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禁军来得突然,领旨的亦是只有大夫人与都江候,府内其他人尚不知晓。

  莲心前去递话,巧不巧,正被花园赏茶并着考核白兴学问的如夫人瞧见。

  如夫人秀丽的眉头轻轻一挑,换来丫鬟去打探。

  白兴一脸意兴阑珊的坐在石椅上,盯着书本盯得头脑发晕。

  如夫人敲他脑袋一下,恨恨道:“给我好好的看,当真是个蠢材,也不知是不是我亲生的。”

  白兴抱住脑袋,不满的咆哮:“娘,你监督我又有何用,咱们家与皇室有着关系,楚帝必定容不了我们,看书,看来看去,那群人最后还不是把脑袋读掉!”

  如夫人倒吸一口冷气,气得发昏:“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她命人绑住白兴,作势要打。

  白兴跳着逃窜,正逢打探消息的丫鬟跑来,他连忙躲到丫鬟身后,还摸了把丫鬟的脸蛋。

  小丫鬟身子一僵,福了福身,连忙贴近如夫人,回话道:“二夫人,真是天大的大事。”

  如夫人一贯注意在外的形象,闻言冷静下来,摆弄着头上的朱钗,眉头蹙着问道:“是何大事。”

  丫鬟更低声了:“竟是楚帝宣召了所有坤泽,府内三哥儿是要进宫了。”

  如夫人手一停顿,“当真?”

  “二夫人,禁军已在殿外,自然是真的。”

  “好事,这真真是个好事。”

  如夫人神色一亮,念叨起来。

  不过她马上又攥紧手,低声说道:“只是那大夫人,想来会越发气焰嚣张!”

  她拉过仍是一脸不服气的白兴,认真下表情叮嘱:“若是你那兄弟当真入了楚帝的眼,你们便都能跟着鸡犬升天。打今儿起,对着大哥儿你得越发敬着些,知道了吗?还有老四。那宣王世子暂住府内,若是遇见,必定难免起些怜悯之心,你也需对他敬着些。”

  白兴表情越发不好,他挣脱开,狠声说道:“敬着,敬着,这个我得敬着,那个也得敬着,我也是府内正经的公子!”

  “你!”

  他挣脱着跑开,如夫人气得按起额角。

  丫鬟接替她按起来,劝慰道:“夫人思虑谨慎,不过那宣王世子与小世子近十几年未见,就算是有交情,又算的什么呢?”

  如夫人闻言,心情才算好些。

  她迤逦的眉眼阴郁的耷拉下来。

  都是正经的夫人,谁又想讨好什么?大夫人也就罢了,那女人的遗腹子又算什么,不过一个中庸罢了,也是她过于谨慎了。

  *

  后院。

  白清的院子位于前院正侧方,是位置极好的地方。

  莲心带着人仓促过来递话时,白清正在偏室练字,听到动静,皱着眉放下笔。

  “怎么匆匆忙忙的,可是宣王世子回来了?”

  莲心赶忙摇头,语气快速的说:“三少爷快做准备吧,宫内传来消息,楚帝宣召江郡所有坤泽入宫,宫内的大人已经在前院候着了!”

  白清神色一变。

  “你说什么?!”

  莲心道:“此事千真万确!小少爷,您快些吧,这可是万万不可耽搁的!”

  “怎么可能……”

  明明在书中,他只在那场“意外”后,楚祈宣请旨赐婚,才见过楚帝一面。

  只是一面,简简单单的数语描写,却让白清想来便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等等。

  现在情况不同了。

  白清眉宇间微动,他伸出手指,感应着体内蓬勃而没有任何杂质的纯净信息素。

  上辈子他只是一个地级坤泽,可这辈子,他是举世唯二的天级坤泽。

  白清想到上辈子只是在楚帝身边充作“药物”的白暄,那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王公重臣也需要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

  他是不是---

  不,他可以得到更多。

  白清清俊的脸因为激动而显得些微扭曲起来吗,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被他抓着的小厮抖了一下,差点想把手臂缩回来,克制着小声问道。

  “三少爷,您怎么了。”

  莲心心下着急,连声催促:“三少爷,您快些吧,外边的禁军看着渗人得慌,若是晚了侯爷怕是也要被迁怒。”

  白清回过神来,慢慢抵着书桌站稳。

  他蜷起手指,冷静的吩咐:

  “阿邦,帮我拿衣服来,还有——莲心,去拖一阵时间,不管找什么借口,最好拖到宣王世子回来。”

  莲心顿了下,随后想明白过来,睁圆了眼睛,又镇定立的行了一礼,压低声音说:“奴婢知道了,不过宣王世子殿下……”

  “你只管去做就可。”

  他一定会回来。

  因为白岩还在。

  白清咬紧后牙关。

  莲心不敢再看他,连忙行礼告退。

  阿邦也准备出去拿衣服,白清忽然又叫住他:“等等,阿年在做什么。”

  阿邦愣了一下,赶紧回道:“小世子今日还一直没出院子。”

  白清道:“派人去和他说,我要进宫了。”

  他垂下眼睛,抚摸着食指和拇指柔软的指肚,露出一个笑容来:“阿年这么为我着想,想必会提前准备好药引的吧。”

  他看向僵住的阿邦,又恢复轻淡的表情,说道:“就拿郎中给的罐子即可,取些碎冰,要装满。”

  想起那个有一个拳头大的药罐,阿邦手指一痛,喏喏应道:“是,三少爷,奴才这就去。”

  白岩的院子离主院最远。

  白岩还没有从刚刚的“噩梦”中回过神来,他坐在床上,小小的一个,脸色苍白,脸颊却红得滴血,干燥的唇瓣微微张着喘息。

  宋嬷嬷推门便见到他这模样,当即心疼的抱住他破口大骂。

  白岩的瞳孔慢慢聚焦在身前的妇人身上,怔怔的喊了声嬷嬷。

  宋嬷嬷抹着眼泪哎了声。

  宋嬷嬷是白岩的奶嬷嬷,是唯一一个还留在白岩身边的郡主亲信,因着前些日子家里添丁,这才告了几日假,今日才如期归来。

  宋嬷嬷是个脾气直又不好的,当年借着泼皮才能留在侯府内,没被大夫人遣走。

  前世白岩与楚祈宣回楚,楚宣两地相隔太远,宋嬷嬷原本要跟着他去,但是白岩不舍得看见宋嬷嬷在该享天伦之乐的年纪与骨肉分离,所以没让宋嬷嬷跟着。

  时隔两年重新看见宋嬷嬷,白岩忍不住酸了鼻子,他张开手,埋头在宋嬷嬷怀里。

  他高热褪下去了一些,但是脸还是没有血色,手冷得像冰棍一样。

  宋嬷嬷恨声的骂:“侯府大院里养的都是一群没心肝的东西!世子平时怎么待他们都是没长了眼睛吗,平白让世子在这里烧着,老奴非要告到侯爷那里去!”

  白岩闻言,连忙拉拉她的袖子,哑着声音说:“嬷嬷,我没事。”

  宋嬷嬷满脸忧心的贴贴他的额头,又恨恨骂道:“老奴知道你的意思……”

  都江候对清河郡主由爱生恶,连带着看白岩也从不顺眼,不苛待就算不错,更别提为他做主。

  白岩朝她笑了笑,抱住宋嬷嬷的胳膊,眼睛湿亮的说:“我有嬷嬷在这,就够了。”

  宋嬷嬷又心疼又可恨。

  她只恨当年楚王昏聩无能,指婚她们郡主到这个鬼地方!连带着小世子也备受欺凌。

  倘若是在大楚京城,那他们小世子必定会是被郡主和大皇子妃疼在心尖尖的的宝贝。

  可惜事与愿违,不止她们郡主去得早,大皇子妃也是年华早逝。如今的新帝冷血无情,更是与他们无多大关系。

  白岩不想让她老人家多操心,努力无视脖颈的酸楚和高热,晃着她的胳膊说:“别生气了嬷嬷,等我好了,还着人给您带府外的糖烧饼。”

  他说着,湿润的眼睛却微微亮起来。

  宋嬷嬷却看得越发心痛。

  “您那!还想这些!”

  她们世子本该是尊宠无限的孩子,现下却被困在侯府内,连自由出入都做不到,外边的一个糖烧饼都能让他笑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大了,白岩的后脖颈又开始酸麻起来,他皱了下鼻尖,整张小脸都拧起来。

  白岩长得像极了惊艳京城的清河郡主。

  当年清河郡主尚未出阁,只凭借桃花会的惊鸿一面,便成了都城文人诗客文章中的常客。

  宋嬷嬷看得又有些湿眼,擦了下眼角,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着急抓着白岩的肩膀问:“老奴不在的日子,世子可喝了药了?”

  白岩老老实实的点头:“除了今日的,昨日、前日,都好好喝了。”

  宋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白岩略有些不解的眼睛,顿了下才说:“这药方是郡主亲自给小世子配的,世子身体弱,务必要顿顿喝了才是,也不枉费郡主一片苦心。”

  提到母亲,白岩抿了下唇瓣,随后弯弯嘴巴说:“我记得的,嬷嬷。”

  宋嬷嬷也想到当年清河郡主的狠心,怔松了一会儿,摸摸白岩的脑袋,嗓音有些低哑:“世子,郡主最挂心不下的,就是您了。”

  只是当年她自己没有想明白,楚大皇子妃逝世更是成了压倒她最后的一根稻草。

  白岩拉住她有些粗糙但是却温暖的手,不太在意的晃了晃:“嗯,我知道的,母亲最爱我。”

  宋嬷嬷叹了口气。

  院子门就是这时候被敲响的,阿邦隔着院子中气十足的喊了声:“世子可醒了?奴才来给您递话!”

  阿邦是白清的身边人,宋嬷嬷一听就没好气的道:“什么事,世子还休息呢!”

  宋嬷嬷可是府内出名的不看人脸色该骂就骂,阿邦不敢有意见,老老实实的传话:“世子,宋嬷嬷,宫内来传话了,陛下要召所有坤泽进宫,三少爷这就要进宫去了,特来让小人和您知会一声。”

  白岩愣在了床上。

  他记得……上辈子是没这回事的。

  宋嬷嬷也跟着愣了下,但是马上冷笑道:“三少爷想得真是周到,还‘特地’来知会世子呢。”

  阿邦在外讪讪回道:“信儿奴才已经传到了,另则,三公子还有一事。”

  白岩莫得有些心慌起来。

  他哑着声音问道:“兄长还有、还有何事?”

  阿邦进了屋,朝宋嬷嬷行了一礼:“宋嬷嬷,此事是两位公子的体己事,您老人家还是规避一下为好。”

  白岩慌张起来,他看向阿邦,努力保持着镇定,问道:“什么事还要嬷嬷出去。”

  阿邦好奇的看他一眼,却是挥挥手,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府内壮嬷嬷一齐上来,一左一右勒住宋嬷嬷的胳膊把她往外带。

  宋嬷嬷几乎瞪出眼睛来,“好些个以下犯上的奴才,你们竟在世子房里闹起来了!放开--”

  “阿邦,你这是干什么。”

  白岩撑着手臂,从床铺上坐直。

  他眼睛慌张的看向外边,除了两个壮实的婆子,外边还守着几个壮汉。

  阿邦从身后拿出药罐来,疑惑的说:“小少爷可是忘了?奴才是觉着宋嬷嬷嘴大,留在这里只能碍事。”

  熟悉的药罐子一出现,白岩便控制不住的抖起来。

  他握紧手指,无措的往后缩了缩,像是被子就能藏住。

  “世子,三少爷此次进宫,不知何时再好出来,为着保险,一个小罐子正好。”

  阿邦将药罐和一个锋利的石刀放在床头,白岩目光怔怔的看着干灰的小罐。

  阿邦催道:“世子,三少爷能等,可宫里等不了,您还是快些,不然奴才只能让人来帮您了!”

  “不!”

  这句话彻底刺激到白岩。

  他猛地摇起头,哑着嗓子说:“不需要别人,我可以,我自己就可以。”

  阿邦一顿,转身去床幔外等着了。

  院内若隐若现的传来宋嬷嬷的叫骂声,白岩全身冰冷,听着熟悉的声音,才积蓄起一点力量。

  他视线颤抖看着药罐,拿起石刀。

  可这不对,这不对。

  明明兄长需要他的血,应该是在一年之后,兄长意外重伤时的事。

  为什么现在就已经开始了?白岩不敢问出口,他怕被人发现自己是个复活的“怪物”,被绑起来烧死。

  白岩头脑发昏,哪怕已经习惯了,手指头也因为刺痛,微微蜷缩起来。

  他眼睛泛起泪光,却又顽强抿着嘴巴忍住。

  “阿年,你不能自私。”

  毕竟他的兄长是珍贵虚弱的坤泽,而他恰好能“挽救”他的兄长,仅仅是用一点血。

  药罐滴满了“引子”,阿邦进来接过小罐,血红血红一片,他抖了下,连忙盖上,又扯过一张纱布,递给白岩,道:

  “还好有世子您在,不然三少爷的病……世子,那奴才便先去了。”

  “哦对了,”

  他看向面色苍白的少年,生出一点点恻隐之心,说道:“世子若是病好些了,还是出去送送三少爷的好,毕竟宫内的大人也在,失了礼数,怕是不好。”

  白岩呆呆的仰头看他一眼。

  对了,除了是兄长的弟弟,他还是都江候府的世子,不能失了礼数,失了礼数,会被罚。

  如果他不再是世子,是不是这些就都可以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宝子猜到小年年的血有虾米作用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