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门之隔的室内，窝在床榻上并没有睡着的人无声落着泪。
有些情感总以为自己能付出的更多，却在不知不觉中承受了对方太多的无悔。
第二日皇帝下诏，宣谕王勤王入宫。
圣旨快马加鞭送出去，陆砚辞再次去偏院看沈恕，沈大夫果不其然是医者，气色已经比昨日好了太多。
旁人断然是没有恢复这么快的。
“常人都说医者不自医，在你这倒是不准。”
沈公子依旧是一袭青衫坐在阴凉下，日光透过树枝叶片的缝隙照下来便不烈了，他看着满院子自己未曾挪动就已经晒好的药材。
沉默不语看向陆砚辞。
用过去极其了解对方的十年笃定道。
“你要出城，是来跟我告别的？”
陆砚辞无声叹了口气，似乎自己在沈恕面前的确没有什么猜不透的地方，不然也不会有这至交的十年了。
可他对沈恕却不甚了解，几乎满心都是自己的使命。
“是我对不住你。”
将你骗到这皇城来，却不曾好好的对面相谈。
沈恕毫无所谓的笑了声，故意揶揄道。
“行了，少在我面前这副欠了情分的样子，谁稀罕。”
“你走你的，府里我帮你看顾着不来贼。”
沈恕本来是执意要走的，陆砚辞也以为这次自己出城定然不能再留的住对方，却不想沈恕居然松口留下来。
正当他满腔疑惑的时候，就看见易伍脚步轻微的从院门处走了进来。
手里捧着一盅冒着热气的汤，什么话也没说就默默放在了沈恕身旁的桌子上晾着，陆砚辞侧过视线看见那是其中过量的红枣枸杞。
格外像沈恕迅速恢复起来的好气色。
似乎一切都好起来了，除了眼见着寂静下去的将军府。
大将军将嫡子驱逐出门的消息都成了街头笑谈，人人过将军府门外都下意识朝门内望上一眼，却真的再看不见个潇洒不羁的小将军阔步迈出来。
两日之内，景州城内好像陷入了种安静。
所有鲜活跳脱的人都消去了动静，陆砚辞出城迎接谕王勤王，阎王兵马后面尾随着几个凑热闹的小鬼。
江不羡贴着张黑黄肤色的假面，身边也是几个不起眼甚至有点丑的面容。
满脸麻子的云肆。
被迫贴了胡子的陆二，还有脸上长着一块红胎记的江一。
一个比一个丑。
贺子珩却不在意什么脸上的难看身上的脏污，他像个突然被放出笼子的鸟儿，在荒无人烟压根不好看的野外煽动着欣喜的翅膀。
这是他头次毫无负担的面对旷野蓝天，也是头回像个大人一样肩负重要的任务。
谕王和勤王是带着兵马来的，只是把势力都隐藏散布在了十几里外的郊外，只是怕宫里突然发难以备不时之需。
可王爷却只能干干净净仅带奴仆进皇城。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前脚进了城，后面就被包抄了。
陆砚辞带着半数势力拦住了增援兵马，权臣江渊已经早在这之前把王夜辖地的势力碾压式清空。
人人都道江渊奸臣，都觉得地位堪比异姓王的大柱国才是皇位最大的威胁，根本无人料到江渊会出手，也并不能理解景帝居然选择信任江渊。
宫内御书房内，谕王和勤王坐在下首位手心都捏出了汗。
那年岁尚轻的小皇帝在龙椅上沉默了许久，看着桌案上江不羡提前呈上来的先皇遗旨，上面是老皇帝的字迹，也有着与君王截然相反的恳求之意。
“江卿朕之心腹，与朕戎马半生情义几十载，朕身老矣，食言白发走前程。”
“难安子孙相残，贤王心胸狭隘难容朕之子嗣。”
“三皇儿有勇无谋容易被人挑拨，四皇儿心性偏执容易遭人构陷，朕的五子最良善，朕为以保万一将他早早送离皇城。”
“六子年少顽劣，却伸张有度，能造福百姓。”
先皇在驾崩前给了老臣江渊一道秘旨，封了权臣却给权臣留了最苦的一生，受尽世人唾骂当个不忠不义之辈。
震慑觊觎龙椅之人，直至身死那天。
景帝登基一年，此时仿佛才释怀了自己失了自由，少年加冕。
沉默许久再抬眸时景帝挂上了温和笑容，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提议道。
“三皇兄四皇兄久离宫，朕感到十分想念，如今见到更是难以割舍，不如往后皇兄还是留在皇城让朕时时都能见到。”
“莫要效仿前朝什么远离宫门，你我兄友弟恭才是。”
“五皇兄向往山野，朕问过也不强求了，心疼也只能作罢。”
谕王勤王的势力在一夕之间被迅速一网打尽，只撑着皇室名头徒留虚荣留在皇城，成了有名无权还受眼下监管的逍遥王爷。
甚至还被江不羡三番两次的邀约去喝酒。
王爷实权没了，江府的权力却还在，整个皇城满朝文武都对这个扎手的刺头惹不起。
可叹两个三十多岁的王爷次次都要给二十出头的小子几分薄面。
一切尘埃落定，大柱国最后一次穿着官服进了宫，当着小皇帝的面摘了乌纱屈身下拜。
“臣老了，该退了。”
往常见到的权臣江渊八面威风，那是一层官帽扣在顶上压了繁重的使命，等那如墨的遮挡卸下，景帝才看见大柱国满头已经过半的白发。
甚至在搀扶起身的时候也显出了停顿。
原来他真的已经老了。
“大柱国还年轻，该管着不羡顽皮才是。”
然而老臣心思通透，自然知道权势到了谁手，谁就是眼中钉肩头刺。
“犬子被老臣惯坏了，平时没大没小，陛下还是给他个更为合适的官职，省的真把朝堂闹的乌烟瘴气。”
江渊留下了乌纱，走向宫门的时候好像没了肩上的千斤重担。
这已经是能看到的最好结果，至少那些辱骂的声音会迅速随着名头的消磨而远去，不必再带到棺材里。
陆砚辞心中却无比沉重。
如今朝野大事已了，大柱国卸任江不羡却还是朝臣，他不知道要用什么理由离开皇宫不再做这个帝王近臣。
却不想在他开口之前景帝就先开了口。
“你是不是也要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