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就这么你扶着我,我盯着你地走进倪竹的办公室。

  或许是因着在福利院的缘故,这里完全没有寻常办公室的严肃感,反倒多出几分童趣。墙上挂着的是一批批小朋友留下的合影,是一批批长大成人的小朋友送回来的锦旗。林林总总,竟占满一面墙。

  这会儿倪竹和梁秋雅情绪也都平复下来,好歹算是把眼泪止住了。可嘴俩人嘴却都像被什么缝上似的,只互相看着,一眼不发。

  池在水不喜欢这般哑剧戏码,偏过头朝韩绾白眨了眨眼,手垂落在身侧,拇指和食指凑在一起凭空捻着。

  韩绾白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池在水的意思,深吸一口气,扯出个笑脸站到两人中间。

  “要不我来给你介绍下彩虹之家吧。”韩绾白咧开嘴笑起来,没等人点头同意就有些没礼貌地把人拉到那琳琅满目的墙边。

  到底是在这儿长大的,韩绾白对彩虹之家的历史确实是门儿清。她一张一张照片细数着照片上人的故事,一面面锦旗讲述着送来锦旗的人如今在何处高就。

  直到数到排在中间的照片,她声音放慢下来,视线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流连。忽地她停下,指着角落里的小女孩缓缓开口:“这是竹姐,是她刚来的时候。”

  照片大抵是拍摄于夏日,照片上的倪竹瘦瘦小小的,肤色也晒得稍有些黑。她抱膝坐在角落,倒是看不出坡脚来。

  “那你的脚是?”梁秋雅看看照片,又看看身侧的倪竹,犹豫再三还是问出这个问题。

  毕竟在她们没有分别的时候,倪竹可没有一点会坡脚的迹象。

  倪竹扯起嘴角笑了笑,无奈在脸上一闪而过:

  “从人贩子那逃跑的时候摔了,但那时候我一点都不敢停下,只知道咬着牙拼命跑。被倪院长救下之后才去医院检查,可那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再怎么养也落下病根了。”

  她口中的倪院长是彩虹之家的老院长倪少轩,一手创立了彩虹之家,养大了不少孤儿。后来她年纪大了退休,倪竹才接手彩虹之家,成为第二任院长。

  梁秋雅似乎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冒昧,忙说了几句“对不起”。倪竹却释然地摆摆手,笑道:“都多少年了,早过去了。”

  韩绾白也知道这话题不该继续下去,识趣地开口接着介绍。从倪竹小时候介绍到她自己小时候,再到她们一前一后从彩虹之家离开自力更生,再到后来她们一个个的又飞回来。

  最后终于介绍到最新的一张照片,才放上去不久,右下角马克笔写上的痕迹甚至还没干透。

  前些日子篝火晚会的照片。

  韩绾白指着那张照片开口,语气里透着浓浓的自嘲:

  “之前我们大部分的经济来源依靠于上面的补贴,这两年经济不景气,孩子却越来越多,到现在甚至有些入不敷出。竹姐厚着脸皮朝之前来过的朋友们求了些捐款,可那钱现在花的也差不多了。这不,前些日子说是办了场篝火晚会,实际是看看谁能有余力再帮帮我们。”

  话说到这儿也算穷图匕见了,可梁秋雅却一点被算计了的感觉都没有,只思虑片刻就开口:“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韩绾白一下子喜上眉梢,像提前演练过无数次似的,从抽屉里掏出张收款码来递到梁秋雅身前,眼中兴奋怎么也压不下去:“扫这里扫这里,谢谢好心人。”

  无聊的看半天戏甚至打起哈欠的池在水此时却像突然醒了似的,几步迈到三人身侧,不紧不慢地开口:“先别急,听听我的计划。”

  于是她又从头到尾把给彩虹之家做的策划讲了一遍,只是越说倪竹看向她的眼神就越复杂。及她讲完,只听梁秋雅开口:

  “你这算盘打的,我隔着老远都听到了。”

  池在水一下子笑了,耸耸肩:“各取所需,这明明是共赢,别计较那么多嘛梁大制片。最主要的不还是帮彩虹之家谋个出路,等后面热度起来了,直播带货都比这些捐款多吧。”

  梁秋雅没否认她的话,只是垂下眸子像在想着什么,而后开口:“台里下个月要重启之前的歌手比拼节目,或许可以让她去踢馆。”

  于是池在水也咧开嘴笑了:“就知道你靠谱。”

  ——

  目标是追逐热点的歌出生的似乎比别的都快些。三五天的功夫叶星河就谱好曲写好词拉群发了demo,仁城那边也同意的畅快,很快就准备录制。

  只是池在水并没有什么心情分享这喜悦。夏日的气温逐渐炎热,学校里的夏季学期也即将结束。池在水这学期的课玩了一半逃了一半,期末周对她来说更像一道天堑。

  哪怕平时不守规矩惯了,到了期末池在水也是万万不敢作弊的。原因无他,只是她学校在考试上面抓的实在紧,要是谁在哪场考试上被抓了,这一学期的课都要重修。

  于是她这段日子哪也不去了,明明是外向的性格,却硬生生活成了个社恐。一天从早到晚就窝在家里背书,努力用一两天的时间把一本书都囫囵塞进脑袋里。

  可叶星河打电话问她录音要不要去看的时候,她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人还是要学会放松。她这么和自己说。

  或许仁城对这事也颇为重视,这次用的录音师比上次池在水来找叶星河时大多了。玻璃窗外除了录音室还坐了好几个人,除了苏蔓文韩绾白和倪竹,还有两个池在水认不出的女生。

  大抵是因着知晓彩虹之家的收入即将有着落,也或许是因着哪位好心人又大手一挥捐了不少钱,倪竹这时候比起之前精神了许多,像是蒙尘珍珠终于被拭掉浮土。

  池在水朝她们点点头算作打招呼,没等她找个椅子坐下,就听宛转悠扬的歌声在屋内响起。

  池在水的视线轻易就能被叶星河吸引。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无袖v领针织上衣,锁骨上搭着的链子在光下亮晶晶地闪着。唱歌时的她似乎更自信些,表情虽和平日里没有太大差异,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间都露着欢愉。

  录音室里的声音本就比外面更聚拢些,歌声四散在空气中,像不知从哪钻出的轻柔婉转的风,拉着人的心绪一并起伏。叶星河的声音干净,没有分毫杂质,吐出音符在空中飘着,凭空中捏造出些不属于任何人的记忆,飘进听者脑袋里。

  池在水头一次认真地听叶星河唱歌。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些花瓣在湖面上跳舞,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影影绰绰地映出看不清的影子。接着天地巨变,湖边的树叶一瞬间枯黄,随着风密密麻麻地落下来。

  好像有人挣扎过,却怎么也走不出死胡同,绕着绕着化作一张张边角泛黄的灰白旧照片,在时光流逝间变得细碎。

  不过这所有的一切在叶星河停下时都消散了。神智击碎后半部分歌声的压抑,屋里的人都一副才想起呼吸的样子,无不被叶星河惊艳到。

  而整件事情的源头却不紧不慢地摘下耳机挂在架子上,隔着玻璃墙遥遥地望了池在水一眼。

  池在水与她对视,只觉自己整个人都有种紧缩的感觉,像是下一秒就要坠进密林深渊中再出不来。她心砰砰跳着,越来越响,几秒钟的时间像在她耳边敲了首交响乐。

  池在水发觉自己异样,一时间只想做点什么逃避。桌上放着的歌词此时是最好的选择,她急匆匆抓起来,只扫过一眼,却在上面看到了第四个、第五个名字。

  根本没听过的人名。

  于是她凑到苏蔓文身边,把歌词夹递过去说道:“这里标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