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书先生库存丰富,还当真选了个女子保家卫国的故事讲起来,听得司马筠是眉飞色舞,激动万分,扭头就道:“我就想着有朝一日也可以上战场!可惜……父,我爹不允许。”

  忘禅只得笑道:“您身份尊贵,自然不可能让您上战场。”

  司马筠撇嘴道:“你也觉得女子不该上战场?”

  “自然不是。”忘禅摇摇头,说,“平日的教条不过是为了束缚女子,若真到了国破那一日,还分什么男女。有用便不论男女都有用,男子能上战场,女子当然也能上战场,何须等到绝境。”

  司马筠双眼亮起来,自顾自地举杯轻碰了一下他的杯沿,道:“之前我觉得你文文弱弱的,看不起你,现在发现你这人倒是有点意思,难怪景伏城说什么也要帮你!”

  “帮什么?”

  忘禅这话刚问出口,门口便匆忙跑进来了三个人。

  说曹操曹操到,为首的便是景伏城。他神色慌张凝重,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忘禅一把拥入怀里,却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即子箴走近了,问道:“没事吧?”

  忘禅苦笑道:“真没事。不过是闲得无聊了,出来听听说书,打发一下时间罢了。怎么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觉得我出事了呢?”

  景伏城听完这话,才松开了手。他收了视线,神色晦涩不清。

  即子箴挤兑景伏城道:“这不是某人非要说你出事了么?我都说了,指不定出去买什么东西了!消失一两个时辰而已,又不是彻夜未归,担心得跟什么似的,真以为你是小孩子能走丢了。”

  忘禅看一眼景伏城,没多问。

  但他看出来景伏城神色不对劲了。

  “听完了么?”景伏城的嗓子微哑,眼神看上去也有些颓丧,“听完了,就先跟我们回去吧。”

  忘禅起身去给了茶钱。

  五人好好地入了将军府,往屋内走,经过院子旁忘禅的房间,他刚要说话告别,景伏城突然一下踹开了门,捏着忘禅的手将他拽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合上房门。

  “哎你们干什么呢——”司马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我怎么觉得景伏城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甭管了你。”即子箴说,“怎么这么点眼力见都没有呢。”

  说着拽着人走了,脚步声越发的远,最后窗外只剩下风吹得树枝哗啦响的声音。

  沙沙沙。

  忘禅被景伏城拽着一只手举起来,摁在了墙上。他动了动,但得来的是景伏城更大的力气,忘禅猜测自己被对方捏住的那只手肯定已经青了。

  但他没喊疼,而是问道:“你干什么?”

  “为什么不说一声?”

  “为什么要说?”忘禅近乎冷漠的回答道,“你好像笃定我会出事,为什么?”

  景伏城眼神微动,随后垂下眼,手上的力道也卸了几分。

  借此机会,忘禅狠狠一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将景伏城推出去。他终于可以喘口气,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得不说,刚刚那一瞬间,忘禅心中竟闪过了一丝害怕。

  景伏城回京后,忘禅常听到别人说景伏城是如何如何的不近人情,心狠手辣。可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在他眼里他和五年前的景伏城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忘禅突然意识到,这人当真已不是五年前的那个人了。

  他从无数的尸体与鲜血中走来,又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若他仍然有半分心软,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他已经飞快地逼迫自己成长了起来。

  忘禅在桌边坐下,手紧紧地捏住茶盏,平复自己的情绪。

  其实他知道,景伏城不会伤害自己,所以纵然心中恍然,却也并无畏惧。这大概就是恃宠而骄?忘禅垂下头,平静的问道:“景将军……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谁会对我下手?”

  身后无言。

  耳边仍然只有风声。

  越刮越大的风吹得半合的窗户“哒哒哒”的撞在窗框上。

  忘禅猜测今晚应该会下一场很大的雨。他刚这么想完,就听到了窗外“滴答滴答”的声音。那声音逐渐变大了,由小雨变成了倾盆大雨,天色也在一瞬间黑了下来。

  忘禅往外看,边继续问道:“你猜的人是谁?”

  “我没想那么多。”长久地沉默后,景伏城终于开口道,“我只是担心你。”

  “再怎么担心,也不至于我消失一两个时辰就好像我人已经被杀了似的吧?”

  “你不要老是将杀、死这些字眼挂在嘴边。”

  “我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

  “这不是什么事实!”

  “你不说你猜的人是谁也不重要,我心里倒是有一个猜测的人,你想不想听听?”

  两人一句接着一句,越说越烈,说到最后活像是要逼迫对方把自己的所有真心话都说出来一般。

  忘禅也失了往日的所有平静,眼眶微红着,猛地站起来道:“你可知我当初为何会选择去鸿鹄寺,为何会离开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为何?”

  “因为我怀疑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忘禅掷地有声。

  景伏城浑身一颤,难以置信的眼神瞬间爬上双眼,他攥紧拳头,手背的青筋几乎快要爆出来了。

  房间瞬间陷入巨大的沉默。谁也没说话,只是彼此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越来越大的雨昭示着有什么即将发生。

  “你在怀疑我。”景伏城那一瞬间像是把什么都想通了,他往后退了两步,有些无力的坐回到凳子上,骤然苦笑了一声,然后极其缓慢地说道,“你认为,秦将军的死与我有关,你认为我此次跟你一起来边关是有目的的,甚至于你今日突然消失……也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出去打发一下时间散下心,而是你故意藏起来试探我,是么?”

  “你想看你若突然消失,我会不会着急,若我着急,就代表我必然知道一些什么。”景伏城用那双微红的眼死死地盯着他,说,“甚至于你已经怀疑了我五年。”

  忘禅并未否认。但他垂着眼,不敢与景伏城对视。

  他今日行径又何尝不是在赌。

  赌他在景伏城心中是重要的,否则他不会着急来找自己。

  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自己在景伏城心中的重要。

  “算了。”景伏城撇过头,起身,“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他说着往门外走去。

  忘禅下意识的喊他:“景伏城……”

  这一回景伏城没停下脚步,而是径直走入雨幕之中,由始至终都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