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意收起笑容, 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宴姒。眼中黑云滚滚,有意外亦有恼怒。
宴姒以为她会憋不住跳脚,但她没有, 她胸口上下起伏, 最后竟是硬生生压了下去, “是我小看你了。”
李如意没想掩藏自己的命格,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介意。如今被宴姒如此大张旗鼓的说出来,迎着叶冰离等人讶异奇怪的目光, 她顿时有种身上衣服被人扒光供人观看的感觉。
这感觉很糟糕, 非常糟糕。
糟糕到她回忆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掉落在地的书籍被风吹动, 哗啦啦的翻动着,没人知道它最后会定格在哪一页。
宴姒看着李如意难看的脸色, 并不觉得开心, 她个人其实并不信命,也坚信命运能够改变。所谓的命,不过是经由生辰八字、摸骨看相等手段提前预测的一些虚无缥缈的命途轨迹。
凶, 则天煞孤星。
吉,则福星高照。
她承认有些人确实气运逆天, 得上天偏爱。有些人则霉运缠身, 遭上天撇弃。想要改变无可厚非。
但这里的改变如果是以伤害别人为前提,瞒天过海窃取她人气运,那这个改变就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因果都是循报的。
就算改变了原来的命运, 也会深陷漩涡,被一股名叫因果的枷锁深深挟持禁锢, 挣脱不得。
李如意眼眸微凉, 失去了笑容作为遮掩,越发显得她的面相薄凉寡情:“你是在可怜我吗?”
宴姒的目光太过露骨, 里面所透露出来的怜悯让李如意怒了。
她不需要被怜悯,她也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会承担怎样的后果。
她不后悔。
“算了。”她诡异的笑了笑,“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随着她的话落,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四周忽然多出条条红线,四四方方的将整个教室围起来。
红线的一端都系着一个黄色的铃铛,似有若无的香味传来,宴姒鼻子动了动,面色微变。
叶姝清反应很快,不等宴姒说什么,一股黑气便凝成巨大的锤子,将李如意砸得撞到墙上。
李如意只觉得后背一痛,胸腔气血翻滚,哇的直接吐出了一口鲜血。
红线晃动,铃铛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叶冰离等人见此,面色一变。她们还妄想再杀叶姝清一次,反而忘了,现在的叶姝清根本就不是她们能对付的。
叶冰离率先想跑,一股黑气飘来,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提至半空之中。
她双手双脚晃动,脸色涨红。
白淑晴面色苍白,她距离门边最近,匆匆扒了扒被叶冰离抓乱的头发,转身就要跑,然而刚跑到门口,就被一股莫名的能量拦住,身后的黑气追上,如法炮制将她架在叶冰离身边。
徐殷宁不可置信的看着脸色冰冷、满眼戾气的叶姝清,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然后下一秒,那满是阴鸷的视线朝着她射来。
不同于以往的平静无波,里面所蕴含的煞气让徐殷宁呼吸一窒。
不该是这样的。
姝清不是这样的人!
她善良、讲理、温和,是如仙般的超脱存在,不是现在这样黑气包裹、满身煞气,一副地狱煞神模样。
徐殷宁想说什么,但很显然叶姝清并不想听,黑气裹住她的嘴,将她高高抬起。
黑瞳望着她,满是讥讽。
叶姝清这一系列动作太快了,宴姒都没反应过来,所有人都被教训了一顿。
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叶姝清动了杀心,心里不免疑惑,按理来说,没有记忆的叶姝清不该有如此狂暴的杀气才对,可……
仿佛是为了印证宴姒的想法,在将所有人都控制住以后,黑气徒然一缩,眼看着叶冰离等人将要窒息而死——
宴姒忽然出声:“卿卿……”
叶姝清动作一顿,黑瞳里翻滚的煞气稍平。她没有放开她们,只是松了松力道,黑气化为一条长长的手臂,将地上那本书籍捡起。
黑气滚过,书籍焕然一新,露出本来面目。
宴姒扫了一眼,发现这本书实在眼熟,又仔细看了看,就见在书籍封面大大的三个——《十日谈》,出现在她眼前。
《十日谈》——
叶姝清在家就常常看,为什么在这里也有,这本书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宴姒这么想着,就见叶姝清又捧着这本书看了起来。
周围一瞬间的寂静。
叶冰离满眼惊恐,脖子上的力道稍松,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股名为死亡的气息包裹着她,让她禁不住浑身打颤。
怯怯的往那身影看去,见她捧着那本早该被销毁的书看时,她抖了抖,心徒然冷了下去。
会死的。
她一定会死的。
绝大的绝望笼罩在她心间,她不期然想起了罪恶开始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距离高考还有三天时间。
她因为李邵阳说要在高考结束后跟她堂姐表白而难过,独自一人跑到学校小树林。
临近高考,小树林一个人都没有,就连老师都在为高考做准备,根本没时间来小树林抓这些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没有一丝紧迫感的“坏学生”。
因为周边没人,所以她无所顾忌的释放自己,面目狰狞的用毕生所听到、所学到的最恶毒的话语来咒骂、诟谇全校老师最宠爱的学生,学生最仰慕的女神,她的堂姐——叶姝清。
手机响了,是她妈打电话过来,问得却不是她,而是她堂姐,因为她堂姐到现在还没回到家。
电话里那位十月怀胎将她生下来的女人话里话外全是别人家的女儿。她说她煲了鸡汤,也不知道她堂姐喜不喜欢喝。她又说让她努努力,多陪陪她堂姐,毕竟一个人回家很危险。
啰啰嗦嗦一大堆,没一句是关于她的。最后,哪怕话题扯到她身上,也是让她向她堂姐学习,多多将心用在功课上。
最后她堂姐回去了。
电话被挂断了。
叶冰离一把将手机摔在地上,最后她妈那讨好谄媚的话语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自他们从村里搬过来开始,她父母就一直在讨好她这位堂姐,连她都不能幸免,被他们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跟她堂姐打好关系。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从她大伯大伯母的指缝里捞取好处利益。
但是凭什么?为什么?
她一定要像个跟班丫鬟一样伺候那个人!
想到李邵阳温润的脸和看向那人时柔情的眼神,叶冰离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嫉妒愤恨,各种阴暗的想法浮现,最后全都汇聚为——如果她能消失就好了……
“想要让她消失吗?我可以帮你。”
叶冰离以为自己只是想想,没想到嘴巴太快说了出来,还被人听见了。
她看着突然出现人,满眼警惕的后退几步,挡住自己的脸:“你是谁?!”
这个学校叶姝清的仰慕者实在太多了,有些人还极度疯狂,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也不知道听了多久,要是知道她说的是叶姝清,事情传扬出去,她肯定就完了。
叶冰离乱七八糟想了一通,想得冷汗直冒,浑身发抖。
那人朝着她走了过来,“别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说了,我可以帮你让她消失。”
来人声音沙哑,并不好听,她悄悄瞥了一眼,借着指缝,首先看到的是一张薄薄的嘴唇。
不知是听谁说的,嘴唇薄的人都很薄情。
与这种人合作,怕不是会被玩死。
叶冰离虽然出自农村,但村里并没有外界所看到的那么纯朴,人情往来,为人处世更是需要谨慎小心,否则就会招受风言风语。
而且她初中是在镇上读的,难免会遇上一些眼高于顶的同学,明明看不起她,却因为她成绩还不错,故意跟她玩,背后又偷偷说她坏话。
理智尚且存在,再加上留有顾虑,叶冰离并没有答应这个女生所谓的帮忙。
事情的转机是在第二天,她听说李家的人找了她大伯,谈的是李邵阳和她堂姐的订婚事宜。
叶冰离再也坐不住了,她觉得要是她再不行动,她一定会失去李邵阳。
她不要,她想起第一次见李邵阳的时候,是他朝她伸出援手,见她从黑暗中拉扯出来。
哪怕后来她知道,对方只是利用她接近她堂姐,她也心甘情愿沦陷。
再次来到小树林,她又碰见了那个女生。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她的帮助。
她开始谋划,寻找帮手。
第一个进入她眼帘是白渺,对方看似胆小,但却会偷偷从她堂姐的课桌里拿走一些对她堂姐来说无关紧要的东西。
一开始是价格几百的笔,接着是价值几万的手表,再接着是价值几十万的包包。
叶冰离第一次见她偷拿东西的时候,也想过要阻止揭发,但看她在她堂姐面前乖巧讨好的模样,又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堂姐那么聪明厉害的人,居然也会被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骗得团团转,真是稀奇。
不过这是她堂姐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她理解。
叶冰离怀着嗤笑找到白渺,拿着她偷东西的证据,一通威胁加利诱,对方很快就屈服了。
下一个目标,叶冰离盯上的是徐殷宁。
这个常年被她堂姐踩在脚下,屈尊排在全校第二的女生。
徐家唯一的继承人。
按理来说,她们应该互为对敌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居然一反常态的成为了好友。
叶冰离有一段时间还是挺喜欢叶姝清的,毕竟她这个堂姐漂亮的不似凡人,又那么聪明。身为她堂妹,也算是有些血缘关系,她还挺骄傲的。
又因为刚来这座城市,刚进入这个学校,所以那段时间,哪怕她比她堂姐小一届,她还是会天天跑去找她堂姐,从而也见证了她堂姐和徐殷宁的友谊渐进。
她堂姐真的是天上的仙,不染尘世烟火,这一点她承认。所以在看到她堂姐因为对方所起的一个极为细小的波动时,她惊讶极了。
徐殷宁是第一个能和她堂姐共同上下课,且课后还留有联系的人。
然而更让她惊讶的还是徐殷宁。
她向她堂姐表白了,在一个很普通的晚自习后,那是一个拐角,彼时她们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对方忽然开口。
她因为要等李邵阳,晚走几步,最后虽然没等到人,却听到了这个爆炸性消息。
那时候她挺希望她堂姐答应的,她想要是她堂姐答应了徐殷宁,那李邵阳是不是就会放手了,她也不用冒这个险。
但没有,她堂姐没有任何犹豫的拒绝了对方,之后慢慢疏远。
好几次,叶冰离都看见对方站在不远处,满脸痛苦的看着她堂姐。
求而不得……
叶冰离就是以此将她拉入伙的。
她说,她会帮她。
她帮她重新接近她堂姐,她帮她重回她堂姐的身边。
陷入感情漩涡里的女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第三天,高考前一天,她以最后的放纵为由将所有人聚在一起,很奇怪,往日根本不可能跟着她这么瞎闹的堂姐,居然一反常态答应她在高考的前一天放纵这么荒唐的请求。
仅仅只是因为她提出玩一个游戏,像十日谈一样的游戏,每人轮换着讲一个故事,她们只有四个人一个晚上,也就是四个故事,可能并不需要多久。
她堂姐同意了,她们出发了,她们去到了学校的废弃教学楼,随便挑选了一个破旧教室。
她们都讲了故事,都有故事主题,她讲的是——一个丑小鸭混进天鹅队伍里,以为自己终将会变成天鹅,然后发现,自己就是一只鸭子,变不了天鹅。最后,天鹅死了,鸭子披上了天鹅的羽毛,它成为了天鹅。
白渺也讲了,她讲的是——一个小偷,被富家小姐好心帮忙,却看上了小姐的财富,她偷走了许多东西,小姐都没有发现。最后,小姐出了意外身死,她照着小姐的模样整容,继承了小姐所有财富,她成为了富小姐。
徐殷宁也讲了,她讲的是——一个信徒,爱上了她所信仰的神明,神明高高在上,在发现信徒不可言说的心思以后,收回给予信徒的一切,剥夺了她信仰神明的权利。但她并没有放弃,她依旧躲在暗处追逐着神明。最后,神明跌下神坛,成了凡人,信徒如愿以偿的与神明在一起了。
三个故事讲完了。
最后一个故事,轮到叶姝清。
破旧的教室里没有灯光,只有一根白色的蜡烛闪烁着暗淡的烛火。
烛火是橙色的,照在叶姝清脸上,那张漂亮非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催促,对方却捧着《十日谈》看。明明光线那么昏暗,什么也看不见,可她仍旧埋头在书籍里。
许久,她才听到她的声音,清凉寡淡毫无情绪。她没有讲故事,只是问她们:“天鹅是怎么死的?”
接着……
“富小姐是怎么死的?”
最后……
“神明是怎么跌下神坛的?”
……
她忘了她们那时候有没有回答,只记得那双漂亮如黑濯石一般的眼睛缓缓合上,溅满鲜血的书籍掉落在地,风一吹,便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还有人还在翻动。
……
回忆结束。
叶冰离面如死灰,不再挣扎。
叶姝清合上了书,放进废弃的桌子里,在放下的那一刻,它再次蒙尘,一如开始,一如那段早已过去许久许久的往事。
宴姒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卿卿……”
这她要是还看不出点什么来,那她真的就是蠢了。
叶姝清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宴姒想,是见到她们之后,还是在这之前。
或者……
“啊——”
李如意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甩出几张符咒,黑气被打得溃散,叶冰离三人失去束缚,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多谢相助。”李如意抹了把嘴角的血,意味不明的笑着。她此刻早已没有开始的整齐潇洒,衬衫领口扣子蹦开了几颗,略显凌乱,衣领处点滴血迹如梅花般绽放。
宴姒注意到她手在滴血,并且全被她手中的器物吸收了。
红线无风自动,叮铃铃的铃铛声接连响起,她们脚下蓦然浮现出一道金光,片刻后,金光稍缓,一个巨大的图案呈现在她们脚下,将她们包围在其中。
“这是什么啊?!”
“出不去,为什么出不去?”
叶冰离和白淑晴还想跑,却不想她们才刚迈出一步,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堵住,怎么也突破不过去。
叶姝清黑瞳微沉,煞气四溢,那几张符咒对她来说不疼不痒。
她一把抱住宴姒,以煞气开路,然险险攻到门边,四周忽然冒出金锁,将她团团锁住。
李如意低哑的笑着,看着焦急的宴姒和不停挣扎的叶姝清,如深渊般黑沉的眼眸闪过一抹疯狂:“你说那是我永远摆脱不了的宿命,可我偏要逆天改命!叶姝清啊叶姝清,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的命实在是太好了……”
好?
宴姒恨不得上去踹她几脚,能碰上她这个变态,以及这几个牛鬼蛇神谁还敢称命好?
分明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见解不开叶姝清身上的金锁。
宴姒阴沉着脸一把冲过去,揪住李如意的衣领,将她按压在墙上:“你做了什么?”
灰尘被重重的力道惊得肆起,李如意笑着偏过头,看向被困住的三人一诡:“我当然是……”
她舔了舔唇,散漫的眼眸徒然一厉,右手高高举起。
宴姒察觉不对,在那股尖锐的刺痛感传来的同时,一把将人甩到地上,废弃破烂的椅子被撞得一个摇晃,砰得砸落在地。
宴姒反手将后颈上的东西拿下,那赫然是一个针管,管子里近半管的透明液体,还没来得及被注射进去。
“艹!”
宴姒没忍住骂了声脏话,只觉得李如意的手段是真的脏,她们居然还是“同行”,简直侮辱了这个职业!她就说她不该做道士,应该做个奸商或是□□大姐才对!
“宴小姐,我承认你很厉害。”
李如意不知何时跑到了宴姒对面,她隔着一堆烂桌子烂椅,与宴姒遥遥相望。
宴姒将针管拆掉,恶狠狠的踩了许多脚,想要过去却发现自己也被困住了。
不同于叶冰离等人还能活动,她全身上下仿佛都被一股看不见的能量束缚住了,动弹不得。
“但为了这一次机会,我等了八年。”李如意说,“这一切本该在八年前彻底结束,但是我被耍了。”
李如意说着看向还在疯狂砸“墙”的叶冰离。
叶冰离听见了她的话,动作微顿,侧过头,肉眼可见的心虚。
李如意嘲讽一笑:“自此以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自己最真诚可靠。”
“所以,委屈一下吧,宴小姐,很快就能结束了。”
她说完,从废弃桌子里掏出一个铁锤,用力的往斑驳的黑板砸去。
她这一砸震掉了不少灰尘,宴姒这才看清这黑板的古怪。
它有着极其明显的裂痕,像是被人取下又重新拼凑上去一样,有些地方还拼凑的不是很整齐,中间留下粗大的缝隙。
从李如意砸黑板开始,叶冰离和白淑晴面色霎时变得苍白。
叶冰离慌乱的砸着那虚无的屏障,嘴里说着阻止的话,李如意却不管不顾,依旧动作着。
宴姒被李如意这奇怪的动作弄得心口一跳,叶冰离的反应也很可疑,然而还不待她去深想,不远处的叶姝清忽然滑跪在地,闷哼出声。
“卿卿!”宴姒满眼焦急,极力的想要挣脱禁锢她的这股力量,但很可惜,她根本挣脱不开。
不行,不能着急,不要惊慌。
宴姒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查看浮现在她脚下的神秘符号。
这很显然是一个以血为引的禁锢类阵法。
一般这种阵法都有破解方法,不过首先她需要知道它的形成要素。
红线成形,铃铛牵引,魂血为媒,器皿为眼……
宴姒循着浅显的破绽一点一点往里深入,越来越多的记忆因而被唤醒。
她皱了皱眉,从中发现了一个疑点,只是还不等她细细探究,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黑板哗啦啦碎成一块一块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
宴姒不知道李如意要做什么,看着叶姝清极尽苍白的脸和颤抖的身体,她只觉得有一丛火在她心头狂烧。
她何时这么憋屈过!
不知道为什么,宴姒总觉得自己现在弱唧唧的,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
她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但她有一种感觉,她以前肯定很牛逼。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用这鬼阵法镇压在原地,动弹不得。
有气没发撒,宴姒只能在心里冷笑道:“小东西,别让我发现我现在变成这样是你们搞得鬼。”
许岩无意识抹了把冷汗,完全不敢吱声。
宴姒嗤笑,脑海里这鬼系统现在倒是挺会装聋作哑。不过可能正是因为它没吱声,让宴姒肯定了她的猜测,心霎时安定多了。
她既然那么牛逼,眼前这小小的困境肯定不在话下。
想着宴姒装似无意瞥了眼自己的领口,待见那东西还稳稳的按在身上,又是放松了许多。
恰在此时,只听轰——的一声响,像是突破了什么唯一障碍,宴姒抬眼望去,却见李如意扔下铁锤,在墙上扒拉着,将碎石细渣等刨开。
从宴姒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见那堵墙在被破开后,里面空洞洞的,没有任何混泥土灌溉。
很奇怪。
宴姒想,这不是普通房子的构造,这怎么看都像是特意被掏空的。
至于掏空来做什么,很明显,藏东西。
如此的费尽心思,掩藏的会是什么呢?
宴姒盯着李如意的动作,心里忽然划过一个猜测。
结合叶冰离和白淑清的异样,那个猜测隐隐成真。
宴姒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不错分毫的盯着李如意。
碎石捡的差不多了,李如意弯腰,从空洞洞的墙里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具骨架。
一具女人的骨架。
宴姒呼吸一窒。
“能看得出来这是什么吗?叶姝清?”李如意提着骨架,骨架上零星的布料晃动,空洞洞的眼眶正对叶姝清。
几乎是在这具骨架被拖出来开始,叶姝清就表现的很难受,她浑身上下黑气翻涌着,比原先多上几倍,浓烈的黑气几乎要将她整个淹没。
白渺已经瘫坐在了地上,她惊恐的看着那具骨架,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事情,抱着头嘴里不停的说:“不是我,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叶冰离的脸色也不好看,她后退几步,满脸苍白。
徐殷宁更是看都不敢看,三人中她是最安静的,不吵不闹,只是面色总是带着几分疲惫,看向叶姝清的双眼里,满是悔恨灰败。
对于凶手而言,直面自己亲手杀死的尸身,无异于让她再次把那凶杀现场回过一遍。时间掩盖不了罪恶,亦掩盖不了那颗被欲望蚕食的心。当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哪怕装的再得体,依旧挡不住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狼狈。
这是她们曾经犯下的罪行。
这是她们犯下罪行的证据。
白骨毫无重量的垂落在地,无端萧索。
外间的阴雨尚未停止,黑暗依然笼罩大地。
叶姝清双膝跪地,黑发散落,脸色极尽苍白。她黑瞳漆黑,满身阴鸷,定定的看着李如意。
李如意毫不在意的回视,“我帮你找到了你被掩藏起来的尸骨,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叶姝清没有反应。
她哼笑一声,似非似笑故意松手。
叶姝清被束缚高举过头顶的手微动,宴姒的心也是跳了跳。
她不能想象如果那具白骨碎裂的话,她会是什么心情。
李如意被宴姒的紧张逗笑了,她言笑晏晏的将白骨放到废弃的桌子上,视线来回在宴姒与叶姝清身上打转:“你们两个的关系,不太对劲啊。”
她拉长语调,颇有些意味深长。
察觉到被耍,宴姒没什么表情,叶姝清同样没什么表情,她们一齐看向李如意,不反驳也没承认。
这相同的默契更让李如意肯定自己的猜测,她摇头感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突然对你没用了呢。”
“我辛辛苦苦花费三年的时间培养出来的孩子啊,死得可惨了。”
宴姒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却不敢苟同她那拙劣的演技。太可笑了,那张薄情的脸上所显露出来的悲伤,真是太可笑了。
宴姒嘲讽的毫不掩饰,李如意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变脸道:“好吧,我知道你们现在肯定恨死我了,当然也不会在意我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孩子。”
她耸了耸肩:“算了,没意思。”
她抱着白骨,朝着教室的正中间走去,随着她踏入阵法内,白骨一寸一寸亮了起来,待她行至中间,密布的金色漫延全身,跳跃的金光形成一个个神秘符号,构成一整副神秘图画。
“唔……”
叶姝清满脸痛苦,她五指紧握,掌心流出黑色的血液。
祭品!
宴姒面色一变,死死的盯着那些刻在白骨上的金色符号。
李如意居然拿叶姝清的尸骨作为祭品!
宴姒眼中蓦然出现一团火焰。
对方为了气运居然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一旦成功,一旦成功……
叶姝清也将不复存在,就连魂魄都将溃散。
她会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李如意稀奇的看了看宴姒:“那么激动,看来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啊。”
在她说话间,阵法启动,宴姒只觉她的身体变得很奇怪,轻飘飘的……不……不对!
宴姒狭长的眼眸一睁,只见她像是漂浮在半空中,而她正对着的,是一张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此时的“她”双目无神,丧失了神彩。
宴姒咻的飞起,居然穿过阵法阻碍,飘到了叶姝清身边,“卿卿……”
叶姝清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抬起头,蓦然一怔。
苍白到极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困惑,半响才低哑出声:“小……姒?”
宴姒没注意到叶姝清异常,只是心疼的摸了摸那张苍白的脸,入手冰冷湿润。
“卿卿,你听我说。”
眼下的状况很糟糕,没时间让她再多说别的了,只有渡过眼下困境才是真的!
“李如意想要你的气运,这是一个阵法,以你的尸骨为祭品,以你魂魄为通道,再以我的身躯作为容器,重新将气运集聚,待成功之后,她会加以引渡,瞒天过海的夺取气运!”
叶姝清垂眼,宴姒继续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再等等,给我点时间。”
“你会受伤吗?”叶姝清突然打断她。
宴姒此时的情况也算不得好,她本就是孤魂野鬼,无意进入这具身体,如今又被挤出来了。
在叶姝清眼里,她此时就是游魂状态。
但,这也是最真实的她。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可有发生什么变化,她将叶姝清散落的头发拂至耳后,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一如既往温声道:“不会,你放心。”
熟悉的光彩重回那双黑瞳中,叶姝清倾身向前,抵住宴姒的额:“抱歉。”
她本无意将宴姒扯入这场漩涡,可对方还是因她受了这等磋磨。
她声音轻轻:“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向你解释这一切。”
她尚且不知宴姒早已查明了真相,宴姒也没解释,相触的地方冰冷又粘腻,她抬手,沿着颚线往上,两指按上那同样冰冷的唇,“好,我等着。”
像捻花一样轻揉,冰冷苍白的唇霎时充满颜色,艳丽万分。
常人看不见游魂。
叶冰离还在大叫着怎么回事,隐约的吸力拉扯着她,像是要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吸走。
白淑晴一直在求李如意放过她,她说她身上已经没了叶姝清的气运,她还说她曾经帮过李如意,让李如意不要恩将仇报。
谁也没察觉到宴姒的异常,也没发现叶姝清的变化。
除了安静的坐着的徐殷宁和发动阵法的李如意。
徐殷宁会发现是因为她时刻关注着叶姝清。
李如意会发现是因为她比常人多了点能力。
明黄色的符咒划破空气,朝着叶姝清所在的方向射去,然而就在此时,空气一阵波动,符咒凭空消失。
宴姒将接住的符咒打开,看了一眼后就将其收了起来,“系统,我需要你的帮忙。”
李如意眼眸微眯,瞥了眼双目无神莫名安静的宴姒,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
打开,倒出,抹眼,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宴姒知道那是什么——
牛眼泪。
果然,下一秒,李如意的目光就直直朝宴姒看了过来。
也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整个人显而易见的愣了愣,大概过了三秒,才回过神来。
她目光复杂,道:“你到底是谁?”
宴姒没回答她,因为不需要。
游魂状态下的她莫名无敌,连这阵法都奈何不了她。
宴姒很顺利的接近李如意,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怀中的器物抢了过来。
这东西是阵眼,只要将它毁掉,这个阵法就废了。
李如意显然看出了她的意图,反应过来直接扑上来想要将器物夺回去。
她们就这样争夺起来,阵法还在运行。那股似有若无的联系越来薄弱,叶冰离忍不住尖叫起来,“不要!”
她这一路上走来,这一缕气运给她带来的帮助是巨大的。
她如今的辉煌与成就也证明了她当初所留的心眼是对的!
要不是她将李如意推开取而代之,她也不会拥有那么好的运气。
只是她还是太过小心,生怕出什么差池,把白渺和徐殷宁都带上了。
如果不带她们,她就能拥有全部气运,她的人生一定会更幸运顺利!
只是现在想这些都已经没用了,原本薄弱的联系彻底断开,叶冰离两眼一翻,受不了的直接晕了过去。
不过没人注意她就是了。
宴姒还是更胜一筹,将李如意死死压在膝下,争夺的器物无人阻止,从高处滑落,砰——得一声,四分五裂。
结束了。
宴姒松了松手,反被李如意制住。李如意咬着牙,双目瞪大,“你在做什么?!”
阵眼一破,宴姒终于有力气勾唇笑了,开玩笑般道:“阻止你沾染因果啊。”
李如意眯眼:“我还要谢谢你?”
她表现的实在不像阵法被破的暴怒,宴姒笑容微顿,猛的看向叶姝清,却见她依旧满脸痛苦。李如意恰在这时弯腰,轻声道:“不过很可惜,你阻止不了我,没人能阻止我。”
话落,她继续笑,眼里满是算计:“其实那具白骨才是阵眼,你舍得将它毁掉吗?嗯?”
她像是笃定了什么哼笑出声。
然后,趁着宴姒愣神,一根黑色的钉子自她袖中滑落,朝宴姒身后扎去。
待宴姒发现时,钉子已然入体。
“灭魂钉……”宴姒闷哼一声,艰难道。
李如意笑:“你果然不一般,这是我专门为她准备的,我也没想到会是你先品尝它的滋味。”
李如意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她的话清清楚楚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白渺、徐殷宁一脸迷茫,不明白李如意在跟谁说话。只有叶姝清,猛然抬起了头。
“不!!!”
从她的视角看,她只能看见宴姒半跪在地,身形逐渐变得透明。
李如意居高临下的看着宴姒,盯了片刻后她移开视线,神情漠然中带着些许复杂。
阵法还在继续,她走到“宴姒”身旁,掏出另一个器物,上面的指针疯转,最后缓缓定格在两条竖线上。
“还差一缕,在你身上吧。”
李如意转身,走到叶姝清身边,眼里满是好奇,“她是通过什么办法将气运渡给你的?”
回答她的是一声声咔嚓声。
叶姝清双目血红,翻涌的黑气将她整个笼住。
被锁住的手臂断裂重塑再断裂再重塑——
而在这过程中,禁锢在叶姝清身上的金锁显出了几分裂痕。
李如意面色大变。
砰——
在一次次断裂重塑中,金锁碎裂。
李如意被黑气击穿,砰得砸到墙上。
叶姝化作黑影,一脚踩在她的胸膛上,眉眼阴鸷,像是又回到了开始前的凶戾,“你,该死!”
李如意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鲜血里还混合着些许细碎的内脏。
可哪怕是这样,她仍然咧嘴笑着,“咳,你回头,看看啊,你看看她,”
她说:“她,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