,剧组这里也没找到他。晚点,我去他酒店看看。”
犹豫片刻,唐易又说。
“算了,江野,手头的工作先交给团队,你抽空去他酒店看一眼吧,顺便也注意下酒店附近有没有跟拍或者狗仔之类的,我担心这会儿媒体应该在尝试联系他了。”
“你过去找他聊聊天,随便什么都行,我不放心他一个人。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掌心的痛觉逐渐清晰,心情万分复杂。
许向阳眼底的情绪顷刻快速汹涌,他有些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受,心头闷闷的,万分沉重的感觉。
他的目光投向站在凉亭下的男人。
熟悉的身影颀长,有风吹起他的短发,长度已经不够再像以前一样束起揪揪了,有碎发在额前飘动,下颚线分明的侧脸,是成熟与稳重。
他其实对现在的唐易,有些陌生。
可莫名的,许向阳看着他,有那么一瞬,像是看到了四年前的唐易,会护着自己的唐易。
紧绷的身体在这刻突然松懈,脚步微动,鞋子不小心踩到了林间的竹叶,枯叶发出轻微的声响。
声音不大,但唐易还是听到了,他侧头,视线往竹林的方向探来。
许向阳快速收回视线,屏住了呼吸,他紧贴着一侧的墙壁,努力降低存在感。
墙壁阴冷的温度直接透过他单薄的衣衫,整个后背都是阴嗖嗖的冰凉,如至冰窖。
男人的脚步往这片竹林走了过来,鞋子同样踩到了落地的枯叶,叶片被挤压的脆响仿佛就在耳畔。
许向阳的心脏快速跳动了起来,他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不要发现他。
不要发现他。
心情一团糟,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唐易。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秒的时间,空气凝滞的间隙,他听到那个脚步声停了下来,而后又向外走去。
竹林掩映,唐易没有发现他。
悄悄目视着男人离开的背影了,许向阳这才完全松了口气。
然而松懈下来后,却是无尽的疲惫。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再怎么澄清他跟唐易的关系,那张照片都像是笑话一样。
他掏出手机,给江野发了个消息,大致意思就是想一个人在酒店静静,不用来酒店,也别太担心他。
江野跟他再三确认,这才作罢。
*
许向阳最后是浑浑噩噩地回了酒店。
剧组已经待不下去了,哪里都是讨论他的声音。
窃窃私语,或是探寻,或是看好戏的眼神,让他觉得难受极了。
这个晚上,葛素意外地打来了电话。
手机铃声配合着屏幕上那个名字,熄了屏又亮起,就像是催命一样,势必要让电话这头的人接通。
疲惫不堪的心情再次忐忑起来,许向阳不敢接这个电话。
他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的父母已经知道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了。
事情乱七八糟,没有头绪去处理,已经分不出一点精力再去跟二老解释什么了。
他知道的,反正话说到最后,一定免不了争吵与骂战。
来电声响了一次又一次。
焦虑也一遍遍在心间敲打。
无助地闭了闭眼,做好心理建设,许向阳认命地接通了电话。
“喂,妈,什么事?”音调平平,维持着冷静。
“向阳,网上到底是什么情况?是不是那些人乱说话,诽谤你?照片又是什么情况?我怎么没看到什么照片啊?”
葛素尚且压抑着怒气,但也没有客套,直奔主题了。
许向阳没有立马回答,他在组织着语言与措辞,尽量不想引起战火。
见自己儿子不答,葛素继续问道:“向阳,那些人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什么公开出柜,亏他们想得出来,你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这不就是胡闹?”
说是问,不如说这是在变相求证。
许向阳闭了闭眼,退了一步,迂回道:“妈,网上那些真真假假的,不用信,不用理会那些人。”
“那照片是……?”
“没有什么照片,都是瞎传的。”
见自己儿子也有否认的意思,葛素的语气瞬间好了很多,她颇为宽慰。
“那就好那就好,网上现在戾气真重,这帮人也太过分了,胡乱造谣,实在不行,我们就发律师函……”
话说到一半,葛素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距离,电话像是被人夺了过去。
下一瞬,许昆丝毫不掩怒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
“来,许向阳,你告诉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许向阳将手机握得紧紧的,他佯装不解:“爸,你说什么呢?网上都是假的,哪有真的。”
“不承认是吧,我一个个问你。”许昆更加愤怒了。
“你是不是公开出柜了?全国都知道你喜欢男人了,是不是?跟那些男人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在外面乱来?别告诉我照片不存在,邻居都在说你跟男的亲了,是不是?”
许向阳的指尖泛白,他仰着头,眼眶红了一圈,他喉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他觉得自己被逼到了边缘,下面是万丈深渊,他迈一步,就能跌下去。
“许向阳,你今天敢撒谎一句,我就当你是真的不想认我们许家了,我许昆立马跟你断绝父子关系,走法律程序,从今以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绝对不会再管你。”
厉声回旋在耳畔,许向阳喉头都是苦的。
好像没有办法了,他瞒不下去了。
许向阳的鼻子酸涩得很,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是,我公开出柜了。照片是……真的,跟他们……”
跟他们的关系……
他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听到对面的许昆急促地喘息着,怒意极盛。
到最后,许昆怒极反笑:“我问你,许向阳,你清醒吗?你到底清不清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真是我的好儿子,翅膀硬了,做出来的事也越来越出格了。读了这么多年书,你还知道廉耻两个字怎么写吗?你脑子里还有没有正常的想法?”
“我之前不管你,是觉得你自己一个人在胡闹,时间久了,总会意识到错的,我就任你去了。可笑,真是可笑,给了你这么多年的时间,你是一点都不知悔改啊?!”
“我是不是打你打得不够?你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没错吗?喜欢男人,呵,你喜欢个屁的男人!你懂什么是爱情?我看你是昏了头!”
“如果我没有看新闻,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瞒一辈子吗?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我今天乐呵呵去楼下下棋,人家给我当头一棒,问我怎么还能这么乐呵。你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看我的吗?说我许家教出了一个怪物,说我怎么没有管好自己的儿子!”
一句句,声嘶力竭,直戳心脏。
许向阳全身都在颤抖,他紧咬着下唇,几乎要把干涩的嘴唇咬出个伤口来,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在舌尖绽开,他却丝毫不松牙齿上的力道。
疼痛让他尚能压抑着情绪,可即便这样,他也快要被心头绝望的浪潮吞没了。
说不出一句话,无声,哑然,许昆那一句句话化作刀子在许向阳心上反复创出伤口。
另一边的许昆丝毫不解气,翻腾的怒意让他浑身的血液迅速倒流着,冒着火气的他继续破口大骂着。
“四年前,我还是太心软了,我就应该把你关在家里,让你好好冷静冷静。现在倒好,我老许家的脸面全都被你丢尽了。”
“你让我跟你妈还怎么出门见人?家丑不可外扬,家丑不可外扬,你倒好,巴不得全都说出去,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让他们看我们家笑话是不是?”
“许向阳,从小到大,我跟你妈到底哪里待你不好?吃好喝好,把你未来的路都铺得平平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问你,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为什么要跟我们对着干?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听筒里有玻璃摔落在地,四分五裂,碎裂的巨响径直传来,刺痛着许向阳的耳膜。
“咳咳……”
许昆怒急攻心,不住地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肺都要咳出来一样。
“咳咳……你马上给我辞职回家!再这么闹下去,这个家的名声就要被你毁了,毁了!!!”
“老许,喝口水,怎么样?还好吗?烟少抽点。”葛素焦急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许向阳神情也慌张起来,那一声声咳得他也惊心:“爸,你怎么样……”
许昆径直抢过话,几乎是大声向他吼着的:“你辞不辞职?辞不辞?你不辞职,就给我去改姓,我不准你姓许,丢脸,真是给我丢脸!让全国人看笑话!”
“上辈子是不是欠你什么了?我TM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儿子啊?咳咳……”
“哎呦,老许,消消气,别说了别说了……”
葛素也冲着电话喊了起来,声音悲戚:“许向阳,你看看你爸都气成什么样了?能不能懂事一点?别再胡闹了?你就赶紧回家来!”
最后一根压垮他的稻草,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盘旋在眼眶的眼泪滴落,一滴一滴,洇湿了地板。
寂冷的月光透过玻璃窗,静静地铺了一室的白光,就像他此时的心情一样,苍白无力,压抑着,无处呐喊发泄。
“妈,别逼我了……”许向阳隐忍到最后,只说出这么一句话,带着哭腔的。
葛素觉得不可思议,她也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逼?许向阳,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回到正途上来,为什么就那么难啊?身为父母还能害你吗?到现在,你还不能理解我们的苦心吗?”
“妈妈拜托你,听听你爸爸的话,好不好?向阳,妈妈不想失去你。你回来,找个安稳的工作,我们一家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葛素的声音无助到了极点,她的声音软到了极致,几乎是在哀求许向阳的。
许向阳的目光失去了一切神采,他无力地垂下了手,好几次想开口,然而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一个字。
末了,许向阳黯然地笑了笑,月色映照出他眼底的泪光,就像是那一片片碎裂的玻璃。
“我会辞职的,我会回来。”
他这一生,大概也就这样了。
奋力挣脱了牢笼,反抗到了最后,却还是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