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抱着孩子靠着树根,双眼无神望着湛蓝的天,光穿梭过树缝洒在她枯燥如干草般的乱糟糟的头发上。

  那一瞬间忘禅心里难受至极,双手合十念了句我佛慈悲,这才上前将一块饼子递给她。

  女人先是一愣,紧接着抱着孩子爬起来,然后“咚”的一声跪下:“谢谢小师傅,谢谢小师傅……”忘禅看上去年龄不大,她这样喊倒是挺契合的。

  女人接过饼子,狼吞虎咽的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时候忘禅也觉得有些许不对,但还未待他反应过来,那女人又紧赶着问道:“小师傅可有水供一饮?”

  忘禅回过头,道:“能麻烦你去取些水么?”

  景伏城紧皱眉头,看似有些不乐意,但被忘禅盯着,他还是不情不愿的往回走了。

  如此一来,忘禅心中的不安不知怎地被放得更大了些。

  他半蹲下去,低声问道:“你们是从何处而来?”

  “那方。”女人苦笑一声,伸出手指了一下,说,“我家里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与这苦命的弟弟……”

  忘禅这才晓得,这孩子原来并非她的孩子,难怪刚才吃东西时,她先就着自己,而非自己的弟弟。

  “小师傅,您可是去临东镇的?”女人道,“那里如今可不太平,自从景大将军回京后,那地方便由一个副将代管着,偷杀抢掠的事情层出不穷。”

  “不太平?”

  “是,说是好多敬国的人也跑了过来。”女人长叹一声,“您是从京城来的?”

  “对。”忘禅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觉察到对方言语间是在打探自己的情况。

  直到景伏城拿着一葫芦水过来。

  忘禅转过头去看,却见景伏城的眼神蓦地一变。

  那水被他随意地扔到一旁,景伏城的声音也紧跟着响了起来:“小心!”

  忘禅没来得及有更多的反应,他只能听到在这慌乱之中,那奶娃娃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本来跟蚊子似的哼哼声骤然间变大了,然后又彻底消失掉。耳旁的一切声音都没了,直到忘禅觉得自己被人按在了地上,紧紧的护着,才突然又听到另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血跟水柱似的,缓慢的在眼前流动。

  忘禅的脸上也被溅了一些,忘禅不知道是谁的。

  景伏城猛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掐住刚刚那女人的脖颈,狠狠地往后推,将她悬空提起压在了粗壮的树干之上,眼神狠厉:“谁派你来的?”

  女人自是咬唇不言,只瞪着景伏城。

  忘禅这时才反应过来刚刚都发生了什么——这女人居然是来杀他的。

  难怪他之前好几次都觉得有些不安,觉得这女人的状态不太对劲。

  如此想来,景伏城不配合……多半他早就察觉到不对了。

  忘禅从地上爬起来,走近她:“你身上可有黑崖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人冷声道,“我不过是看不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京城人,你们倒是遥遥的在享福,可曾想过我们这些处于战火中的人的感受。”

  忘禅当然知道她是在说假话,倘若她真是什么所谓的流民,又如何会抢了别人的孩子来掩饰自己——忘禅不敢往旁边看,刚刚那个孩子已经没了呼吸,如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而他的身边是他的亲生母亲,矮小、笨拙,看上去格外可怜,哭得让人心里喘不过气来。

  “阿弥陀佛。”忘禅双手合十,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道,“把她捆起来带到临东镇吗?”

  景伏城没回头,掐着女人的脖子略一用力,便面无表情的结束了她的性命。

  女人上一秒还睁着眼立着,下一秒便突然歪了脖子,死不瞑目的将头倒了下去。

  连呼吸都没了。

  忘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景伏城的处事风格,他好像无权干涉。

  忘禅走回马车时,却看到景伏城拿了几块饼子,递给了刚才那丧子的妇人,得来了妇人的磕头道谢。

  他抬起头,遥遥的与忘禅对视,他什么话也没说,可又好像说了很多。

  忘禅捏紧手上的佛珠,无声地收回视线,上了马车。

  第二日傍晚,经过长途跋涉,一行人终于抵达边关临东镇,驻守的副将找了不少人前来迎接,浩浩荡荡,排场极大。

  “你们是住我府邸还是?”

  这两天景伏城一个字也没和忘禅说过,所以当他开口询问时,忘禅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什么?”

  “镇上倒是有客栈,条件也还不错。”景伏城淡淡道,“若住我府上,条件就要差一些。”

  没等忘禅说话,即子箴便道:“住你府上吧。”

  景伏城这才吩咐了一通,命人将他们的东西都带去将军府。

  所谓将军府不过是个两进三出的大院子,根本没有忘禅想象中那般奢靡浪费,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忘禅跟在两人身后往里去,听到即子箴在问景伏城问题。

  “你如何知道那女人有问题?”

  “她身上很脏,双手也很脏,指甲缝却是干净的。”景伏城道,“我料想她是有目的接近我们,却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要人性命。”

  即子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派来的。”

  “想来多半是不想真相大白之人。”景伏城停下步伐,推开房门,一股灰尘味儿顿时钻进了鼻尖,他摆了摆手,道,“你住此处。”

  即子箴应了一声,朝忘禅道别:“那今日先休整一番,明日再见?”

  “好。”忘禅点了点头。

  即子箴关了门,又由景伏城领着忘禅继续往前走。久未说话的两人此刻更显尴尬,忘禅很想开启一个话题,可无论如何又张不开嘴,这么沉默着走了一段后,他终是忍不住道:“所以你是看出来她并非流民,才不愿意拿吃食给他。”

  景伏城有些阴阳怪气的道:“你现在才反应过来?”

  忘禅:“……”

  景伏城的步伐加快了,似乎很想将忘禅带到目的地,结束这煎熬的一路。

  忘禅只能也加快速度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