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景伏城便得离开了。

  自然,他看上去并不是很想离开,一直在找些自己能做的事儿,譬如说将院子里的花盆从这头挪到那头,美名其曰那头有阳光。

  忘禅有事求他,便没有故意赶他走。

  待到景伏城实在待不下去的时候,忘禅才将自己早已备好的一封信件给了他:“劳烦了。”

  景伏城拿着那封信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遍,像是要把信封看穿似的,却不敢当着忘禅的面真的将信封给拆开来。

  “正巧我这会要去宫中,你若想跟他说点什么,当面讲也不是不行。”景伏城将信封往前递了递,道。

  “罢了。”忘禅摇头,“他若是不应,我去与不去,区别都不是很大。”

  “行。”景伏城将信揣回兜里,“等我消息。”

  景伏城的马车便停在门口,车轱辘的声音逐渐消失了,忘禅才进了里屋。

  薛玉盐正在洗碗,闻声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正好与忘禅四目相对。忘禅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道:“薛姑娘,辛苦了。”

  “不辛苦。”薛玉盐笑得眼睛都眯到一起,“我这条命本就是忘禅大师救的,不过是做些我力所能及的活儿罢了。”

  忘禅朝他做了个合十礼,突然有些心虚。

  正下午时,一辆朴素的马车越过最繁华的街道,驶入了忘禅所在的这条狭窄小巷。一路问进来,停在了门口。

  勤非最先发现来了陌生人,忙不迭跑进来同忘禅说。马车上下来了一张熟脸,忘禅愣了一下,上前见礼:“英公公。”

  这位英公公昂着头将屋子打量了一番,才把视线落回到忘禅的身上,勉强提起了一个笑容,道:“秦……不对,眼下应该是叫忘禅大师了。”

  “忘禅大师,许久未见。”英公公笑着道,“杂家是奉皇上之命,特地来请您入宫的。”

  “请贫僧入宫?”忘禅一愣,道,“何时?”

  “便是眼下。”英公公道,“如今景将军和皇上都在宫中候着呢,且等您了。”

  “公公稍等片刻,我去备点东西。”忘禅进屋去取东西,边还道,“勤亦,你收拾收拾同我一起。”

  “且等。”英公公出声阻止,“皇上只请了忘禅大师一人。”

  勤亦皱起眉头:“我是忘禅大师的徒儿……”

  “杂家知道。”英公公眉梢微挑,笑道,“只是这皇城不是菜市场,不是谁说入便能入的。”

  勤亦皱紧眉头,看了一眼忘禅。

  “罢了。”忘禅说,“你在这儿等我吧。”

  红墙斑驳,蓝天沉碧。再一次踏入这个生活数年的地方,忘禅有一种久违的压抑感,就好像进了此处之后,连自己的情绪都不敢轻易外露。

  马车之外,形形色色的人穿梭来回,可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五年以前,忘禅也是这般活在宫中。

  那时候觉得人生没什么意思,压抑着自己,倒还不如出了家有意思。

  忘禅被马车带进了宫门,又走了数里,英公公才来请忘禅下车。忘禅知道这最后的一条道是只能步行的,毕竟他在这儿待的时间可能比英公公还长一些。

  莫名的有些紧张。

  走过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进入御书房,入鼻皆是一股浓郁的龙涎香,忘禅垂着眼,没有抬头多看,而是被英公公一路带进了最里面。

  他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重要的是有景伏城说话的声音,心便莫名其妙的安定了下来。

  忘禅跪下去:“贫僧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持玉,你来得正好。”景伏远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几分轻松,“我与伏城这一局,你看看,觉得谁能胜?”

  “是。”

  忘禅只迟疑了一瞬,便凑近了认真去看。

  若单论胜负,明显景伏远是败了。

  他顿了顿,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一局,是景将军胜了。”

  “好。”景伏远大声笑了两声,旋即大手一挥,就这般将这局棋给毁了,然后站起来道,“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是连骗也不想骗朕一下啊。罢了,是朕技不如人。伏城,那东西,你拿走吧。”

  “是。”景伏城起身谢恩,“多谢皇兄厚爱。”

  景伏远摆摆手,看向忘禅:“你写的那封信,朕看了。你想表达的,朕也明白了,但朕只想问你一件事,你这桩桩件件列的罪证,弹劾宰相,可有证据?说宰相之子杀人如麻,又是否有证据呢?”

  忘禅脸色微沉,道:“贫僧并无……但即子箴何其无辜!他不过是替陛下分忧,想要找出事情真相,找到真正杀人如麻之人,却无端惹祸上身,自己入了那大牢……”

  “好了。”景伏远摆摆手,打断他,“那你又何尝想过,在宰相看来,他这儿子又何其无辜,莫名其妙被人冤枉杀人如麻。你若是有证据,朕便信了你,但你既然没有,还是先找到证据,再来向朕禀报吧。”

  忘禅心里清楚,这条路,也算是被堵死了。

  虽然阿姐去世后,他与景伏远已经很久没有任何联系,但他仍记得阿姐尚在世时,景伏远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对阿姐百依百顺,可如今在这高位待得太久了,到底是……变了。

  或许对景伏远来说,压制各方势力,平衡各方势力,保住自己的皇权,才是最重要的吧。

  “陛下。”忘禅垂下眼,吸了口气,转动着自己的佛珠,缓缓道,“贫僧与陛下久未相见,倒是有许多话想要聊聊,不知陛下可否赏脸。”

  “你想说什么,说便是了。”

  “想请陛下看一场演出。”忘禅抬眼道,“天下楼每隔半年便会有一场说书表演,便是后日,不知陛下可否赏脸。”

  一直沉默的景伏城此刻方才开口道:“你不邀我么?”

  “景将军若是赏脸,当然可以一同。”

  “……”景伏远垂眼思忖。

  忘禅也没逼问他,只是静静地等着,眼瞅着那龙涎香都要燃尽了,才听得景伏远幽幽点了点头,道:“好,朕来便是。”

  他应该猜出来忘禅此招别有用心,但还是选择了给他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