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的修缮最后还是差了点瓦片,忘禅本想喊勤非去跑跑腿,正巧碰上景伏城说自己有事需入城一趟,那些小和尚便毫不客气的把这差事交到了他的头上。忘禅不知道景伏城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好使唤了,要知道从前他是万万不会帮人跑腿的,更何况还是一群对他来说毫无用处的小和尚。

  按照脚程来说,景伏城最晚亥时也该到了,可眼瞅着夜色越来越深,大门那边仍没有动静。

  忘禅的听力好,听到外头勤非和勤亦已经商量着要不要出去看看,怕景伏城是遇着了猛禽。

  亥时一过,勤亦便来敲忘禅的门:“师父,我们几人打算出去看看。”

  忘禅一边打坐一边回他:“嗯,带上火把。”

  有了火把,若遇到狼群,好歹能有个威胁他们的东西。

  一群小和尚拎着红彤彤的火把浩浩荡荡的出了门,寺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忘禅敲木鱼时“咚咚咚”的脆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丑时了,寺门突然被人猛力撞开,勤亦有些激动的声音响起来:“师父!快来看看,景将军受伤了!”

  忘禅敲木鱼的动作一顿,“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景伏城看上去颇为狼狈,脸上身上到处都沾了泥儿,衣服被撕得东一块西一块的,胳膊上、腰腹部有鲜血正在不断地往外浸,将他那身黑衣的颜色染得更深了几分。他低头喘着粗气,估摸着是听到了脚步声,抬头有些恍惚的看了忘禅一眼,然后笑了笑,又说:“你来了。”

  忘禅会点医术,寺里的小和尚有点什么伤寒都是他在治。所以勤非进门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喊他。

  忘禅弯腰去看他身上的伤势,眉头皱得死紧:“怎么回事?”

  “不妨事,小伤罢了。”景伏城说得很随意,又有点炫耀的意思,“在战场上,比这更重的伤也受过,有一次被一把刀从肩膀劈到了后腰,不也还好端端活着。”

  勤非敬仰的看着景伏城:“不愧是景将军啊。”

  忘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做没听到,一边把他被撕碎了的衣服扯下来,一边吩咐道:“勤亦,你去我房间拿那个红绸的药瓶,勤非,你去准备一把剪刀和热水,勤真,拿些绷带来……”

  他一边说着,小和尚们就开始行动,“哗啦”一下转眼间人都走光了,房间里只剩下忘禅和景伏城两人。

  忘禅也坐下来:“会有点疼。”

  “我不怕疼。”景伏城盯着他,甚至还笑了笑,“你随意。”

  忘禅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自顾自做自己手上的活。他一点一点把景伏城身上的衣服给撕下来,有些沾到伤口的便格外小心翼翼些,但景伏城还是难免会疼,不过他没喊疼,只是轻轻皱眉,或者是“嘶”的轻吸一口气。

  以前景伏城不会忍疼。

  忘禅很快把他上半身给扒光了:“腿脚受伤没?”

  “没。”景伏城说,“回来时不小心遇到了狼,一只倒还好,我给它撕了,但引来了一群,没办法,只能受着。”

  “……你还挺骄傲?”忘禅说,“遇到一头跑了便是,你若与它对上,反而它的血腥味会引来狼群。”

  这时小和尚们拿着忘禅嘱咐的东西进来了,忘禅先是接过了帕子,放进热水里搅和了一下,然后拧干。他得先把景伏城身上的脏东西都给擦干净,尤其是那些溅出来的血迹,里面说不定还有狼的血。

  忘禅一边擦一边听着勤非在那儿嘟囔:“师叔你不知道,景将军可厉害了,我们过去时他被狼群围着,就这情况下还杀了好几头狼呢!我们捏着火把过去,才把那些狼群轰走的。”

  忘禅没吭气,听其他几个小和尚在那里你一言我一句,好不热闹。

  他擦到景伏城身后时,看到了对方嘴里说的那个巨大的伤疤。

  从肩膀蜿蜒到后腰,坑坑洼洼的伤口,像蚯蚓一般扭曲又丑陋。忘禅想他当时一定命都快没了,也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来的。

  小时候景伏城其实很娇气,手上被蜜蜂蜇了都要跑来找他,让他为自己报仇。

  秦持玉不搭理他,他便痛骂他这个做兄长的一点也不宠他,第二天早上,秦持玉便看到景伏城自己抓了好几只蜜蜂放在罐子里,说不知道那只才是蛰他的,若找不出来,干脆都报仇雪恨。

  他从很小的时候便睚眦必报了。

  那时候秦持玉只觉得好笑,没有多想。

  “不疼。”景伏城突然扭过头来说道,“别担心。”

  忘禅回了神,没吭声。

  药粉洒在狰狞的咬伤血口上,绷带裹了一层又一层,总算是把伤势处理得差不多了。

  “近一月都不能再沾水了。”忘禅一边将剩余的绷带放回去,一边道,“也莫要动作过大,拉扯伤口,影响伤口愈合。”

  “嗯。”景伏城看着他,道,“我见了皇兄。”

  忘禅动作一顿,背对着景伏城,眼神有片刻的出神。但很快他回了神,双手合十朝景伏城颔首道:“施主早些休息,贫僧先回了。”

  就像没听到似的。

  景伏城偏不识趣,还在继续追问道:“你在这寺中五年,皇兄莫非从来没过来看过你?”

  忘禅已拐进了走廊里。

  第二日景伏城没有出来用早膳,勤非过去看了眼,才急匆匆的跑过来告诉忘禅,说他发了热,整个人有些迷迷糊糊的,根本起不来。

  忘禅只得认命:“你去拿点我之前常备的草药,替他熬一壶送过去。”

  勤非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道:“早用完了!上月师叔还说去补,您忘啦?”

  忘禅这才反应过来。

  寺中的草药都是他亲自上后山去采,上月后山里常听到猛禽叫声,便耽搁了。可眼下却有些耽搁不得,忘禅想了想,还是领着勤亦一同上了山。

  与勤非盲目的崇拜景伏城相比,勤亦更理智一些,知道师父才是自己人,于是有些担忧的问道:“这段时日后山危险得很,倒不如我跑腿去镇上买点……”

  “无妨。”忘禅道,“镇上至少要大半日,去后山不过半个时辰,白日里总遇不到什么。走吧。”

  勤亦只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