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鸡鸣声起,勤亦和小秃瓢勤非提着沉重的水桶往灶房去,路过那偏房时看到景伏城赤着上身正在打拳,背部沟沟壑壑,一眼望去尽是伤疤,颇有些唬人。本是白皙的皮肤,被这一身的伤疤毁得一干二净。

  勤非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你昨天跟着师叔去都听到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听到。”勤亦可比勤非老实多了,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勤非白他一眼:“没趣,你晓得的还不如我多呢!”

  勤亦也有些好奇,憋了憋没稳住,问他:“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这位大哥姓甚名甚吗?”

  “不就是叫景伏城吗?”

  “你知道啊!”勤非惊掉下巴,紧接着又发现他神色迷茫,一脸无语,“景伏城的名头你没听说过?少年将军!十八那年与鞑靼数万骑兵大战,只领着几百将士,便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勤亦瞠目:“就他?”

  “不败神话!”勤非激动道,“他确实手上沾染无数鲜血,可那都是为了保家卫国啊,此番从边关回京,据说那鲜花从城外百米铺进了皇城,万民夹道欢迎,更有甚者跪拜高呼,受尽景仰。”

  勤亦手上提溜着的水桶洒了些水到外头去,一时间竟有些拿不住了。

  勤非推着勤亦继续往前:“傻站着干什么,咱近点去看他打拳,指不定能学到点什么。”

  勤亦被他推着走近了,刚一过去,便见景伏城停了下来,一只手扶着亭柱,随意将脸上的汗渍拭去,看向他,询问道:“现在可有吃食了?”

  勤亦傻愣愣的:“有、有了。”

  “哦。”景伏城站直了,“领我去吧。”

  勤亦没动弹,勤非急得猛推他一把,然后极主动道:“景将军,我领着你去。”

  “嗯。”景伏城随意的扫他一眼,道,“倒不至于只有几百将士,那时还是有个两三千骑兵的。”

  勤非愣了一下,颇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小声道:“您都听到啦。”

  勤亦反应过来,更是一张脸涨得通红。他俩离得那么远,这位耳朵到底是有多灵敏啊?这下可好,在人身后嚼耳根子,都被听了个一清二楚。

  清粥一碗,馒头两个,青菜一碟,便是鸿鹄寺中的早膳,十年如一日的未曾改变。寺中小和尚们都吃得面无人色,难以下咽,偏坐在最里头的忘禅吃得平平淡淡,仿佛于他来说,吃饭不过是为了续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馒头刚吃完半个,门被推开,勤非大剌剌的将人给领进来,看到忘禅行了个礼,喊道:“师叔,我将景将军领来用膳。”

  “嗯。”忘禅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勤非指了指一个比较正中间的位置:“景将军,您坐……”他话还没说完,便见景伏城已经越过人群,直抵忘禅的那张桌子,并丝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勤非的话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见忘禅没说什么,也就不敢再多说,灰溜溜的坐了下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得不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景伏城坐在忘禅的前面,身形几乎将他完全遮住。

  所以没有人看到他的眼神一直跟随着忘禅。一刻也未曾挪开。

  被这般的眼神看久了,纵然忘禅有再大的悟性,也难免想要避开,于是加快了自己吃饭的速度,直至喝下最后一口粥,搁了筷子,心里头才松了口气:“施主慢用。”

  景伏城低笑一声,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眼神讳忌莫深。

  他们并没有隔太久见面。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后,忘禅又一次看见了景伏城。

  他打坐求安宁,那人便在门口不停地敲门,好像不把门敲开誓不罢休。

  忘禅仰头望那尊佛像,双手合十,重重的在地上叩首,檀香幽幽钻进鼻翼,伴随着一重一轻有节奏感的敲击声,心反倒是逐渐平静下来。

  于是捏着佛珠起身,将门打开,眼神无波的看向来人:“施主有事相求?”

  “确实有事。”景伏城靠着门,双手抱胸,双目动也不动的盯着他,只盯着他,说,“你可知京城南郊百米处要修缮寺庙,起一处皇家供奉之地?”

  “不知。”忘禅答道。

  “现在总是知道了。”景伏城继续道,“寺庙需要寻一位大师坐阵,所以我才来这一趟。”

  忘禅:“圆宗大师未曾出关。”

  “我自然知道。”景伏城笑道,“我找的是你,不是他。”

  忘禅拒绝:“我不过是暂代主持一职,算不得什么大师。”

  景伏城轻嗤一声:“大师不大师的,于我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我只看人。”

  忘禅的眉心轻轻皱起来:“施主请回吧,鸿鹄寺中大小事务皆需贫僧处理,贫僧实在是腾不出空闲时间去管凡尘俗事。”

  忘禅说着就要关门。

  景伏城哪管他关不关门,径直伸出一只手,挡在了门缝之中。

  忘禅这门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他盯着景伏城那只手,最终只得道:“施主请自重。”

  “给你三日时间考虑。”景伏城道,“这三日,我会住在寺中。你若考虑不好,我便一直住,直到你考虑好。”

  这哪里是给他三日时间考虑,分明是在威胁他,若他不同意,他就一直待着不走了,实属无赖至极。

  和小时候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但可惜忘禅已不是从前那个受他威胁的秦持玉,听罢这话也并未过于焦虑,只捏了佛珠微微颔首:“施主请自便。”

  这回他将门给紧紧地合上了,没再管景伏城的手是否放在那里。

  事实上,在门合上的最后一秒,他将手拿开了。景伏城果然还是与从前一样,每每都拿自己来威胁别人,可伤的从来是别人,而非自己。

  秦持玉就总是上这样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