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人与上一次的似乎不是同一批人,白岩又被急急忙忙带走,半日之后,在一处山洞,终于被掀开眼罩。

  虫鸣声和流水声在耳边细细碎碎的想着,光线刚一照到白岩的脸上,他又闭了下眼,才慢慢睁开。

  很奇怪,如果是两年前的他遭遇这种惊变,一定吓得不行。

  可现在的他心中却只有急迫,急迫于他不在,大人的情况究竟会怎么样。

  直到他眼前逐渐清晰起来,白岩看着身前的两人,眼睛逐渐睁圆。

  “明吉——”

  略显得有些狼狈的贺兰明吉抱着肩膀,朝他笑了笑:“阿年,你重了不少,差点我胳膊都脱臼了。”

  他龇牙咧嘴的甩了甩胳膊。

  白岩怔怔的看着他,又看看他身后的重矢。

  贺兰明吉笑容淡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叹了口气:“不好意思了,把你牵扯进来。”

  “那些是大王子——兄长的旧部,早已安排好,就等着一天。”

  是丹廖的人。

  白岩神色微动。

  丹廖如今归属楚国,但是因为地方偏远,多人情和风俗都不同,照比之前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增添了楚国的官员,以及开辟了边疆的贸易道路,至今两年也未曾有过变动,原来此事是先大王子的旧部安排的。

  可是贺兰明吉。

  白岩皱着眉朝他看过去,语气有些焦急:“明吉,你也……”

  贺兰明吉摆摆手,有些无奈,又有些稳健的说:“我是丹廖的‘王子’,怎么能不参与。”

  甚至多种消息渠道,有关白岩的事情,还都是他提供的消息。

  只是到了最后,贺兰明吉却迟疑了。

  丹廖现在一切都好,若是没了楚帝,换上任何一位皇帝,时局都不一定会如何动荡。

  可他们之间隔着的仇怨又不能不做数。

  楚帝身上的毒,实际是贺兰明吉当时通过接触白岩,才成功染到楚帝身上。

  此毒会在特定的引导下才会生效,楚帝身边能人辈出,也只有这种慢性毒才能不被提前发现,因此安排在加冠礼那日。

  贺兰明吉道:“天下归一是大势趋向,或许百年后,也能轮到丹廖昌盛也不一定。”

  他又去看白岩,这次笑了笑:“阿年,楚帝身上的毒能抑制他的行动,这也是如今他都没有露面的缘故,你放心,此等小毒于楚帝而言不过是马脚,即便没有你,不过几年他便会好转。”

  “且不论这些因果,你愿不愿意去看看天涯海角,只有自己一个人。”

  自己。

  一个人。

  白岩微微一顿。

  他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贺兰明吉眯了眯眼,他突然坐到石头上,唤来重矢,叫他弄些柴火来准备晚上烧火。

  白岩怔怔的看着他,也跟着蹲下去。

  贺兰明吉一边忙着自己的东西,一边隔了些时间才看他,说道:“这下你可是彻底自由了,他们都知道你是被我们强带出来的,不会迁怒到别人,楚帝的状态现在又没办法来找你,只要你自己不主动回去,阿年,你就自由了。”

  白岩从没“自由”过,所以刚一听到这两个字,他甚至有些陌生,现在慢慢的咀嚼着,表情微微有些震动。

  如果是两年前,或者上辈子的他,白岩或许会迷茫很长一段时间。

  可是现在在男人身边两年,他已经快要加冠了。

  他读书读的很好,有了一些模模糊糊的梦想,对一些书本中从没见过的地方很怅惘。

  如果他去到自己在书里见到过的地方,或许会开一个小书馆,又或许小药店,能见识到很多新的人,最重要的,在那里他没有任何牵绊,就像贺兰明吉说的一样,他就是个完全自由的人了。

  更不用每天沉溺的思考大人是利用他,又或者有些感情。

  而且贺兰明吉说,大人的毒没有大碍。

  就算有意外,他在暗,楚帝在明,他也可以随时知道大人的情况。

  白岩看着团团升起的烟火,目光逐渐被染得也光亮起来,他点点头,用很轻的声音说:“我们去吧。”

  *

  数月后。

  这个“我们”,是真的我们。

  贺兰明吉带着白岩去了丹廖的一个小镇。

  丹廖不全都是金发,因为处在楚边境,有一大部分人也和楚地的人长相相似,并且在丹廖,坤泽乾元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人种”,白岩被易了容,在此地开了一家小书馆。

  丹廖生活随散,但如今天下一统,有很多年轻人的目标就是一朝通过科举,去往国都中心看看。

  白岩自觉教书的本领还不太足,只是租借书本,顺便教一教想要念书,又缺乏条件的小孩们识大字。

  先大王子的旧部很快便被捉到了,听闻是在路上杀了旅客伪装,想要潜逃,还有十七王爷参与此事,可最后到底没逃过禁军的追捕。

  而楚帝因祸得福,因他从未与坤泽结合过,这毒物经国师巧手幻化后,不但被压制下去,竟然还意外化解了楚帝紊乱的信息素。

  听闻从楚传来的消息,有朝一日乾元与坤泽都不会再受制于信息素的影响。

  “这才叫活成真正个人!”

  油灯下,贺兰明吉举着鸡腿声词激烈的喊。

  重矢淡定扶着他的手臂,仿佛一块坚不可摧的石雕。

  白岩坐在另一侧,笑眯眯着眼,眼底有很不明显的光划过,只是很快又欢心起来。

  楚帝信息素被抑制下来了,没了精神力失控的威胁,他会成为一个民众心中卓绝的君主。

  自然——也根本不再需要他。

  虽然现在的生活也是极好的,但是他偶尔会羡慕重矢与贺兰明吉的感情,可仔细想想,他也始终不能确认他是不是拥有过。

  即便他曾经在那位贵不可言的君主身上乱爬,可那些纵容,大概也只是因为需要他吧。

  现在想想之前那些,倒像是梦一样。

  白岩起身,对重矢点了点头,自己小心的踮着脚离开屋子。

  丹廖的月亮好像离地面格外的近,圆圆亮亮的,不远处还有街上人的喧闹声,隔壁的夫妻两人又在拌嘴,还夹着小孩的哭嚎。

  白岩想着,明日那孩子来看书,他又得拿些糖果才能哄住。

  ……

  这些年过去,他都可以叫别的孩子孩子了,想想两年前在侯府里养的稚嫩愚钝的自己,白岩感慨又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

  他低着头沿着小路走,弥蒙着打了个哈欠,直到撞上一堵“墙”。

  白岩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略有些疑惑的抬头。

  这个小院他走了没有四五十次,也有三四十次,怎么会突然长出来一堵墙呢。

  逆着月光,高大的身影显得越发宽厚了。

  白岩意识到什么,视线有些闪躲。但是也只躲了两下而已,他定住身形,抬目看向身前的男人。

  男人穿着黑衫,面容冷峻,没有表情,与之前没有任何变化,只除了眼底酝酿的若有若无的风暴。

  刚刚过去不过数月,少年便抓住第二次机会趁势离开,甚至这有可能不是意外,而是白岩早就计划好的。

  三番两次的被背叛,对楚帝来说几乎是奇耻大辱,他已然决定好,若是找到人,这次无论白岩说出什么理由,他都不会再上当。

  只是明明现在他已经不再急迫的需要这名坤泽了,可楚骥仍然找到了其他理由。

  总之……人不能在他视线之外。

  而现在,终于找到人影了。

  许是听见外边的动静不正常,重矢安顿好说胡话的贺兰明吉,打开门扉看去。

  再见到楚帝之后,他表情瞬变,提起所有精神力。

  楚骥自然察觉到了,他束着手,阴翳的侧目看过去。

  帮助白岩离开的人,他这次也必然不会心慈手软的放过。

  气氛一触即发。

  死寂的小院却忽然响起细碎的摩擦声。

  楚骥回过头,皱着的眉头还放平,身前便撞进来一个东西。

  他瞳孔微睁,熟悉的气息下意识的伸出手臂环住人。

  白岩总是喜欢这样突然袭击,为了避免他磕到碰到,楚骥不知何时养成了这个接人的习惯。

  下意识的动作做完,男人脸色又重新更黑沉下来。

  他阴恻恻的垂目盯着少年,已经准备好如何开口将这东西捉拿回去,当然也少不了后边的这两个帮凶。

  如此这般想着,怀里的少年顶着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终于舍得抬起头来,男人盯着他,渐渐觉得有些不对。

  他略有些许的不自在,只是仍旧隐忍着怒气,沉稳的问道:“你看什么。”

  白岩眨眨眼睛,才真的确定男人真的来了。

  明明大人已经不再需要他了,可还是来找他了。这是不是说明,他也是很重要的。

  不——

  他一定是很重要的。

  白岩忽而很清晰的这么认为。

  他仰着头,小声又确切的说道:“大人,我想您了。”

  所有一切东西都不管,他只是,想再见到这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