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年初, 东海岸浪涛拍打金沙滩，暖阳似火。
叶宛菁与司若微一路向南，半月的自驾游恬然随性, 不计较归途路标, 遇见心仪处便停下静赏风光。
好在无人搅扰。
叶宛菁的相机里, 累积许多如风儿般爽朗曼妙的姑娘潇洒的剪影：
有第一次学冲浪的窘态与战战兢兢的惶然，有海边日出时周身沐光的柔美，傍晚潮浪边晚风拂过及腰长发的优雅, 甚或是比基尼下, 女孩含羞回眸时的弯月笑靥…
一月下旬, 二人踩着开学的小尾巴回了家。
除夕还未至。
叶宛菁深知，她爸妈不会善罢甘休, 眼下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切都在酝酿中。
她早已盘算妥帖，等爸妈跑来，她就拐人去波屯独自应付。
左右二老并不知她新房的地址, 找不上司若微的麻烦。
是以初春2月，叶宛菁假借P大项目研讨会的名义, 撇下司若微独自离开了。
司若微才不傻, 除夕将近，叶宛菁的鬼研讨会，估计汇报对象是她父母。
她选择装傻充愣。
帮不上忙, 不添乱就好。
但，这么做的弊端, 就是不知那一家人谈了怎样的事, 叶宛菁又吃了多少死苍蝇。
反正铁定没好事——
她记得清楚，叶宛菁归来那晚, 她正在客厅修改待投的新论文。
这离别数日的人，形容憔悴，眼神涣散，好似战场归来的伤兵。
司若微不好多嘴，只在旁替她收拾行装，端茶递水备夜宵。
“小微，我的项目可能要提前结束。”叶宛菁攥着水杯的骨节鲜明立整。
“…嗯。”司若微不知该回些什么：“那…你几月走？”
“6月提前离职，一起么？”叶宛菁有些没底，话音轻飘飘的。
“我要到9月初，时限才够。”司若微如实相告：“而且最近外导频繁找我，劝我申请豁免留下。他想招我，全奖。”
得知消息时，司若微是欣喜的。
若能留A国，她就可以陪着叶宛菁，可哪知，这人又想提前回国了呢？
叶宛菁凤眸微转，抬眼望她：“想留么？”
“不了吧。”司若微眸光闪躲：“不然国内的时间浪费了，这边学制久，即便提前毕业，也很耗时。”
“嗯。”叶宛菁淡声应着，也没多言。
话题终止于此，司若微复又窝去沙发上检查文章排版。
叶宛菁沉闷地喝下一杯水，缓缓踱去她身后：“又写好一篇？关宁给过你建议么？”
“我给她发邮件，她说顾不上，推荐了审稿人，就没下文了。”司若微眼底暗藏失落。
“嗯，我听闻她有难处。俩孩子耗尽了心力，这两年她也无甚成果。”叶宛菁试图开解。
“胜诉却没得到钱，她就忍气吞声了？有钱了请人照看宝宝，她拼事业绝地反击，不好吗？”司若微不知人心险恶，也替关宁不值：“老师之前多优秀啊。”
“她是律所常客。宁姐的性情，绝不会咽下这口气。”叶宛菁敛眸轻叹：“等你毕业，我再同你讲，她是怎样果决的狠人。”
“你这话等同于讲了，不是吗？”司若微嗤嗤笑出了声来：“我知道啦，多谢提醒。”
“傻样儿。”叶宛菁轻哼一声，搓了搓她的头。
“给我改吗？还送你通讯？”司若微一脸揶揄地眨巴着杏眼。
“不了。”叶宛菁扫过已成型的稿子，无意与她争这些：“项目负责人是你的系主任，该怎么做，可懂？”
“懂——”司若微拉着长音应下：“我这就给他写邮件，师伯长，师伯短，求他指导，好把通讯拱手让人，对嘛？”
“孺子可教。”叶宛菁扯了扯嘴角：“我累，先去睡，别折腾太晚。”
“晚安。”
“安。”
时光平淡，叶宛菁工作愈发繁忙，博后时限被迫压缩，往返波屯的频次明显密集了起来。
司若微婉拒外导的橄榄枝，但彼此合作与沟通交际的次数反而愈发频仍。
她每日在家校和兼职雇主处来回奔波，忙得不可开交。
5月一风和日丽的午后，司若微下课后搭地铁回家。她一推门见叶宛菁在客厅里抱着电脑发呆，开心地扑了过去：
“我文章被接收啦！晚上吃大餐去嘛？”
“恭喜。”叶宛菁语气平平，把她从肩头推了下去：“坐好。”
“嗯？你怎么了？”
司若微一眼看穿，叶宛菁的情绪太过消沉，这声“恭喜”敷衍至极。
叶宛菁将电脑扔在茶几上，手撑额头缓了半晌，语气低沉：
“小微，我得提前回国。”
“有棘手的事？我能帮你什么吗？虽然…可能也没什么用。”
司若微不好直白发问，但她从未见叶宛菁如此颓然犯难过。
“助理订的明日的机票。”叶宛菁徐徐吐露了实情。
“明日？”
司若微心里咯噔一声，这也太突然了。
她起身在房间内转了几圈，才勉强回应：“好，我帮你收拾东西。”
“不问我为什么走？”
叶宛菁颇为意外，抬起疲惫的眸光打量她。
“定然不是小事，我帮不了你，何必添乱？”司若微顿住脚步，回视着她：“我今晚把咱俩的东西收拾好。房和车怎么处理？”
“处理？”叶宛菁哭笑不得：“我先回去而已，你该怎样还怎样，房车照旧用就是。”
“你走后我不便留在这，我本租好了7-9月的房，不过你这出闹得，我真措手不及，但也能应对。房和车你随意处理，我可以帮你办手续什么的。”
“没有不便，都是我全款买的。你一人在这我本就不放心，别搬，让我安心，成么？”叶宛菁耐着性子劝她：“行李我自己收拾，坐下聊聊？”
司若微忖度须臾，乖觉坐了过去，给她添一杯凉茶：“你愿意聊，我陪你。”
“公司出事了。”叶宛菁接过茶杯放在手心摩挲：“安全事故，热搜铺天盖地，股票骤跌，我爸没辙了。”
司若微听得一怔一怔的，慌忙去搜国内的新闻。
果不其然，浏览量前十的帖子里，谈及一生物医药公司研发事故的不下五条。
“生物制药？你家的？”
司若微并不清楚叶氏有多少行当。
“嗯，具体内情我也不知。”叶宛菁怅然一叹：“是我爸年初收购的，无人料到才到手的公司就出了事，一夜间传得沸沸扬扬，压都压不住。”
一夜之间？
司若微眉心微蹙，眼下国内可是凌晨，刚出的事故就被捅了出去，未免太巧合了。
“事故缘由查了吗？”司若微小心询问。
“正在查，我希望这是个意外。”叶宛菁话音渐冷：“不光如此，前一阵集团下属一IT研发中心也出了事。事故一件接一件，我不怀疑都难。”
“…”
司若微眉目扭曲，这些叶宛菁先前可一个字都没说过：“上次也是这个级别的事故吗？”
“简单讲，是研发中心成果被恶意剽窃，而后又被剽窃者占据主动，以不正当商业竞争为名反咬一口。我方无力自证，亏损惨重。”
叶宛菁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在讲别人的故事。
“无力自证？研发数据没留存记录吗？学生做实验还要打卡报备，阶段汇报呢。”
司若微深觉费解，大集团的流程管控与风险管理该足够严谨才对。
“打个比方，若项目负责人与实验员档案员沆瀣一气，监守自盗，会如何？”
叶宛菁转眸看她，嘴角涔着一抹冷笑。
“这不就是叛徒偷家吗？”
司若微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太妥贴：“抱歉，我胡讲的。”
“你没说错。”
司若微闪着羽睫，试探着吐露想法：“我多句嘴，你家会不会…被利益冲突太深的对家盯上了？我怎么有种阴谋论的冲动呢？”
“兵来将挡，现下不能坐以待毙。做好危机公关，稳住股票，背后清查，要做的事很多。”
叶宛菁没喝下一口茶水，她的心绪如过山车般忽上忽下。这会儿虽足够冷静，但着急上火，也折腾得她毫无饮食的欲望。
“明天几点走？”司若微换了个话题。
“早5点的飞机。”
“这么早…”
司若微夺过她手里的茶：“别喝这个，吃颗安神药，去睡会儿好吗？”
“我睡不下。”叶宛菁苦笑：“顾不上你了，自己一人长点心。”
“别说我了，我不是你的累赘。怎么办，可我对这些一窍不通，确实一点忙都帮不上。”
司若微瘪着小嘴无可奈何，只能替叶宛菁发愁。
“你好好的，就是帮我了。”
叶宛菁话音一本正经：“集团在转型关键期，内部改革举步维艰。此番一闹，董事会怕要向我爸发难，我可能会提前接班。集团内部派系纷杂，话语权与实权不好夺，我回去是场恶战。”
“你一定可以的，把那群阴沟老鼠揪出来扒皮抽筋，拎着叛徒的脸皮扫地出门。”
司若微磨了磨小白牙，先替叶宛菁发泄了一通。
叶宛菁忍不住哼笑损她：“司小姐是不是还想点个天灯看热闹？”
“如果不犯法的话，我乐见其成。”
司若微瘪瘪嘴：“你还有心思跟我玩笑？”
“不然我直播哭惨？”
叶宛菁踱去窗前，静观树影摇曳：“今日的好消息，是你给的。小微，前途可期。”
“我谢谢你嘞。”
司若微可不想听她说什么场面话：
“回去后，如果不那么忙了，给我个消息，让我知道你还好，行吗？”
“自然。”叶宛菁脱口而出：“每晚给我打卡，别等我分身乏术时再来催你。”
“打啥卡？”司若微一脸懵。
“子夜前回家，确保你安全。”
“好吧。”司若微委屈巴巴：“跟看熊孩子似的。”
“两小只我送Michael照顾了，做好检疫后，跟你回国去。”叶宛菁温声叮嘱：“到时我让助理给你订票。”
“别操心我的小事了，我处理得好。”
司若微颇为无奈，叶宛菁真当她生活不能自理。
叶宛菁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本护照：“给你，忘了还。”
“嗯？我护照怎么在你那？”
司若微看愣了，随手翻着护照，发现里面还夹着身份证。
叶宛菁柔声解释：“今早登记交税和杂项信息，加了你的名，会方便些。提前用了，没和你说，抱歉。”
“哦，没关系。”
司若微没放心上，转头把证件放回了卧房。
叶宛菁望着她回房的背影，眼底眸色格外复杂。
司若微从最开始的处处躲闪，严防死守，紧锁心门，到今时已对她毫无防备。
两年光景，内在与外在的变革都太多了。
好些情愫，大抵是日复一日彼此尊重的相处中，水到渠成的事。
她已然觉得，司若微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亲切又满含未知的期待。
似每日的苍穹，明知日日头顶一片天，但昼夜更迭，再度醒来时，天幕上勾勒着怎样的景象，却总是令人期待、悸动，也从不会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