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禅只顾着手上的事儿,什么都没说。

  景伏城盯着他,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总是如此。”

  忘禅愣了一下,抬眼看他:“什么?”

  忘禅的注意力还在这一地的狼狈之上,根本就没有去细想景伏城的言下之意。景伏城既已经说出了口,也不好再把话收回去了,所以干脆直言道:“以前在宫中时,每每出了什么问题,你总觉得是我的错。”

  忘禅的动作于是一顿。

  “有一年,岭晋小世子将我宫中的一个小宫女踹下了湖,她在湖中挣扎许久才被人救起,你没问清楚,第一反应便是质问我为何要如此调皮捣蛋。”景伏城盯着他,神色微凉,“任凭我如何向你解释也没有用,你便是认定了的。直到后头岭晋王领着世子来解释,你才肯相信这事与我无关。”

  “我……”忘禅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的事情好像出现了不止一次。

  景伏城垂下眼,缓慢地将自己手上的绷带裹好,边裹边开口道:“可你又待我那么好,若不是你待我那么好,我有段时间几乎要以为你是极讨厌我的。”

  “你想多了。”忘禅终于开口说道,“我从未讨厌过你,只是有时候我太过主观,什么问题都往你头上想去了。”

  忘禅没说,景伏城也是前科太多,才惹得他对这些事都过于敏感。

  眼下这情形再说这话还有什么意义,毕竟这回的确又是他做错了,再解释无非也只是狡辩而已。

  “那你承认你这次错了?”

  “自是错了。”忘禅苦笑一声道,“圆宗大师告诉过我,自以为是便是我最大的缺点,尤其要改,只是没想到五年过去了,我仍然一点长进也没有。”

  “倒也不是说什么缺点不缺点的……只是你误会怀疑了我,难道就不给点什么补偿?”景伏城蹬鼻子上脸的往前一坐,紧紧盯着忘禅道。

  忘禅一怔:“补偿?什么补偿?”

  他脑海里首先闪过的是一些不该出现在他世界里的东西,紧接着赶忙将那些东西都给驱散干净,不断在心中念起来静心咒。

  不该想,也不能想。

  见忘禅没有生气,景伏城得寸进尺道:“你方才叫我小城。总算没有再施主施主、将军将军的喊了。从今天起都这般叫如何?”

  忘禅心头一跳,垂下眼睑,却是不言了。

  方才他是一时着急,说出口的话根本就没过脑子。

  小城是以前在宫中时他常喊的,说好要与红尘彻底隔绝,他若是又把名字喊回去,与之前又有何异?这要求,当然是不可答应。

  忘禅说出来的话也尤为冷漠:“不可。”

  景伏城缠着他道:“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你越是介意,便越是代表你在乎。”

  忘禅侧过身去坐,避开他那极为热络的眼神,双手合十,竟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景伏城心里头逐渐凉下去,但他没有彻底放弃,而是又换了个方向坐下,正朝着他道:“你越是逃避,便越是介意,越是介意,便越是……”

  最后两个字没能说出口,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得了吧。”即子箴一只手搭在景伏城的肩膀上,用嗤笑的语气说道,“你那都是歪理。”

  景伏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怒气压下去,继续道:“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你……”

  “你今日便是在这儿把嘴皮子说破了,恐怕也不能如愿。”即子箴在忘禅的身旁坐下,笑道,“还是莫要打扰忘禅清修了。”

  见即子箴坐在他身边,景伏城心头更是怒火中烧。毕竟忘禅平日是如何喊即子箴的?都是“子箴”“子箴”的叫,那关系绝对是非比寻常的亲昵,刺耳得很,有好几次,景伏城都要怀疑即子箴是否要如愿了,可明显忘禅除了称呼外,待即子箴其他也如外人……总之,他现在是看这位即大人越来越不顺眼,恨不得除之后快。

  即子箴说完,还笑了笑,看向忘禅:“忘禅,你说是吧?”

  忘禅叹了口气,站起来,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你们若是闲得慌,不如看看这一路上的灾民难民,如今乃是多事之秋,天下并不太平。”

  景国同敬国的这一仗打了足足五年,虽说最后是景国获胜,但敬国其实心底一直不太服输。

  边关战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越往京城,太平盛世的假象便越发明显,可越往边关,这一路便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流民,啃树皮,吃草根,只要能够活下去,便什么都吃。

  这五年的时间,京城繁荣富贵,奢靡享受,可边陲小镇的这些百姓却连一口热饭都喝不上,又有多少家庭散了,有多少年轻的男子投兵死在战乱之中,不计其数。

  而这些,才真正该是他们所看到的。

  勤亦送出干粮回来,神色极其失落:“从前我只觉得自己只能吃些素,已是十分嘴馋了,眼下看到这些百姓竟连素都吃不上,只能用一些树根果脯,心里便十分不是滋味儿。”

  忘禅更是一声叹息:“当时该将勤非也一同带上,让他来看看这边关百态,免得他住在京城被繁华迷了眼,竟还挑起自己眼下的生活来了。”

  勤亦苦笑一声:“勤非那是从未受过苦,还不懂这些。眼瞅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等到了地方,我便休书一封,寄回去,要让他好好看看这边关的苦态。”

  “战争才刚结束,百废待兴,有此情形,倒也正常。”忘禅起身往远处看去,那群流离失所的百姓正在狼吞虎咽他们送过去的食物,他的眼神逐渐远了,“只怕……”

  接下来的话,忘禅没说出口。

  “你是怕,这仗还得打,那一切更无尽头?”即子箴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是。”忘禅抬眼一声苦笑,“为争权势,这些当皇帝的,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影突然挤了过来,正好卡在了忘禅和即子箴的中间,将即子箴挤得往旁边去了两步,眉头也紧皱起来。

  景伏城双手抱胸,淡淡道:“正因为皇兄看到了百姓之苦,所以才未对敬国有太多的要求,不过每年交粮万石,另送一位公主过来和亲罢了。”

  忘禅一时竟无言以对。

  罢了……在景伏城眼中,他那位皇兄,怎样都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