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着头的贺子珩突然抬手朝边上招了招。

  “伙计,再上坛酒。”

  伙计应下取酒,贺子珩拿起桌上还未动的酒坛给自己和云肆各自满上了一碗,口中的话凝噎了阵撑起了个看着有点破碎的笑容。

  “四哥,你还会遇上更好的人。”

  一句不知情劝慰的话,听在耳中的滋味只有云肆本人才懂,他端起碗看着清澈酒水表层荡漾的涟漪,苦笑着反驳。

  “不会遇到了。”

  那个明明自己受了气还给陌生人最大信任的人,那个被气的说不出话也不会对旁人恶语相向的人,那个因为一丁点动容一点点靠近就能红了脸的人。

  那个把护身玉佩转赠给自己,满心真诚的小将军。

  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云肆本来想来见贺子珩最后一面,然后让自己这副虚假的面容永远留在对方的记忆中,至少永远都是好的。

  灌下一碗酒,他兀自又接连给自己满上。

  原本酒量很好的江湖云肆,三碗酒灌下去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醉了,他不想成为贺子珩记忆里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

  他不想从始至终都没用自己真正的面目见过他。

  哪怕承认自己是个泼皮无赖,是让对方打心底最厌恶的骗子,至少记住的还是自己的眉眼。

  至少,存在过。

  “小将军。”

  对他的称呼倏地就变回了从前,只因不想让自己用骗子身份去玷污贺子珩哪怕一点点,云肆那双温和的眼眸里盈起同样的红色。

  清浅目光晕染了浓烈的热意。

  “对不起。”

  贺子珩见到他这副样子顿时涌起愧疚,都是自己突然起了情绪才连累对方也跟着伤怀,他想说什么却被云肆伸手堵在了静默中。

  云肆用那双像是有股子离别情绪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咽了好久的酸涩才给自己的告罪开了头。

  “是我骗了你,我不是李四,我也不是个算命先生。”

  “你现在看见的我,全部都是假的。”

  他的话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呼吸里都是灼烫的酒味儿,把那份层出不穷翻涌的难受压了又压,用尽全力才保持了最清醒的样子。

  “我是坤灵监的人,我是云肆。”

  “我们初见不是在街尾那棵老槐树下,而是江府门外,当时你牵着马正朝府门内张望……是我,是我故意跑过去诓骗了你!”

  “你现在看见的我,就是躺在街头让你生气讹你银子,抢你玉佩的泼皮无赖。”

  “那个无赖就是我。”

  贺子珩茫然怔愣的半张着嘴,看着云肆看似平静用一双早已经崩溃的眼睛去叙述一件荒诞又离奇的事。

  “我耍赖怪你牵马不看路,抢了你的玉佩看你出丑,知道你在追我还换了这身装扮继续诓骗你……”

  “当时玉佩就攥在我手里,我欺负你良善单纯,还编了个借口接近了你。”

  “后来我后悔了啊贺子珩……我真的后悔了我想编个借口把玉佩还给你的,可是你……你毫不知情又把它转赠给了我。”

  “对不起啊是我把它弄脏了……贺子珩……你能不能……能不能……”

  云肆猛然又提起坛子灌了几口,把想求对方原谅的意图全部淹没在了辛辣呛鼻中,红着眼睛慌张在身上摸找。

  掏出了一个裹的严严实实的布包,然后把那好像戒备森严的包裹层层拆解开,托着那块像贺子珩一样莹润好看的玉佩递回去。

  “……这是你的东西,是我冒昧留在身边那么久,物归原主的时候希望你不嫌它脏。”

  贺子珩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懵登登的看向那块像宝贝一样被对方捧在手里的玉佩,根本消化不了那么多被打翻的事实。

  他想象不到那个躺在地上打滚骂街的无赖是云肆。

  也想象不到那个站在老槐树下对自己温和说话的公子在撒谎。

  更不知道自己次次故意路过江府门外早已经被谁看见。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去接那块玉佩,只茫然呆愣了好一阵才不可置信的反问。

  “……那你为何要骗我呢?”

  “如果你只觉得逗趣好玩儿,那你拿走玉佩为何还要返回来呢?为何要变成现在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现在,为何又要告诉我真相。”

  云肆托着玉佩的手在发抖,他抬起胀红的双眼面对贺子珩茫然的质问,直到现在为止他在对方面前真实的地方唯有这双眼睛。

  “……”

  “……因为觉得你好,所以想靠近你,但我本来就是个江湖混子也学不会别的方式。”

  “我就是……想再靠近点看看你。”

  所以作为一个骗子骗了你一场。

  坦白让云肆更加感到无地自容,现在他把身份也告知了对方把一切都已经解释清楚,也承认了自己是个骗子无赖。

  贺子珩不接玉佩,他就只能放在了桌上。

  够了,他没有理由再用个脏污丑陋的身份跟贺子珩面对面。

  云肆扔下酒碗就走了,他把身上的银子都塞给了伙计然后落荒而逃,贺子珩瞪着眼呆呆的看着他像江不羡一样消失在门外。

  才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抓起玉佩和长枪也往外跑,贺子珩今日也是步行出来的,为了避免在闹市区伤了人他只能把枪尖高高的举起。

  或许消化那玩笑一样的认识途径有些迟缓,但他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原谅的错处。

  只不过是丢了个脸,只不过没告诉自己真实的名字没有用一张本来的面目,可云肆就为了那个玉佩愧疚了那么久也太小题大做了!

  解释的那么快那么突然,贺子珩有点怪自己脑袋反应太慢。

  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说走就走了。

  “四哥?”

  “四哥!”

  他喊了几声引起了太多人的注意,可云肆就仿佛像是一阵风一样快速消失的无影无踪,贺子珩觉得有些沮丧。

  出生在将军府他的朋友真的很少,不然也不会连本来是对立面的江不羡偶尔的关心都倍加珍惜。

  贺子珩认识的人那么少,他不想在稀少的情分里还留下解不开的误会。

  他想告诉云肆。

  “真的没关系啊,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