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会后, 卓舒清被赵壹笙和祝施单独请到了隔壁会议室内。
“祝总,赵总。”卓舒清面上保持着微笑,眼神却越来越复杂了, 她的目光在一坐一站的两个人身上, 眯了眯眼睛, “赵总今天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
“这重要吗?”几近十月, 但邺城的温度也没有降下去。赵壹笙的身体差, 高科大楼内部的冷气开得足,她的膝盖感觉有些发寒, 隔着裤子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膝盖,赵壹笙动了动身子。
好一句重要吗。
如果不是会议室是透明的,卓舒清简直想将笔记本轮起来砸在赵壹笙的头上。
三人或坐或站, 分别立在会议室的一侧,形成了一种奇妙的犄角之态。外头的阳光投射进来,如果从特定的角度拍摄, 或许能出一张不错的照片来。赵壹笙安静地看着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觉得有些没意思了, 站起身, 目光直视卓舒清。
“梅肯兹咨询本就是按照时长收费, 我们提供足够多的佣金, 卓总提供相应服务,满足我们的需求。我想在这点上,我们是不存在分歧的,对吗?”
哪怕同样是中介出身, 赵壹笙说话时给人的感觉也一点都不像是个乙方。她抱着胳膊, 静静地看着卓舒清,言语间并不客气。
祝施走到卓舒清身后的位置, 看着面前近乎冷脸的赵壹笙,递给她一个眼神。
挑衅卓舒清不是什么英明的决定,卓舒清不是草包,也不能算得上是好相处的领导人,她有亲和力是一回事,频频挑衅惹恼了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见此,赵壹笙也意识到自己今天情绪有些外露了。她默了默,转身从饮水机那里接了一杯水,递给了不发一言的卓舒清。
“你俩谈,我先去把天晟的人弄走。”祝施可没有做电灯泡的习惯,她看了眼两个人,转身离开会议室。
听到会议室门被关上的声音,赵壹笙走到一侧,将百叶窗的窗帘拉下来。目光瞥到卓舒清只是端着自己给她的水杯,并没有喝,走到她跟前,小声问:“生气啦?”
她不这么说还好,现在用那么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两个人身高相仿,现在赵壹笙为了看清她的眼神,刻意弯下腰,整个人从下而上地仰视着她。
看起来有点点可爱。
但,长得这么可爱的人,做事怎么这么讨厌人啊!
卓舒清皱着眉,推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赵壹笙的脸。不愿再看她,扭头把赵壹笙接的水端了起来,抿了一口。
“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做。”卓舒清也不是真的渴了,她浅浅地喝了一口水就当是给了赵壹笙面子,随后又把水放在了一旁。
赵壹笙也不顾忌,她把她还没喝完的水喝干净,顺手将纸杯扔进了垃圾桶里。背靠着会议桌,拉着卓舒清的手,低声:“我知道今天有些不给你面子,但你们给的方案里,确实没有考虑到海外公司这一点。”
卓舒清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
梅肯兹和高科一开始的方案里面,本身就没有涉及到海外公司的。明明是临时加了的需求,怎么还变成了梅肯兹考虑不全了。她的神情僵住片刻,将自己的手从赵壹笙的手里抽了出来,站直身。
“壹笙,你该知道,如果我们达不成一定的统一,梅肯兹可以选择拒绝这次高科的需求的。”到底是梅肯兹的合伙人,做乙方不是做孙子,如果一点话语权都拿不到手里,那最好趁早还是早点从这行离开,不要害了自己也害了自己办公室的下属们。
既然卓舒清强硬起来,赵壹笙难得软化了态度,她摇了摇头,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道:“你我之间心知肚明这次的案子对彼此的重要程度,这种程度的任性的话可以选择不说了。”
卓舒清要想快速在邺城站稳,高科这个案子她肯定是不能丢掉的。现在不过是被赵壹笙牵着鼻子走,就生气了?那后续,她真的能受得了吗?
到底是大小姐,没受过什么委屈。
纵使赵壹笙掩饰得好,但眼神中微微露出的一些不屑还是被卓舒清捕捉到了。她眼睛微微一眯,素长的手指,捏住了赵壹笙的下巴,沉声:“赵总是在怀疑我的专业性吗?”
阳光很好,赵壹笙浅色的眼眸直直地撞入卓舒清的眼中,她看着面前已经略显怒气的合伙人,缓缓地笑了起来,她摇摇头,算是回答。
怎么会怀疑卓舒清的专业性。
就是因为她太有专业性,太过骄傲,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一步。但凡面前的合伙人不是卓舒清,赵壹笙都不需要做到这一步。
她还要说什么,卓舒清忽地抬手制止住了她,不让赵壹笙继续说话。
“你在拖延时间,Elizabeth。”卓舒清的声音很轻,语气中却带着明显的笃定。就算是被她在会议上突然打断了流程,公开拂了她的面子,甚至直接在会议上放出海外公司的事情来,但卓舒清还是很快从中发现了端倪。
赵壹笙在拖延时间。
到底是什么事情是需要她亲自出手来拖延时间的呢?甚至不惜提前结束自己在欧洲的行程,也要赶回来,让梅肯兹和天晟的目光转到海外公司上呢?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卓舒清的语调不快,声音也不高,许是此刻在思考,并没有说中文,而是低声用英文念叨着。
毫无疑问,赵壹笙是一个成功的企业管理人。她对高科的熟稔程度远超祝施,她清晰地知道高科内部架构的弊病,也因为曾经的从业经历,对咨询工作的流程十分了解。所以,今天梅肯兹给出来的方案节点,应该是赵壹笙考虑到的。
于此同时呢,赵壹笙在做什么?
她在欧洲,推她的教育机器人。想要和欧洲知名学府达成合作,给高科发展新的业务支线。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物,是她没必要藏起来的东西。
除此之外呢?她还在做什么呢?
以赫兰德马车[1]名义收购Hassan的股份吗?
“Cathy,我当然有我的计划。”赵壹笙打断了卓舒清的思路,她摸着她的耳朵,令她抬起头看向自己。
明媚的五官放大在自己的面前,饶是见多了赵壹笙各种模样的卓舒清也有一瞬间的怔愣。
“我们都会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现在,梅肯兹需要考虑的,就是怎样将GKe从高科无限中彻底剥离出来,至于说其他的东西……”赵壹笙的声音似乎带了些别的情绪在,但这股情绪让卓舒清觉得有些陌生,她抓不住同样也不能完全理解。
“现阶段不该咨询插手的东西,我建议,你还是手抬起来一些比较好。”
又是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卓舒清强笑,心底的怒气隐约又有冒头的趋势。她真的很是好奇了,为什么赵壹笙能那么轻易地挑动她的怒气,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哦,这次裁员外界已经有了风吹草动。”赵壹笙直起身子,她走到百叶窗钱,将窗帘拉开。背对着卓舒清,她看着外面忙碌的同事们。
能加入高科的人,无疑都是优秀的。
只是企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确实不太需要这么多的人了。至少,在邺城这个办公区,她并不需要这么多的人了。
转过头,赵壹笙笑着说道:“你们的裁员名单我看了,我们内部会先行讨论一部分,到时候实施的时候,还希望梅肯兹能够给予我方人力部门一定的支持。”
她话说得好听,可实际上到现在为止,梅肯兹的工作进展几乎被她推回了原地。卓舒清此刻也知道,从赵壹笙这里打探不出来她的目的,索性就不再想,遂了她的愿。
不就是想拖延时间吗?
那就拖!
卓舒清沉沉地看着赵壹笙,她身上的西装熨烫的妥帖,就连头发丝都是收拢好了的。显然是早就有准备出现在今天的会议上,而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给她透露过一句。
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从欧洲回来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做的决定,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这种无力感与被人近乎嘲弄般地牵着鼻子走,是卓舒清从未体会过的。她看了会瘦弱的赵壹笙,不自主地露出了一抹笑容,这笑容很淡,在外面的人看起来,两个人的洽谈氛围显然不太美好。
赵壹笙任由她看着自己。
想了想,主动询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她问了两次这个问题,看似都是询问卓舒清是否生了气,但实际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问题。
卓舒清很清楚她这次的问题问得是什么,平心而论,她当然是有些生气的。可如果设身处地,她可能也会如此选择。
高科无限发展到现在的地步,从一个普普通通的科技创新企业,成为行业的独角兽,还很有可能成为业内巨头。赵壹笙的身份也早就从一个单纯的创始人向企业领导人转变,她手中的核心权力越多,她能够信任的人就越少。
哪怕是祝施,哪怕是她。
不,赵壹笙最不能够信任的人就是她。
咨询能够提供的服务面向的对象,永远都是自己的客户。而她的客户,几乎不会是某单个的个体。
明知道赵壹笙对自己的不信任是正常的,也知道现在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许多事情都不是能够摆在台面上来谈的了。但有那么一瞬间,卓舒清忽然很想知道,赵壹笙会否对她有一丝丝信任。
毫无保留的信任。
哪怕就一点点。
“没有生你的气。”卓舒清叹了口气,回答她。她的眼眸微微下垂,看了眼赵壹笙瘦削的脚腕,再度抬起头时,面上又一次挂上了咨询人的笑容,“我理解你的顾虑。”
赵壹笙轻轻地笑了起来,她抬手拍了拍卓舒清的肩膀,说道:“谢谢卓总的理解。”
“客气了。”卓舒清没有理会赵壹笙要拉住自己手的动作,快步拉开了会议室的门,翩然离去。
走了两步,看着卓舒清挺直的背影,赵壹笙撇了撇嘴,眼神有一瞬间的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