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池在水叫道。还想说什么,却很快注意到四周朝她投射过来的目光,于是敛了声音低下头,拽了拽口罩加快脚步,跟着叶星河走出了商场,直到个没人的僻静小巷。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叶星河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微颤,眸子里失望掺着怒气,转过头瞪着池在水。

  池在水没想到叶星河会突然站住,趔趄了一下,同样停下,站在叶星河斜后方。视线从地面抬起,同叶星河对上的眼神里写满讨好:“我说话不过脑子,你别生气嘛。”

  四月的夜晚依旧不怎么暖和,夜风裹挟着寒冷气息从路的尽头呼啸而来,不停息地拍打在池在水的身上。她依旧挺直脊背,可揣在卫衣口袋里的手却以一种诡异的形态交缠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尴尬。

  叶星河只是依旧瞪着她,没说话。年久失修的路灯把微弱的白光洒在她身上,也压不下她略显激动的情绪。

  “对不起......”池在水缓缓垂下头,一并移开了与其对视的双眼。“我没想吐槽或者嘲讽你,我只是——”

  她绞尽脑汁,却没想出来任何辩解的话。

  惯常伶牙俐齿的人头一回置身于到说不出话的境地,很显然她前一天晚上的猜想近乎完全错误,面前的人大概率有什么难言之隐。

  做了良久的心里斗争,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抬起头想向这位最近承受了太多恶意的人道个歉,却看见叶星河眼里闪过的银光。

  “你别——”池在水顿时乱了阵脚,伸出手想帮她擦掉泪水,又似乎觉得不妥,讪讪地停在半空中,尴尬地塞回口袋里一通乱掏,才掏出包纸巾。

  “别哭呀,风挺大的,等会儿吹得脸疼。”她把纸巾递出去同时不动声色地往右手边挪了一点,站在叶星河和这条巷子里唯一一个看上去像摄像头的东西中间。

  “还跟着我做什么!”叶星河猛地抬手拍在池在水手腕上,纸巾借着惯性脱手,滚落进墙角的阴暗中。

  池在水楞怔一下,眼神暗了暗,措手不迭地捡起地上的纸巾,拍了拍沾上的土,又抽出一张硬塞进叶星河手里。

  “既然合作谈不成,”叶星河顿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不用跟着我了。”

  “我没有——”池在水一时语塞,绞尽脑汁地试图解释清自己的想法,“我以为你——”

  “你以为。”叶星河打断了池在水的话,自嘲般笑笑,接着又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你以为我是故意不澄清,想靠那些负面舆论提高讨论度吧。”

  “之前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

  “猜对了一半。”

  “我知道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池在水语速更快,话说一半却赶忙住了口,眼里添了几分疑惑:“啊,什么?”

  “我说,你猜对了一半。”叶星河双眼紧盯池在水,神色间带了分审视的意味。

  即便池在水没看出这分审视,动动脑子也能猜到叶星河的意图。眨了眨眼,手塞进口袋里翻找了一会儿,窸窸窣窣地掏出自己的钥匙串,从上面摘下个什么东西,自顾自地演示起来:

  “你看,这样是开,这样是关——”

  一个小巧,而又隐蔽的录音笔。

  展示完又把它放进手心,摊到叶星河面前:“录音笔给你,你要不放心,把我手机拿走也行。”

  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叶星河的脸色,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带了些讨好:“你要不,展开说说?”

  “走吧。”

  “这儿安全吗,不会有什么狗仔私生偷偷装窃听器什么的吧?”池在水靠在叶星河房间的沙发上,抱着肩膀不放心地问到。

  “不是顶流,没人在意。”叶星河自嘲,转过椅子,朝着池在水坐下。

  “别这么不自信啊,就今天活动上那个小歌手,微博粉丝还没你一半多呢,那不是天天用自己的账号骂私生吗,那些狗仔天天预告什么顶流,什么一线,我看着还没你热度高呢,那不还是好几个狗仔跟着拍。”池在水撇嘴,“你看,你比那么多人都火。人经常往下看,就会很快乐。”

  叶星河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转念又开始担心。她愈发觉得眼前这人不像她设想的那般稳重,反倒带了股稚气。与这样的人推心置腹,真的会达到自己的目的吗?

  “前两天你那个助理呢,被炒鱿鱼了吗?”池在水依旧说着,问句发出却半晌没得到回应,这才发觉出眼前人的迟疑,“你怎么了?”

  池在水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甩出去,却一个也没得到回答。

  叶星河垂眸不作声,在心中默默推算着风险与得失。周遭渐渐安静,池在水不喜欢这种氛围,于是开口:“你累了的话要不先休息,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便起身,身后的声音适时响起:“等等——”

  于是她转回去,耸了耸肩,眼中夹杂着些许无奈:“那你倒是说啊。”

  池在水心里也觉得好笑,看着眼前顾虑重重的人,摁亮手机屏幕,找出自己的绿色软件二维码,递了出去:“要不先加一下,等你想好了再说。”

  语罢在心里撇了撇嘴,悄声嘀咕着:“没劲。”

  叶星河最后当然说了,虽然有的地方说的不清不楚,似乎在遮掩什么,不过结合实际拼拼凑凑,池在水也搞明白了事情大概。

  合约在小公司的限定团爱豆,运气好也就是最多风光那么一两年。在跨年晚会上唱着组合的歌,或者接一些投资不高的网剧,艺人和粉丝都以为是星途的开始,实则已经到了巅峰。晚会节目组请的是整个组合,而不是单个爱豆,等到组合解散,也没人记得你是谁。

  再碰上影视寒冬,流量时代渐渐远去,演技高实力强的演员们都不一定能接到剧,更何况是凭着选秀节目冲进大众视野的偶像艺人。

  在这些背景之下,这条路不好走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不过难走成叶星河这副模样的,大抵也不怎么常见。

  好不容易接到的剧,即便不是什么主要角色,即将签合同的时候被人截胡,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兢兢业业努力不出错处,上的了主流媒体,朝流量大的地方投递的简历却次次被拒。连傻子都能意识到被什么人针对了。

  即便这样,那只幕后黑手似乎也不想就如此放过她。黑通稿时不时地就冒出来一个,经常团队还没处理好上一条的影响,下一条就又接撞而至。甚至合作的公关团队都隐隐约约透露出不想继续合作的意思。

  写律师函警告黑粉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按下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

  一般在这种至暗时刻,总会有道光出来救赎她。叶星河不仅没看见这道光,还在这乌漆墨黑的牢笼之下发现了最黑的一条痕迹。

  这自然是池在水了。没和任何公司签约,也没团队,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却带着她上了几次热榜,因祸得福般得到不小热度。

  至于那些抹黑谬误?她若是还没学会不在乎,恐怕早就躺在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了。

  当然,我们不能要求一个人在这般境地下还保持理智,做出看上去正确的判断,要允许这位可怜的受害者选择些疯魔的选项。

  于是她欣然签下了《听说你讨厌我》的合约,并且一不做二不休,还让经纪人苏蔓文联系池在水,试图说服她与自己一同去参加这个看上去就是个坑的综艺节目。

  谁能保证这道最黑的痕迹不是这牢笼上的一道裂缝呢?

  池在水胳膊杵在腿上,十指交错撑着头,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那你走到现在,还挺不容易的。换做我,早摆烂回家睡大觉了。”

  “谢谢夸奖。”大抵再多的困扰说出来都会减轻些烦恼,叶星河这会儿明显轻松许多。

  “你都这么被针对了,刚怎么信誓旦旦和我说无人在意的。”

  池在水眼睛转了一圈,似乎想活跃气氛。也没等叶星河说话,就继续问道:“所以你不知道是谁在暗中给你下绊子咯?”

  叶星河点了点头,池在水却在她眼中看见几分期待。

  “我也不知道。”她果断出声,头晃得和拨浪鼓样,直接打破叶星河的期许。她只是个拿钱办事儿的小博主,也就知道个给自己转账的卡号,其他的一概不知。

  她看见眼前人的眸子暗下几分,连带着给自己心底也添了点郁闷。大脑飞速运转,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似乎《听说你讨厌我》这档节目的投资也不少——这从它如今的热度就能看得出来。仅仅是筹备阶段就上过三次热榜,虽说它的节目内容就让它天生自带不少讨论度,可仅凭着自然热度,可不能达到如此高度。

  还未正式开工就舍得花费如此成本,可见投资并不低,制片方对它的与其也不抵。

  按叶星河之前说的话来推测,这种程度的饼不该给她吃到的才对——即便看上去是个坑。

  于是,池在水抛出了自己的第二个问题。

  窗外月亮爬到当空,云被风赶着来了又跑。只是房间里交谈的二位大抵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过,这场探讨明显也走到了尾声。

  “先说好,我没什么事业心,只是个普通的学生罢了,做博主只是个业余爱好,顺便赚点外快,”池在水长出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身:

  “不像你为了梦想可以迎着困难而上,我没梦想,很容易被困难击倒,最擅长的事儿就是摆烂。”

  “如果真遇上什么大事,我很可能直接跑路。”

  池在水话说到一半,止了声音,大抵是不知如何说下去。

  叶星河也没说话。

  池在水叹了口气,开口缓和气氛:“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原来你的目的只是想找个免费打工的营销号啊。”

  “当然不是,”叶星河也起身,向前迈出一步,半边身子近乎要和池在水贴上,凑到她的耳边,“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