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牢里,叶汉生蜷缩在墙角,满身污渍。

  不管流放还是砍头,县里府衙就可以,为什么要把他移到皇都,关在这一丝光亮都不见的牢房。每天都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十八层地狱,余光里带着金色面具的黑影站在牢外。

  金色面具上的图纹栩栩如生,仿佛地狱里来的勾魂阎王。

  叶汉生一声惨叫哆嗦起来:“不要勾我的魂,不要勾我的魂,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宁岳静静看着叶汉生求饶哭泣的丑态,叶汉生的生死在他抬手间,但就这么让叶汉生死了,他心里的钝感并没有解除。

  以往干净利落的手段,此刻却觉得过于利落了。

  宁岳转身出了地牢,退去披风与面具,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上辈子他是个为杀异种而生的生物人,从制造出来那一刻,他的作用就是用来杀异种。

  没有思维,没有感情,听命行事。

  简单的思维形成后,他试图反抗,但发现自以为觉醒的思维只是另外一个人的基因。那这个思维是属于自己的思维?还是那个人的思维?

  他是自己?还是那个基因贡献者?

  他陷入了自我怀疑。

  被发现后,实验室与基地领导者都想销毁他,于是他自爆异能核,与他们同归于尽。

  重生成一名新生儿后,他以为他会像基地里的人类小孩一样,拥有疼爱他的父母。

  但并没有,来自宁家众人恶意的谩骂和恶毒的诅咒,宁秋娘被打时惶恐的哭叫,每天在耳边上演。

  他明白了,他的到来并不受欢迎。

  当宁家旺在黑夜里把他扔进后山时,他懂了,他的重生没有任何意义,倒是体会到了各种负面情绪。

  宁秋娘把他抱回去的时候,他以为宁秋娘对他是有母爱的,即使总在他面前哭诉,说一些难听的话。

  但,对他又很冷漠、无视,他很疑惑,基地里的人类母亲对小孩好像不是这样?

  宁秋娘从来没有对他笑过,也从来没有温柔细语过。

  她总是眼神空洞,神情麻木对他说:

  “你为什么还有气?”

  “你为什么不干脆死了一了百了?”

  “你又活了一天,我的诅咒又延续了。”

  “我真命苦,你为什么一直不死?”

  “这你口气真难断。”

  被欺负、被辱骂、被饿、被晒、被雨淋,他在宁秋娘眼里看到的都是漠视。

  寒冬腊月里,被叶雷偷扔进雪堆里,被发现时他冻的全身发紫。宁秋娘发现他还有口气时,也只是随口感叹句:“还有气?命真大。”

  发烧烧的他以为觉醒了火系异能,宁秋娘也只是不耐烦地说:“深更半夜发烧,上哪找郎中,熬着吧。”

  他身体变好时,宁秋娘对他的态度也变好。

  宁岳搞不懂宁秋娘的心思,也搞不懂自己与她的关系,明明可以放任他直接死去,为什么又要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知道宁秋娘为什么换了药,他听见了她在熬药时的自言自语,因为她怕再生出一个像自己这样的孩子。

  一个有病的自己会好,再有一个哪怕最后还会好,但中间要过六七年,她又要再受一次那样的谩骂、责难,她不愿意。

  她早就在吃避子丸,只不过换药后改光明正大的喝避子药。

  宁岳认为宁秋娘的做法是正确的,那是对她自己有利的选择,只不过没想到会被叶汉生撞见,引得他崩溃大怒,理智全无。

  当他身体全好时,宁秋娘恍如癫狂般到跑出去说她没受到诅咒,她儿子只是生病,现在病好了。

  对他也和颜悦色起来,眼里居然真的带上对他的关心?

  十几文、几十文、一两、几两的给她钱,她收的很开心。问她想不想去皇都住,他有房,虽然那时候还没买,可只要宁秋宁说想,他转头就会买上。

  但宁秋娘却十分不情愿,她说她就要住在叶家村,看着曾经对自己冷嘲热讽的人,现在对她

  眼热、羡慕、嫉妒。

  看着他们巴结自己,想让自己为他们说好话,让你给他们家的儿子找活干。

  呸,才不找。

  宁岳觉得,那就这样吧。

  其实,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宁秋娘相处,像这样隔一段时间回来看看,或许对两人来说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宁岳看着道路对面一家三口嬉笑的场面,他想,如果重生时,他有一对疼爱他的父母,他是不是可以学会更多情感?

  “把叶汉生按排进流放队伍里,让他去西挖北煤矿,不要让他死了,活的越久越好。”

  “是。”十五领命后,转身离去。

  宁岳的目光追着温馨的三口之家,这是他第一次“以权谋私”。

  小姑娘坐在父亲的脖子上,手里拿着糖葫芦,母亲手里拿着风车,一家三口有说有笑。

  直到三人的背影再也看不见,宁岳才转过身离去。

  -

  “你想跟着我们去皇都?”王秀诧异地看着石头,问:“你去皇都做什么?”

  石头紧张地两手背后扭在一起:“我、我去找宁岳,前几天跟他说好的,他有事先走,让我跟着你们一起去。”

  “方、方便吗?”

  石头有些不敢看叶秋熙和王秀,由其是王秀,她对自己很不错的,而自己却和宁岳同流合污。

  真是没良心。

  王秀见石头这副小心翼翼地样子,好笑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既然你和宁岳已经说好,那今天早点吃完午饭就走。”

  石头惊讶:“今天就走?”

  这么急?

  王秀:“本来打算明早走的,但一想,今天早些去,到那天也没黑,好好的歇息一夜才有精力采买。也幸好现在来问,要不然恐怕我们都得走了。”

  石头急了:“那我现在就回家做午饭。”

  王秀忙说:“就在家里吃就行了,多一双筷子的事。”

  石头连忙摇头:“不了,不了。刚好我也要跟奶奶说,还要收拾一番。”

  说完转身就往家里跑,心里也对皇都隐隐期待起来。

  不可能否认,他真的挺想去皇都看看的。

  -

  这次去皇都叶于午找来了一匹马,叶于立坐在前面赶车,车厢不大,大中午有些闷,王秀坐到前面陪着叶于立。

  “这马跑起来就是比牛快。”

  叶于立笑着说:“那是当然,二弟找这马也是花不了少钱。”

  王秀不懂马,她打量着说:“可我瞧着毛色好像没有宁岳那匹好?”

  叶于立点头:“是差了点。”

  石头和叶巧然平时最多去镇上,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马车,这会儿被颠的脸色发白,石头闭着眼睛心里一阵翻腾,他想吐。

  最后没忍住趴窗口将午饭吃的肉汤吐个干净,叶巧然脸色更难看,捂着胸口起伏不定,最后一把拉过石头趴窗口吐了。

  叶秋熙一会儿照顾这个,一会儿照顾那个,忙地一头汗。

  王秀掀开布帘,蹙着眉头说:“石头你坐外面来吹吹风,巧然你就先靠着窗口,你大伯已经放慢了速度。”

  叶巧然勉强地笑道:“没事,不用耽误进度。”

  石头已经迫不及待钻出去,王秀让叶秋熙坐一边歇会儿,又安慰叶巧然说:“没事,耽误不了多少。”

  天彻底暗下前,终于进了皇都,路边的店家都挂起了灯笼,各式各样的灯笼将道路照的比白天也差不多少。

  石头两眼瞪大左看右瞧,恨不得全身上下长满眼睛,看不过来,完全看不过来。

  叶于立哈哈大笑道:“瞧,这才是第一次来皇都该有的样子,想当年宁岳来时,可是平静的很,一点乐趣都没有。”

  王秀嗔怪道:“在孩子们面前瞎说什么呢。”

  石头完全没在意,宁岳那家伙从小脸上就没什么表情,能让他笑颜如花的只有叶秋熙。

  叶巧然要克制的多,听着叶秋熙欢快的声音在旁边解说,那家店卖有什么好吃的,这家店有什么好玩的,手里的帕子攥的紧紧的。

  叶秋熙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在这样的地方学刺绣,最后却因为不想学就不学了,她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他却随手可弃。

  “巧然,等明天我带去那家最好吃的糕点铺,里面的奶糕可好吃了,我们要早点去排队。”

  “还有另外一家,不过我也小半年没来了,也不知道现在买人还多不多。”

  “还有我家的卤肉铺子,里面新来了一位师傅,做的卤菜可好吃了。”

  王秀笑道:“什么你家的,我们只是参了份子。”

  当初公公去世,事发突然,刚开起来没多久的卤肉铺子来不及赶回来处理。就让他托铁匠铺的庄师傅帮忙租出去,庄师傅却说她家卤肉做的好吃,关掉可惜。不如两人合作,她家出配方和店铺,他出人,刨除成本,八二分。

  她八,庄师傅二。

  她和于于立商量几天后,决定五五分,毕竟她以后要常住叶家村,方子给出去就弄不回来了,给对方太少的话,不是长久之计。

  谈到最后,六四分,她六,庄师傅四。

  几年下来生意越来越好,上次来时,店里新招了一个店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胡子,听说是关外来的,卤菜很有一手。

  再过几个月又是三年一次的乡试,上次没考中,这次如果再不中,叶于立说不会再考了。

  王秀暗叹,幸亏和庄师傅的合作,有这一份收入,不然叶于立怕是不能安心在家备考。

  “对对对,我说错了,不全是我家的,不过好吃是真的。”叶秋熙对叶巧然笑着说:“明天带你和石头去,我请客。”

  叶巧然拿着帕子掩唇笑道:“那就多谢了。”

  叶秋熙大手一挥,颇为豪气。

  “自家人,不用客气。”

  叶巧然别过脸,看向道路两边的辉煌,眼里闪过一丝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