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了？”
“对, ”赵明道，“但是其实说灭绝并不严谨。”
他话说了一半却闭上嘴了，反倒是身边的凌如故开口继续补充道：“端木很喜欢猫吧, 十年前我还见她办公室里有一只白色的跑来跑去。”
所有人的视线转移到凌如故身上，陆曦甚至能听见左手边的李明清轻轻感叹道：“不愧是凌队啊……这都敢说。”
赵明点点头, 说：“凌队说得对，而且当年最后一批异变猫我要没记错，也是凌队带领的小队捕获的吧。”
凌如故摆手：“不必提我, 继续。”
赵明梗了下, 重新把话题引到污染物身上：“收容很成功, 这些年来也没再见过猫的污染物，但是前段日子在D-003收容回来的污染物, 无论从生理结构还是生活习性来讲都是确确实实的猫。”
林舒摇头，“其实和传统的猫还是有区别的，这次的猫似乎能适应更加严峻的环境了。”
“不是适应，”孟全方一直埋头认真的阅读相关的实验数据, 闻言插嘴得出结论, “在寒冷地区生存变成了它的一个习性。”
听到这句话, 陆曦此时也知道了问题所在。这是她考试前背的一道常识题目。
这些年人类之所以能不断收复污染物，归根结底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污染物无法进化，但是人类可以。
这种无法进化并陆曦熟知的以亲缘关系划分的, 也不是指所有污染物都会向相同的方向异变，而是指——污染物无论怎么异变，都只会在【原有生物】的基础上产生异变。
比如异变的玫瑰，体型会变大, 枝条会伸长，尖刺变得更加锋利, 但是却并不能在沙漠中生存，这是玫瑰这种植物的根基习性，这点不能通过异变而改变。
毕竟异化因子也只是能做到【强化】，而不是更智能的【查漏补缺】。
陆曦垂了眼睛，没想到这两天知道的知识这么快就能运用到生活中。
而按照这样的逻辑分析，现在这个污染物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上次的异变并没有彻底消除，这个世界上还存在别的异变猫，而且随着时代的变化已经逐渐进化，开始填补自己的短板了。
另一种，则把矛头转向了研究院。指向了能力集中计划。连人都不认做性命的研究院，真的会把猫的死活放在心头吗？
可是无论是哪一种，对现在的人类社会来讲都是致命的。
陆曦想起之前的疑惑，关于研究院制造异化因子，似乎现在依旧不能得出解答。
她再抬头，就见周围都安静了。
都是在岗很久的人了，自然早陆曦一步发现了这些弯弯绕绕，每个人脸上都若有所思，虽然这么多人在这样狭小的房间里，就连呼吸都快能彼此感知，陆曦却还在这个时候感觉寒冷至极。
今天的会议似乎没什么继续探讨的话题了。
林舒不得不宣布散会，大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陆陆续续离开负责人办公室，孟全方却在这时候喊了陆曦的名字。
两个人来到了孟全方的办公室，后者问道：“这次的异化因子清除剂使用感觉怎么样？”
见陆曦愣了下，他又补充道：“因为这次你们去的污染区很是基地第一次去探索的污染区，所以我们在原有的基础上又上下增加了异化因子消除的流动性，想问问你服用后有没有身体不适？”
“不好意思啊孟哥，”陆曦摸了下发尾，有点尴尬的从校服兜里掏出那袋清除剂，“我没用。”
孟全方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好几圈，似乎是在惊讶她的全身而退：“连凌队都……那你怎么？”
“因为我是能力者啊。”陆曦笑了，“孟哥你忘了吗？”
孟全方肉眼可见的扣出一个问号，显然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儿，迟疑地问道：“这是人尽皆知的吗？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陆曦眨了眨眼睛，心道我哪儿知道啊，你天天泡在实验室，又不维护你那岌岌可危的同事关系，就算不知道也不稀奇吧……
“不好意思，麻烦你跑一趟。”孟全方揉了揉额角，“我送你出去。”
陆曦却在这个时候看见了他办公室墙上贴的异化因子相关资料，碰运气问道：“全方哥，中央研究所的能力集中计划，到底是怎么执行的？”
孟全方脚步顿了顿，看向陆曦：“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我猜的，”陆曦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快的承认自己知道相关消息，话锋一转笑道，“毕竟第三基地出了全方哥也没有别人能知道了。”
孟全方愣了下，陆曦从“孟哥”到“全方哥”，其中拉近关系的意味很明显，但是他刚好吃软不吃硬。
“异化因子在大量凝聚的时候，是可以看见实体的。”他暂时放弃了让陆曦出门，从边上拽了把椅子坐下，组织了下语言，道，“只要把这部分的异化因子切除，再移植到别的地方，就可以了。”
“凝聚？”陆曦咀嚼着这两个字。
“对，”孟全方点头，“但是这种在体外基本看不见，那不是异化因子在空气中的自然状态。”
“能量会从高的地方流向低的地方，”男人拿起手边桌子上的一杯热水，“就比如现在，我的手很冷，这杯水的热量一部分散失在空气中，另一部分会传递到我的手上——这样的解释并不专业，但是很好理解。”
陆曦点头，就见孟全方把右手握拳悬在空中：“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异化因子自然会散开，所以咱们平时是看不见异化因子的。”
随着话音，他的拳头一点点张开。
“但是？”陆曦帮他转折。
他说：“但是在体内的时候不一样，人体体积本身就很有限，异化因子会选择最容易被释放的地方，最快会和外部接触的地方汇集。”
陆曦：“肺？”
孟全方摇摇头，“最快的是血液流通，透过皮肤来增大和流动到外面的面积。”
他重新把右手握拳，然后，抵在了自己左胸口：“这样的中枢不是肺，而是心脏。”
“等等，”陆曦皱眉，飞快的把这些内容联系起来，“切除异化因子，但是异化因子聚集在心脏——那岂不是！”
孟全方伸手制止住陆曦的话：“这些都是我的一派胡言，我在这方面并不是什么专家，我参与的是药物制造，非要说的话，负责基因部分的赵明可能了解更多。”
他说完，站起身子好不客气的把陆曦一把推出房门。
“啪——”
陆曦被大力推到门外，而门被无情的关上。她还在思索怎么突然这么着急，转身就和站在门外的林舒四目相对。
“陆曦，咱们基地隔音很差。”女人抱着肩膀靠在门外走廊，见了陆曦，她声音很轻。
陆曦：“……”
林舒声音依旧和平时没差别，说的话却让陆曦惊喜万分：“但是我可以作证，他刚刚不是一派胡言。”
陆曦眼睛一亮，但是刚和林舒对上视线，却又被林舒按着肩膀从自己身边推开，“你在我这儿什么都得不到，但是他不是说了吗，赵明或许知道更多。”
“所以……”陆曦自然发现她不追究的意味。
林舒道：“所以他的办公室左转第三扇门。”
陆曦刚刚暗淡的眼睛又亮起来了，几乎是没有迟疑的去敲赵明的房门。
而男人似乎早早就在等陆曦了。
他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开门见山道：“我前两天打牌输给林舒了，答应她可以回答你的两个问题。”
陆曦把房门关上，几乎不怎么犹豫就问了第一个问题：“中央研究院为什么在缺少异化因子的时候不选择收集异化因子，而是选择制造异化因子呢？”
“……倒是挺会问。”赵明冷冰冰道，但是还是稍加思索，给了陆曦回答。
“没人告诉你吧，这个世界的异化因子数量其实是固定的。”
陆曦：？
却见对方似乎打算就这样一句话把这个复杂的问题打发了。
陆曦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赶紧追问道：“但是基地不是在不断收容污染物吗？既然可以通过消灭细胞来消灭异化因子，那是不是也可以通过‘消灭污染物体内的细胞从而达到消除这部分异化因子’的目的？”
就见赵明的表情松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松动了，他从衣服兜里摸了两把，掏出一个蓝色小瓶，咬了个口子，三两下饮尽了。
镇定剂，陆曦鼻子尖是淡淡的薄荷味儿，她闻着也感觉紧绷的神经稍微舒缓了一些。
赵明把手里的瓶子扔到了一边的垃圾桶里，自然自语：“连一个新研究员都能这么快想明白的问题，他们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我来回答你的问题，”赵明转正身体，声音难得严肃，“污染物之所以收容而不是消灭，是因为能力集中计划需要异化因子。”
陆曦了然，毕竟比起打开活人的胸膛割下来异化因子，还是从污染物身上获取更方便快捷。
“但是从污染物身上获取的异化因子，要比从……更危险，因为这些异化因子虽然植入，却其实只是相当于人被污染。”赵明比起孟全方，似乎并不擅长谈论那些被实验的人。
“所以？”
“所以这样大量廉价的试验品，很容易很容易很容易出问题。”赵明声音很低，一连说了三个‘很容易’，“接受实验的人，变成污染物，然后被收容，再被夺去生命给下一个接受实验的人。”
“……”陆曦消化着这样的一串关系链，一时间说不出话。
“但是总会是有试验成功的产物吧，这个时候，异化因子就又变得稀缺。”赵明在身上衣兜里摸了半天，终于在裤兜里找到了一瓶镇定剂。
“基地是如此迫切的想培养出能力者，或者说是专门的战斗机器了，”赵明的牙又咬在镇定剂的开口处，微微用力，那里的塑料随之变形，他说的话也因为这样的动作含糊，“所以他们在不停地，疯狂的实验。”
陆曦皱着眉头看那些蓝色的液体被男人倒进嘴里，问道：“可是能力者不是为了收复污染物，让世界不再被污染侵袭的产物吗？这样做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已经超过两个问题了，小妹妹，”赵明摇了摇头，却话锋一转，“但是你问的很有技术含量，所以我决定回答。”
“你可能还没看出来，那些基地上层的人根本不在乎百姓，他们只在乎自己。”
赵明笑了，“只要培养出世界第一的机器，他们就可以一直过着像现在一样高高在上的生活。毕竟现在无论是污染还是死亡，都波及不到他们。”
陆曦这次是真的起了一身冷汗。
在这样的人类末世，居然不是人类一起抱团取暖，一起共抗异化，而是依旧和之前自己社会一样，是一小部分有钱人的高高在上和施舍。
这样大多数人只能活在庇护所的时代，人们居然还在追求阶级。
赵明眼睁睁看着陆曦十分丰富的表情，然后笑着拍了拍手，“这次真的已经问很多了，可以回去了吗？”
陆曦沉思着点了点头，但是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这个房间的。她只记得自己出来的时候，似乎远远地和走廊尽头的林舒四目相对。
接下来的几天，陆曦一直都忙的像是陀螺。在莫名失去高中生活的日子里，她还是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忙碌。
她先是跟着林舒一起矫正了这次报告的错别字和排版，然后帮赵明处理了一些实验绘图，后来又被孟全方拽走计算数据，最后还跟着李明清一起翻译了一些英文文献。
不只是自己忙，而是整个研究部都处于一种忙碌的状态。
那天之后，陆曦确实没再住过员工宿舍，她搬着箱子离开的那天，住在隔壁的李明清什么也没说，只是阴恻恻的看着陆曦，看的她汗流浃背。
好久之后还给陆曦发过消息：怎么样，我的照片立大功吧！
陆曦怎么好意思说那些照片被自己拿来贿赂葛昂了，只得暂时按下不表。
这边，陆曦顺理成章的搬进了凌如故的房子。
和想象中的不同，这个房间并没有和“第一能力者”相对应的气派。
陆曦扒在门口环视房间，发现这是一个面积小，但是看起来空落落的房间，设备十分不完善，似乎只能满足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凌如故似乎察觉到陆曦的神色，伸手接过陆曦沾着雪花的外套，“有失望吗？”
“为什么要失望。”陆曦脱了鞋，小跑着到客厅的壁炉旁边。
这个时代居然也会有这种东西吗？
“冷吗？”凌如故挂好衣服走到她身后，轻轻打了个响指，里面的火焰呼啦啦的，一下子窜起来很高。
陆曦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靠上凌如故的手臂，她问道：“这里面的木材？”
并不是常见的干木……甚至是十分新鲜的绿色，比起木头，陆曦更愿意承认这个是一株植物。
“基地没看好的污染物，”凌如故缓慢的借着火光摘下手套，火苗的光在她指尖跳跃，“他们不管好自己的试验品，我只能代为保管。”
……让他们当永久柴火的保管方式吗，也不是不可以。
不然基地也找不到更多的木头了。
在房间的问题上，凌如故很大方的从主卧搬出去，在陆曦不可思议的神情中住进了另一个房间。
3321在边上默默看了好半天，忍不住揶揄：【你不会想和她说‘我们睡一起也可以’吧，现在大失所望？】
陆曦被3321的话震惊到，语重心长道：“3321，做人做统都不能太流氓。”
3321：【我就是大流氓，我3321是凌如故的大舔狗这件事你知我知总部知。】
陆曦：“3321你升级都在升级些什么啊！！！！”
“……陆曦？”
凌如故抱着被子，突然探头过来问道：“你刚刚说话了吗？”
陆曦面色一囧，发觉自己的表情太丰富了，连连摇头否定道：“没有。”
在只有自己和她的时候，凌如故偶尔在兴致好的时候摘下眼罩。陆曦说了这句话之后，凌如故用她好看的眼睛审视陆曦好久，最后短暂的放过了陆曦。
能通过眼睛看出对方的情绪，这是陆曦的天赋。
但是拥有澄澈双眼，这是凌如故的天赋。
陆曦想到这儿的时候，难过的发现了一个事实，自己这项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天赋，在凌如故这儿似乎还真是折了手了。
——
在这样连轴转了三天之后，陆曦终于解决了基地的无尽报告文书，找出了空闲时间。
林舒眼圈都是青的，这几天她熬夜熬得比陆曦还过分，她把最后一口镇定剂倒在嘴里：“我找人送你去第一基地？”
陆曦刚来和她请过假，正在沙发上查看光脑上的文件，闻言摇头道：“不麻烦林舒姐了。”
林舒也不过问，点了点头，头向后靠在椅子上，短暂的开展了闲聊话题：“小陆，你应该知道一个叫‘楚争鸣’的人吧，我记得她在你们学校当老师。”
时隔两个月再次提及楚争鸣，陆曦一时间有点恍惚，记忆似乎回到了短暂的第三基地学校，“我知道，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专业知识在脑子里面堆积过多的时候，人就会想方设法让自己溜号，回忆往昔就是不错的选择。林舒也不例外，“她以前是我手下的能力者。”
陆曦愣了下，但是很快也理清了这个逻辑，第三基地的能力者自然会被分配到第三基地学校。
她想起楚争鸣胸前的蓝星，想起她递来手帕的手，也想起她走进教室时的头上白发，自己只一个月不到没回学校，但是那里的日子却好像很快的溜走了。
“叩叩——”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陆曦从沙发上站起来，“林舒姐，那我先走了。”
门外不是别人，正是来接陆曦的凌如故。
林舒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拿起光脑，拨通了一个基地外的号码。
——
两个人从第三基地出来，并没有去第一基地，而是转乘上列车，开往第十二基地。
“十二基地？”坐在后排靠窗，陆曦看着窗外来来往往上车的人，问道，“这些都是研究员和能力者吗？”
他们大多都穿着基地的研究院制服，抱着一叠叠的文件。
凌如故稍稍抬高了兜帽，粗略的看了一眼，又放下了，“前段日子的‘猫污染物事件’导致近期所有基地都很忙，虽然大部分文件可以通过星网传播，但是很多第一手纸质资料还是要实物传播。”
猫污染事件……这个新闻真的叫这个名字吗，也太难听了。陆曦默默吐槽道。
“……当然，这是我猜的。”凌如故又实时补充一句。
陆曦默默收回了自己的吐槽。
基地的列车速度还是很慢，陆曦来这个世界第一天就见识到了，她岔开话题问道：“要去见谁呢？”
就见凌如故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一个或许和你很聊得来的人。”
陆曦咀嚼着这几个字，一直到列车到站。
十二基地还是自己熟悉的样子，但是这次凌如故没带着陆曦去十二层闻消毒水味儿，而是径直走到基地旁边的安保室。
她抬手，敲了敲玻璃窗。
骨节和玻璃碰撞，发出清脆万分的声音。
半晌，窗户被打开，一个莫约十三四岁，梳着马尾的女生探出头来，见了凌如故笑的弯了眼睛：“凌队你来找奶奶啦，稍等我给你开门。”
她噔噔跑到门口，打开了房门，邀请两个人进去。
这里虽然看起来是平平无奇的安保室……实际也确实是安保室，除了房门上一个由无数疏密不同的点画成的艺术挂画之外，并没有什么有记忆点的地方。
向里还有一个房间，陆曦百无聊赖的想着，但是现在基地进出都是通过人脸识别，这种物理意义上的“安保”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这样想着，在进入房间的时候也的确看见了挂在墙上已经闲置的制服。
和穿着一件衬衫在桌边伏案的老妇人。
“老师，”凌如故看起来和她很熟，三两步走在她桌前站定，“这是基地新的研究员……”
“小陆是吧，”老人头都不抬的向陆曦招手，“你来帮我抄点东西。”
陆曦突然被老人家点名，还是点点头。就见凌如故的老师在得到这个肯定答复之后，飞快把笔一扔，潇洒把位置让给陆曦，自己跑去一边椅子上喝茶去了。
这些稿纸被老人扔的乱七八糟，陆曦一边整理规整，一边听到凌如故的声音：“老师？您认识陆曦。”
陆曦也好奇，在低头的同时伸长了耳朵。
只听老人声音带了点笑：“研究员的事儿，能力者少管。”
“……”
陆曦也觉得好笑，把注意力转移到桌面上的纸张上。
本来自己还在思考，这样纸张稀缺的时代怎么一个保安老人会有这么多纸可用，但是如果她是研究员的话，似乎也合理起来了。
纸上的内容就是自己之前考研究员的时候，背的常识课里面的基础知识合集。
措辞简单易懂，每一条文字都很短，看起来像是给没有阅读基础的人准备的。
终于，最后一张纸也翻出来了，上面清楚地写着标题《十二基地常识第三十版》，陆曦视线下移——
编撰人：王琼之。
陆曦在脑子中把这个名字和老人的脸联系在一起，提笔开始抄写。
这份资料看起来已经被抄了很多次了。她手上这份抄本应该是最后一次抄写的产物，字体成熟潇洒，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写字产物，陆曦看着它的时候，倒像是回到了高中。
这些词条她背了太多次，无非是异化因子相关的，污染区相关的，研究员和能力者相关的，即使不看，她也背在心里。
这样熟悉，她写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啪——”
陆曦手下，削得细细的笔尖突然被按断了。
凌如故闻声放下杯子，就见陆曦身体一动不动，视线更是黏在纸上。
【23条，能力难得更难失，警惕“人工异能”陷阱。】
陆曦把这行字在心里读了整整三遍，确定自己没有曲解含义之后，抬头猛地看向坐在桌边的王琼之。
老人一脸无辜，“不会写吗？小陆。”
陆曦一刻都忍不了了，开门见山问道：“前辈，这是这次打算下发给十二基地的庇护所的手册吗？”
“对啊，”王琼之点点头，“我人老了，不中用，基地不再用我处理数据了，我只能在这儿写庇护所手册。”
陆曦指着桌面上的23条，说出的话因为激动，显得不成字句：“这、这个‘人工异能’……”
“还得是你，陆曦，”王琼之神色不变，只是把手上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她看向陆曦：“想当大英雄吗？”
陆曦扔下笔，三两步跑到王琼之面前，“前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王琼之笑着摆了摆手，不认可陆曦的称呼：“别叫我前辈，太生疏，叫我名字吧，我叫王琼之。”
陆曦看着她鬓角的白发，却怎么都不能把“王琼之”三个字脱口而出，只得暂时放弃称呼，“所以能力集中计划？”
王琼之不紧不慢的从一边拿出一个新的杯子，倒上热水，示意陆曦坐下来慢慢说。
老人转头看向凌如故，下了逐客令：“如故，你先出去。”
凌如故点点头，却还是问道：“有什么内容是我不能听的吗？”
“相反，都是你知道的事儿，”王琼之推了推眼镜，“你太爱恨分明，藏不住事儿。”
陆曦闻言在心中揶揄，前辈啊她哪儿是什么爱憎分明，她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爱。
但是是老师说的话，凌如故便不再过问，很快房间就剩下陆曦和王琼之。
“我等你很久了，陆曦。”王琼之把手上的杯子朝陆曦方向推了推，陆曦这才看见，里面泡的是真真切切的红茶，并不是碎渣的茶叶，叶片已经在滚烫的水中舒展开来。
“您知道我。”陆曦疑惑。
“凌如故和我提过你，”王琼之视线落在杯子中晃动的水面，“后来我也在新闻上听说过你。”
她笑着说：“我知道你对这些不感兴趣，陆曦，我要没猜错，你现在最想知道的，还是能力集中计划。”
心头所想突然被说出来，陆曦尴尬的笑了下，却听对面道：“那我就不说别的了，毕竟我想说的也是这个。”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桌子，“小陆，麻烦你去第三个抽屉里把那个袋字而拿出来。”
陆曦顺着她的话，果然看到了一个破旧的袋子。
她把袋子拿给王琼之。
“这里面是我以前在中央基地工作时候的文件，”老人慢条斯理的把那个袋子打开，里面的纸张有的泛黄发旧，有的却崭新如初。
她把那些泛黄的递给陆曦，“这上面或许有你想知道的。”
陆曦垂眼看过去，是手写的报告书，第一页上面的字并不算多。
【有关污染物034的异能集中报告】
【污染物034，鸟类，鹰形目鹰科。异能方向尚且未知，初步估计为眼部加强。】
【异能集中受体：凌如故】
陆曦看到这儿的时候，抬头，对上王琼之淡然却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神。
她低下头，继续向下阅读。
【观察记录】
【受体适应一切正常，异能方向：感知类，异变部位：右眼。】
【异变表现：右眼虹膜颜色发生变化，颜色呈金色。睫状体，上下睫肌僵硬，伴有疼痛。初步估计并未影响视神经。】
后面的字迹被橡皮擦去了。
陆曦消化了一下这些措辞格式都不专业的实验报告，喉头有点干：“这是……凌如故眼睛的实验报告。”
王琼之道：“你手上拿的，是凌如故所有人工异能的实验报告。这份因为比较成熟，所以上面内容比较少。”
陆曦额角狠狠跳了两下，伸出左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在这个时候她才能体会到林舒姐狂饮抑制剂的情景。
指尖微动，陆曦一张张翻过那些泛黄的纸张。
【异变蛇的集中报告】
【异变豹的集中报告】
【异变禽鸟的集中报告】
【异变虎的集中报告】
这些报告的作用人，无一例外都是凌如故。
这些报告的时间间隔非常短，而且随着时间越来越前，报告的字体越发不成熟，越发僵硬，上面写的东西也越发详细。
而最早的异变老虎的实验报告，陆曦甚至可以在上面看见凌如故各项身体特征，体检报告还有她的照片。
【凌如故，星元元年生人，在001污染区发现，异变能力尚不清楚，似乎能操纵异化因子。】
【经综合考虑，适宜展开第一次人体实验。】
下面是细密的小字，不同颜色，不同字体来来回回的勾画。
观察报告和第一张不同，这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凌如故从实验后每一个小时后的反应，颤抖昏厥，发炎高烧，呼吸不顺，疼痛难忍……
似乎是因为第一次做实验，所以毫无经验，只能把所有东西都记录下来。
陆曦咬着牙把这些内容都看了下来，却在翻到下一页的时候彻底破防。
最后一张纸上面是图文并茂的【能力移植示例】，写下这些内容的人甚至精细的画出了做实验时被剖开的人体状态，陆曦看着上面逐渐被剖开的心脏，上面不知道用什么东涂了颜色。
那些颜色呈现出棕褐色，随着时间推移，颜料也变得粗糙，陆曦摸了一下，一点碎渣粘在自己指尖。
“那是凌如故的血。”王琼之道。
陆曦盯着指尖看了一会儿，胃里突然开始翻腾，她不得不把头扭到了一边干呕了好一阵。
什么都没吐出来，但是却能感觉到心脏在“咚咚”地跳个不停。
“小陆，看见你想看的了吗？”
等了一会儿，胃里不再翻涌了，陆曦这才扭回头，“……看到了。”
虽然之前自己就已经猜到了【能力集中计划】在转移异化因子的时候，需要剖开人体，但是在真的看见这样的实验报告的时候，自己还是会感觉无尽的黏腻血腥和苦痛。
陆曦重新建设了下心理，把手上那些凌如故的实验报告重新翻看了一遍，终于问道：“除了最后两个实验中间隔了五十年，别的似乎都以两个月为间隔……可是这样的实验真的能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痊愈吗？”
“很难以相信，但是这是凌如故身体自我修复的周期，”王琼之的神色难以辨别，“如果实验成功，两个月，足够她的那些伤口可以愈合，连伤疤都不会留下。”
陆曦的脑子里还是最后一张报告上的绘图，她发现自己很难把这样的苦痛放在凌如故身上，那样他会忍不住落泪。
她于是问：“英雄，要怎么当？”
王琼之倒是愣了下，似乎在惊讶陆曦答应的迅速。她把文件袋里剩下的另一半崭新的纸张递给陆曦，“看了，可就无法抽身了。”
“放心给我吧。”陆曦拿过那摞纸。
【异化因子固定论】
陆曦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了一下，下意识身后去摸桌上的杯子，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王琼之填了新的茶水，现在正温热。
喝了茶水，陆曦开始认真阅读这些文字。
很轻松写意的语言，相比起之前的报告书，这个简直像是在看随笔。
有力的字体描述了一种概念，这个概念是陆曦之前听说过的，【这个世界上的异化因子数量是固定的】。
文中拥了很多物理理论来进行举例证明，陆曦愕然发现这些年间物理学居然又攀上一个新的高峰，自己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道理，但是却足够被完善的证明说服。
文章的重点似乎并不完全是证明，后半段画风一转，竟然变成了分析当下研究院是否在进行异化因子的消除工作，这部分没什么知识含量，是纯粹的常识问题，答案是显然的没有。
最明显的就是基地没有直接销毁污染物，而是不断进行能力移植手术。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的异化因子数目是有限的，而之所以人们还会面对源源不断的异化因子和污染物，是因为基地不进行消除措施，反而不断制造新的异化因子。
虽然基地操作的异化因子最终大多汇集到能力者身上，但是这并不是彻底消除污染的方法。
陆曦问：“基地实验失败的产物，是怎么处理的呢？”
她知道实验成功的污染物会死亡，能力者会被投放到学校，受体则会变成更强大的能力者。
但是实验失败的产物呢？
“还有价值的会被留到下一次实验，”王琼之道，“没有的可能会被销毁，但是也会有一部分没什么危险的污染物会被重新放回污染区。”
她视线在陆曦身上停顿了一下，道：“你手腕上的不就是失败的产物吗。”
“！”
陆曦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因为频繁的翻动纸张，露出了藏在袖子里装成手环的污染物。
“这个是……”
王琼之打断她的解释，“上个月我去过中央基地，我认识它。”
陆曦疑惑：“您认识？”
“基地半个月前似乎发现了和能和污染物双生的人类，他们拿不准主意，我就去基地看了一眼。”王琼之解释，“这家伙应该是实验的失败产物，但是和她的主人一样，看起来并没什么攻击性。”
半个月前，污染物和人类双生……陆曦咀嚼着这两个字，问道：“所以真的实现了双生吗？”
“自然是失败了，”王琼之摇头，“可是案例的确十分罕见。”
陆曦不可避免的在这时候想起了冯珺，但是只有一瞬。
“那之后的事情，因为我不再是内部人员了，所以我也并不清楚。”王琼之在这个时候却提起了另一个名字，“你若是真的想知道，或许可以问问林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