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一只狐狸【完结】>第100章 心动

  “这些青鸟尾羽洒下的光点有吸纳浊气避妖避邪之效,人们便常将它收集起来制成净尘珠,”询春看着对面紧挨着的两人,笑盈盈道,“小公子若是喜欢,让兄长收一些回去做珠子也好。”

  涟绛回身,但因身侧观御靠得极近,见他有转身的势头也不躲避,鼻梁便直挺挺撞上他的下巴,一阵酸疼。

  “你靠那么近做什么?”他揉揉鼻子, 目光瞟向观御,见他被撞的地方微微泛红,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你怎么比我还不经撞?”

  “......”

  观御拍开他的手,继而解开系着车帘的绸缎,挡住外头其他云车里好奇望来的目光,半张脸隐匿在车厢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涟绛朝着询春挤眉弄眼,奈何询春不解他意,他便只好捂着鼻子倚到车壁上发呆,心说观御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无趣,从来都不喜欢热闹,就连让人多看几眼都不愿意。

  他记得观御年纪尚小时,只要长生殿里来了外人观御便紧绷着身子,如临大敌似的。直到那些人离开,观御才放松下来,而后逮着他一顿薅,有时心情极差时还会将脸埋进他柔软的毛发里,躺着躺着便枕在他的肚皮睡着了。

  想起幼时的事,涟绛忍不住转头瞪了观御一眼。

  ——真不知道这人怎么会长成现在这样,成日绷着一张脸也就罢了,心眼还贼坏,一点都不可爱。

  观御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心觉莫名其妙,但一时半会儿想不通几时招惹了他,便只好稍稍偏脸,避开他的目光。

  羽族世代居于桃山,并立下规矩任何车舆不得上山,不得惊扰山中生灵,云车便在山脚停下。

  “观御,”掀开车帘走出云车时,涟绛伸出一指轻轻勾了下他的腰带,“这个给你。”

  观御回头,见他指尖捏着一颗亮晶晶的珠子,想是方才自己在车里捣鼓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开心,”他将净尘珠塞进观御腰带里,怕掉出来还伸手拍了拍,“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偶尔笑一笑。这天底下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总得有一样是能让你开心的。”

  观御微怔,珠子硌在腰间的触感格外明显。

  涟绛轻扯着他的衣袖凑近了些,微仰起头十分认真地说:“方才询春说这种珠子可以净浊气辟邪煞,我便将它给你。希望以后,百妖不近你身,诸邪不扰你心,世间三千浊不乱你心绪。”

  头顶的日光倾泻而下,洒落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细碎却灼目。

  观御仓促移开视线,心里的海无风起涟漪。

  询春搭手站在一侧,虽背过身不去参与,但听到涟绛说的那些话时眼底不禁漫上笑意。他缓缓摇头,再抬头时嘴角噙着的笑意消失不见,只静静看向不远处的人。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侧目回望,青面獠牙的面具将他的脸彻底挡住。

  “二殿下,二殿下?”涟绛探头,喊了两遍才唤回他的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空无一人,不禁有些纳闷,“你刚才在看谁啊?”

  询春又恢复那副处事不惊云淡风轻的模样,微笑道:“方才见你将净尘珠给兄长,便想起些旧事来,这才发了会儿呆。”

  涟绛点头,彼时他尚不明白为何有的人想起旧事来会像是陷入一场梦境,难以脱身。

  “时候也不早了,小止到这时都还未来,许是不会来了,”询春掩唇轻咳,“兄长,我们先上去吧。”

  涟绛接过披风帮询春披上,这才知晓止戈原也是要来的,难免有些不悦:“他也太贪玩了些,待会儿若是两族族长问起来,不知道还以为是止戈看不起他们不肯前来,白丢天界的脸。”

  询春:“他年纪小,平日里随心所欲惯了,还请小公子莫怪。”

  涟绛张嘴,正想说年纪小不是惹是生非的理由,观御先将剑鞘抵上他的后腰,将他往前面推了推:“进去再说。”

  “你别老用你这剑顶我,冷死了!”涟绛推开承妄剑,语气有些愤愤,“你是没长手没长嘴吗?非得用它。”

  边上三三两两前来赴宴的人听到动静纷纷扭头看来,瞧见承妄剑时眼神一亮,连忙上前躬身行礼。

  他们多是狼族与羽族的族人,少有人见过身份如此显赫的天神,是以难免有些激动,行过礼后竟不知礼数地攀谈起来,都巴望着能得太子赏识,自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人总是爱凑热闹的。哪儿围着的人多,其他人饶是再不在意也不禁好奇地围拢过来,凑着耳朵瞪着眼睛盼着听见些新奇的事。

  涟绛与询春被挤到一边,只好抱袖干巴巴地等着。

  观御安静站在人群中央,夹杂着一丝无奈的目光掠过他们最后落在涟绛身上。偏偏那些人一个两个都被豪情壮志冲昏了头,观御不说话,他们便滔滔不绝,从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到三界的大事,势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兄长并非掌神职之人,他从来不会过问挑选神官之事,”询春轻叹一气,“他们这般在他面前摆弄只会适得其反。”

  涟绛看着身陷窘境的观御笑弯了眼,问:“那神职是谁管着?”

  询春心觉不妙,但还是如实道:“神官三年一选,五年一换,这闲职如今是我这闲人担着。”

  涟绛偏头,脸上的笑意格外张扬。

  “小公子......”询春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心知他这般看人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果不其然,涟绛故意高声道:“二殿下,原来神职一直都是您管着的啊!”

  询春:......

  那边围着观御说话的人惊了一瞬,继而纷纷拱手告退,一路小跑向询春。

  涟绛往询春肩上轻按一下,嘴里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笑嘻嘻的:“对不住了,二殿下,改日我请你喝酒给你赔不是!”

  他逆着人流而行,一路奔向观御。

  他跑起来时满头银发如雪飞扬,风从山路口吹来,吻他每一寸发梢,又或是灌进青绿的衣裳里,扯得他腰间的玉环叮当作响。

  观御望着他有些出神,以至于涟绛莽足力冲过来拽着他往山上跑时身形不稳踉跄了下,身体里有些东西也随之动一下,更偏了。

  “快走快走!”涟绛扶了他一把,发梢扫过他的手背,轻微的痒,“待会儿又有人来找你,可就走不掉了。”

  两人一直跑到僻静无人的林里,涟绛才停下歇息。

  他杵着膝盖气喘吁吁地抹了把额上的细汗,抬头见观御面不改色地站在那儿,硬是站直身子,装出一副不累的模样。

  观御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便上前半步抬手理顺他额前乱飞的碎发,道:“刚才,谢谢你。”

  兴许是跑热了,脸颊脸颊透着些红意。他往后微微仰头,避开观御的手,自己胡乱扒拉下头发,气息不稳:“你这太子当的也太憋屈了些,明明就不喜欢,还要站那儿听着。”

  观御没接话,沉默着收回手,将一方帕子递给他。

  他身不由己的事太多。比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滔天权势,“太子”二字更像是枷锁镣铐,将他困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哪怕他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有人看到,更不会有人来救他。

  儿时他不知“太子”意味着什么。授神之日众神叩拜,凰鸟讼贺,他垂眸看着阶下乌泱泱一片俯首的神,只感到无尽的恐慌,怕不称职,更怕辜负。

  众神散去后,玄柳带他去了神狱,让他看那些受罚的神,看苦苦挣扎却不得解脱的神。

  他们中有一位,四肢尽断。他匍匐在地上,用一双浑浊苍老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观御,声音嘲哳:“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你与我一样,你不是神......你心有碍、有障...你身边有一个人...你会、不!他...是他,他会......他会死,他的骨头、骨头沉进海里...他看着你!他看着你,眼睛里都是泪......血、血...到处都是血——”

  嘶哑难听的声音戛然而止,苍老的神直勾勾盯着观御,血从他身下渗出。

  玄柳低头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阴沟里的蛆虫:“把他带下去,打入畜生道。”

  “是。”

  两个侍卫架起死去的天神,拖着他从观御面前走过。

  他突然伸手抓住观御的脚踝,将死时双眼向外鼓起,眼白被红血丝蚕食。他瞪着观御,颤抖着嘴唇竭力吐出两个字:“......尾、巴...”

  话音落下,抓着他脚踝的手也落下,在月白衣角上留下血淋淋的手印。

  “小御,不必害怕。”玄柳慈爱地按按他的肩,“他只是疯了而已,说的话当不得真。”

  那日玄柳走后,他只身一人站在神狱里,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垂眸静静看着衣角的血手印。直到月上柳梢,他才慢慢地朝着长生殿走。

  走到殿前,他终于瞧见蜷在门槛边上打盹的毛团子。

  月行掌着灯,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前:“殿下,小公子不吃不喝地等了您一整日,您总算是......”

  观御弯腰将熟睡的狐狸抱起来,月行识趣地住口,提着灯为他引路。

  灯光照在衣角上,那个惨红的手掌印格外晃眼,月行心下一惊,不禁担心地看向观御。但观御面无表情, 唯独脚步比平常慢了许多。

  长生殿的门在身后缓缓合上,自此九重天上再无人在长生殿以外的地方见过涟绛。

  “诶,你想怎么谢我?”涟绛抬起胳膊肘撞回他的神,“我可不要口头的感谢。”

  观御垂眸:“想要什么?”

  涟绛想了想,最后用手背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背,笑道:“我要你开心一点。”

  微风掠过树梢,摘下满枝桠的桃花送到两人发上、肩上,最后飘啊飘啊,落进池水里,荡起一圈又一圈难平的波纹。

  在心跳的间隙里,他听见涟绛补充道:“如果其他事很难让你开心,那你就当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