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运气不好。她暗暗想着。

  突然一张纸轻轻地覆上她额头,声音穿破嗡鸣,愈发清晰。

  “你还好吗?”叶星河问。

  急促跳动的心脏带着她的神经一齐共鸣,池在水紧紧闭着眼,摇摇头:“等我一下。”

  接着热源朝她靠近,湿润的纸巾点在她手边,引走仍汩汩流动着的鲜红色液,直到它们渐渐停下。

  温热的手把她两手拉开,又换了张纸拭去开始干涸的血迹。

  视线四周的暗色逐渐散去,天仿佛又亮了。

  池在水逐渐回过神来,才睁开眼,就见黄色条纹装饰的白盒子在她面前敞着,塑料撕裂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没等她回过神来,湿冷的白布片就盖在她伤口上,刺鼻的酒精味直冲大脑。

  “痛痛痛痛痛——”池在水这会儿有了精神,连声叫起来。

  叶星河瞧她这模样松了口气,手上力度不减,揶揄道:“没人逼着你捐。”

  “我知道,不是因为这个。”池在水嘟嘟囔囔着,视线落在叶星河身上后又立刻移开。耳根在这一瞬间红了。

  “倪院长说会做个牌子,把捐赠人的名字都刻在上面。”叶星河边说着边丢了酒精棉片,从药箱里拿出个创可贴放在池在水完好的右手里。

  池在水盯着那平平无奇的创可贴看了好几秒,才手口并用地撕开包装,胡乱粘在手上,然后问:“按什么顺序刻啊,我可以选择我被刻在哪吗?”

  “应该可以吧。”

  “那我……也献点爱心吧。”

  正说着,她口袋里的手机吵闹起来。

  “你怎么还没到?”电话那头是被放了鸽子的茱莉亚。

  “出了一点小事故。”池在水盯着大理石地板上晕开的血迹,想了想说:“我流了不少血,今天去不了了。”

  “oh my god!”茱莉亚在电话那头惊呼,“需要我帮忙吗?”

  “那倒不用,已经解决了,不过确实有件事想找你,”池在水顿了顿,接着说:“你对慈善事业有没有兴趣,会给你刻一个碑流芳千古的那种。”

  ……

  柜子还是慢悠悠地被装上了,等把它推到墙边,池在水才松了口气,用还健康的右手拍拍柜顶,咧着嘴朝叶星河说:

  “你可得好好对它,这可是姐血祭过的。”

  白昼越发长了,到这会儿天都还是亮的,太阳从窗子里进来,斜打在地面上,照出空气中金灰的形状。穿堂风吹进来,金灰舞的更乱了。影影绰绰间连带着人也飘飘摇摇起来。

  再回神时日光早已经散了,老家属楼楼道里的水泥地面在积年间被踩的发亮,站在叶星河身侧的人也换成了苏蔓文。

  苏蔓文穿了套颇为正式的衣服,更显稳重可靠。叶星河站在她身侧稍微靠后些的位置,发丝垂落在新中式米色棉麻衬衫上。

  苏蔓文抬手轻轻叩响面前的灰蓝色防盗门,然后束手而立。门内拖鞋和地面摩擦的切嚓声由远及近,“吱呀”一声,门缓缓被推开了。

  来人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个子不高,银白的发梳的规整。鼻梁上架着黑色半框眼镜,眼窝比常人深些,一双眼睛却清明的很。

  尽管在家,她也穿着件素色碎花衬衫,耳垂上缀着个精致的耳钉,整个人更显干净利落。

  “李老师您好。”叶星河和苏蔓文两人前后脚地弯腰点头,朝她打起招呼来。

  李永好,业内知名导演,被誉为“国内最懂美学的导演”,执导电影部部都是精品,捧红过无数艺人。而她们二人此次来B市,就是为了拜访她。

  又或者说,为了她的角色。

  “先进来说吧。”李永好却没有一点行业大牛的架子,笑眯眯的,像是幼时隔壁家慈祥的阿婆。她边说着边把门推的更大了些,热情地将二人迎了进去。

  屋内比楼道里更亮堂些,木质桌面上铺了层淡蓝色桌布,一整块玻璃板整整齐齐地压在上面。叫不出名字的花倚在细颈花瓶里朝外探着头,墙边的架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书,有的书脊都被磨花了,却依旧平整。

  “李老师,听说您的新电影有一个角色还没有定下合适的演员……”才坐下,苏蔓文就试探着开口,手指交叠在一起,有节奏地敲着。

  “我知道你们是冲着‘赵平娥’这个角色来的,这几天好多人都来过了。”李永好嗓音里带着些微不可察的沙哑,“家里就我老婆子一个人,就不招待你们了。”

  李永好边说着边坐下,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描着青蓝色花样的陶瓷茶壶只歪歪身子,淡黄绿色的茶水就争先冒出来,坠进杯中发出清响。

  等叶星河做完自我介绍,李永好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才开口:

  “赵平娥这个角色我们还是倾向于找一位年纪在三十岁以上的演员扮演,你稍微有些年轻,更何况你之前多在做偶像,没什么出彩的作品,不好意思。”

  李永好依旧笑着,可嘴里说出的话却没什么温度。

  苏蔓文闻言心底猛敲起了鼓。

  她之前便听闻李永好老师对选秀爱豆出身的艺人嗤之以鼻,加上这些日子沈无思都快签约的角色被她强硬换掉,对此更深信不疑。

  于是路上反复和叶星河说不要提及曾经参加选秀,做唱跳歌手的经历。方才叶星河对于之前的演艺经历也只是介绍了曾经扮演过的几个角色。

  可李永好一开口,便把这层经历点了出来。

  叶星河却丝毫不显尴尬,思索片刻:“李老师,我曾经确实以偶像歌手身份出道,可我的定位是歌唱担当,在扮演职业是昆曲艺人的赵平娥上,或许我有些优势呢?”

  苏蔓文立马翻出叶星河从前的视频来,赶忙递过去,却被李永好推开。

  “流行乐和昆曲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我不看了,就到这儿吧。”

  语罢便要送客,却听叶星河开口:

  “梦沉沉心绪烦扰,乱纷纷情丝牵绕,耳侧侧不闻捷音,目悬悬盼不得佳人到。散寂寥徘徊相思恼,只有些竹影花魂将人诳报(1)——”

  即便没有悠扬的管弦丝竹相伴,叶星河依旧唱出了崔笺云觑不见爱人消息的幽怨。

  几句昆曲硬生生把李永好拽回椅子上,茶几上又多了两个杯子,淡黄绿色的茶水幽幽冒着热气。

  ……

  等二人从李永好家里出来,太阳已经趴在地平线上打盹儿了,剩赤金色的云在天际遥遥挂着。

  苏蔓文边走边通知叶星河这几天在B市的安排,她一贯话少精炼,今天却破天荒地多说了许多。

  等二人上了车,又换了副神神秘秘的口吻,弯着眼问叶星河:“你知道原定谁要演赵平娥吗?”

  见叶星河摇头,她兴致更高了,一字一句地说:“沈无思。”

  叶星河从上车起就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听见前队友的名字也没睁眼,只是轻轻问:“这么好的角色,她舍得放弃?”

  “谁知道。”

  黑色的商务车拐了个弯,在车流里一走一停。苏蔓文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

  “你怎么说动池在水给彩虹之家捐钱的?”

  而她们闲谈里的主角这会儿正无聊地趴在酒吧天台的栅栏上,看着周遭的万盏灯发愣。而她身后的包厢里,一群人正嬉笑着。

  沈子成刚刚才宣告自己要在上学前游遍整个中国,临行前特意叫上所有H市的好朋友一起聚聚。

  就连才回国没几天,连时差都没倒回来的洛愉也来了。

  池在水其实和她们这圈子里的人不怎么熟,大多也只是见面会打招呼的关系。出门前特意给自己手上的伤口多包了几层纱布,逢人便说自己这两天不能喝酒。

  她体会不到拿着麦克风嘶吼的乐趣,又觉得屋子里喧腾的酒气烦闷,寻了个借口溜到天台透风。然而没过一会儿,洛愉也跟出来了。

  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洛愉双颊间挂着抹酡红。“砰”的一声把酒杯放在池在水面前的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真不喝?”洛愉晃晃酒杯,歪着头看她。

  池在水晃晃裹着纱布的左手,摇了摇头:“真不能喝。”

  几句话间一阵风吹过来,带着路肩上绿植的青叶子味,直直拍在两人脸上。洛愉似乎醒了些,一拍脑门,开口:“差点忘了正事。”

  池在水觉得,她、洛愉、沈子成三个人之间,一定有一个人特别有经商天赋。没做过多计划就重新成立起来的传媒公司甚至做的有模有样,凭借稍显低廉的价格接到不少订单。

  只可惜玩乐确实更吸引人,来之前洛愉就说要谈的正事拖到现在才说。

  酒精在洛愉的大脑里横冲直撞,偶尔会打乱她的思绪。池在水认真捋了捋才明白,哟,这水是要冲到龙王庙了。

  自称是尹子若经纪人的人用小号找到她们,说要在下下期《听说你讨厌我》播出的时候,全平台铺些关于叶星河亏欠尹子若的文章。

  洛愉在下属发来的审核报表里看见叶星河名字的时候犹豫了,顾念着池在水没敢轻易定下。又想着马上就回国,便留下当面谈。

  池在水脑子里突然多了分明悟,之前的所见所闻一瞬间全都串联起来。尹子若直播说的以后都会好的,估计是有什么人给她做了保证。

  洛愉瞧着池在水不说话,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事你拿主意吧。”

  “接啊,当然接,”池在水语气随意,接着自嘲,“咱们已经到那么不差钱的境界了吗?”

  洛愉只觉得自己的酒意都被惊掉了大半,开口质疑:“她要拉踩的可是叶星河。”

  “我知道啊,”池在水笑着将肩膀耸了一耸,“可即便咱们不接她也要发啊。”

  语罢停顿好一会儿,又说:“记得把定金比例调高一点。”

  于是洛愉不禁揶揄起池在水的自信来,只不过还没等她说几句,就听池在水反问:

  “现在该我问了吧,苏苒怎么和你一起在英国?”

  一秒钟前还开着玩笑的女孩被才抿起的酒呛了个正着,俯身低头咳了半天。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溢美之词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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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取自昆曲《怜香伴》。

  了解的很仓促,如有错误欢迎各位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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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的假期结束了?是我的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