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抱他就直说。

  之前还没看出来莫成意小心机这么多,他还当莫成意是个襟怀坦荡的真君子呢。

  “谁和你礼尚往来?”萧明潇磨着牙被他气笑,又想咬人,可他才咬莫成意,莫成意就做出那事,他也不想咬人了,只想说点难听的泄愤,“我讨厌你。”

  莫成意并无芥蒂,好像被讨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喜欢你。”

  萧明潇耳朵酥麻一片,半边脸都红了,他不明白事情的走向怎会这么奇怪,嗔怒道:“我恨你。”

  莫成意笑了笑,从容不迫地说:“嗯,我爱你。”

  萧明潇把最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于他而言,最难听的不是粗口,而是恨,这样的话莫成意都能接,萧明潇又一次被堵得无计可施、无话可说。

  说好的折磨,也不知折到谁身上去了。

  最古怪的是莫成意说爱他,他好像闷气也生不出来了。

  不自在地错开眼去,突然发现这空灵泉居然如沸水滚动起来,水面上流光溢彩,虹桥拱现,宛若人间瑶池。

  “这是什么?”萧明潇愣怔,这空灵泉好像还真有几分神奇可言。

  哪止是有几分神奇可言?

  在山下纵火的朝廷官兵都快惊呆了。

  他们烧的那把火,火势蔓延朝上,将整个山崖当做一口锅来烧,就是烧不到锅里头。

  草木好端端长在那儿,火非不烧上去,中了邪了。

  吴多郡凝重地望了一会儿,弯腰站在明黄轿边低声说:“皇上,咱们恐怕惊动了天上人,这唐僧肉——多半吃不着了。”

  楚昌瑞哼笑道:“朕是天子,天上人不护着天子,偏要护着萧明潇?”

  吴多郡感觉棘手,他很想说句“恐怕是的”,又怕说了之后人头不保。

  罢了,小命要紧,皇上愿意在这耗着就在这耗着吧。

  一行人轮流在这鬼地方守了七八天,周遭烧得荒芜,死活烧不到那空灵泉里头。偶尔莫成意当着他们的面出去,他们拦不着不说,还要眼睁睁看着莫成意拿吃的喝的进去。

  这一切萧明潇都无从知晓,他大多数时候对着空灵泉彩色的水纹发呆。

  最开始他抱着“我倒要看看莫成意哪天能想开”的想法,后来这空灵泉的异象神不知鬼不觉也让他怀揣几分期待。

  也许呢,他是说也许真的有神仙呢?说不定他的手脚真的能恢复如初。

  这种强烈的妄想随着空灵泉持续了半个月的异象而逐渐消亡,萧明潇根本没有窥见半点仙人出现的影子。

  等不到什么仙人的,哪里有呢?

  萧明潇黯然神伤,即便有,即便他手脚好了,往后呢?他要怎么办,去寻仇么?他又要怎么对莫成意?难道真能像自己从前夸下海口所说,干脆利落地清理门户?

  难以想象、难以启齿。莫成意估计从没想过他好了之后两人要怎么办吧。

  他甚至逃避地想,身上的伤,不好就不好了。

  不然之后要怎么办,他也一筹莫展,不敢往前看。

  莫成意心灵手巧,只两三天内已经将不怎么样的空灵泉打点的真有点像神仙洞府了,昨日他竟然徒手搬进来了一张贵妃榻!

  不知道从哪抢来的,萧明潇想到这个就更头疼,眼看莫成意是准备在这儿住到天荒地老了。

  要不说,其实萧明潇觉得这个空灵泉做个墓地也还算不错。

  若是莫成意真的打定主意和他在这儿等一辈子,也算殊途同归。

  萧明潇苦中作乐地想,说不定等着等着,哪天他就和莫成意死在这个地方了。

  那一天最好快点来。

  什么最好快点来?!

  这赤脚大仙美滋滋地敞着怀与土地公在地洞下傻吃傻喝,顺便窥伺着春神转世的一举一动,包括心声。他还把控着空灵泉内外局势,将朝廷官兵耍得团团转,别提有多得意。

  乍一听见萧明潇寻死的念头如此强烈,吓得大仙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腰:“坏了坏了。”

  土地公诧异道:“发生什么事?”

  赤脚大仙一一道来,摊手无奈道:“我得捯饬捯饬去给春神疗伤了,他都想死了,再不去要迟,老兄,下次再聚。”

  土地公连说三个好,杵拐将赤脚大仙送走,挥手作别:“记得装神弄鬼啊!”

  赤脚大仙啧了一声,云游多年,他在凡间一般都是装作樵夫,头回要装作神仙,他自己都失笑:“一定一定。”

  这晚,萧明潇背对莫成意睡在贵妃榻外面。

  虫鸣星垂,他自然是睡不着的,他不睡,莫成意便会醒着。

  莫成意坐在他身侧,正用象牙梳子一点一点帮他梳头发:“师父的头发好漂亮。”

  萧明潇不解风情,眼皮抬了抬道:“你自己也有,梳你自己的。”

  “再有几日该到除夕了,要吃饺子。”

  莫成意好似没听见,指间慢条斯理地穿过如瀑柔丝,“想吃什么馅的?还是玉米馅的吗?猪肉少些。”

  萧明潇在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童年,娘亲将他抱在怀中,他因为蛀牙吃不了饴糖,与娘亲生气。

  他娘素来不会哄人,但她温柔,将他抱在怀中,浅笑着说:“娘错了,潇潇别和我生气呀,我们吃饺子好不好?潇潇想吃什么馅的饺子,娘亲手给你包。”

  他娘亲是书香世家的嫡女,抚琴弄香,哪里会包饺子?她包的饺子沸水一滚全露馅了,于是露怯,感觉叫人看了笑话,再不包了。

  萧明潇到他娘死都没有吃上他娘亲手包的饺子,莫成意包的饺子倒是年年都吃。

  莫成意包饺子包的很好,皮薄馅多,水怎么滚都不会烂,而且他是才来峨眉派的那年便学会了包饺子。他天赋卓绝,且一通百通,只要他的目光多在哪停留一会儿,基本上没有什么不能参透的东西。

  那年莫成意仅仅是在包饺子的下人旁边多待了一会儿便上手了,原因只是萧明潇在那张擀面的桌边多站了一会儿,随便问了他一句:“弟弟,你会包饺子吗?我娘不会,我觉得会包饺子的人都很厉害。”

  莫成意包出了第一个漂亮饺子便望向萧明潇,萧明潇水光潋滟的眸子才弯起,身后萧策冷如冰霜的面孔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萧明潇,你看莫成意包饺子就行了,你不能包。”

  萧明潇没有反抗父亲所言,反而是莫成意直言不讳地发问:“为什么他不能?”

  “君子远庖厨。”萧策笑道,“他生在萧家就注定不用做这些事。”

  “那弟弟呢?”萧明潇记得自己当时急得要死,拽下莫成意手中的面皮丢到地上去踩,牵过莫成意的手,慌里慌张地替莫成意拍掉手心那些白生生的面粉,“弟弟也要当君子的。”

  萧明潇拼命回想当时莫成意的反应——

  莫成意应当是努力想挤出一个笑,但是失败了。

  他那时还小,却对于君子和自己联系起来感到不可思议,故而求助地望向似乎有话语权决定谁是君子的萧策。

  萧策淡淡道:“莫成意的饺子包得很好,潇潇,你与他在一起,有些事你做得好,有些事他做得好,这样不好吗?”

  萧策回避了莫成意的视线,这句话在当时的萧明潇耳中颇有几分道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哪儿不对?

  如今听来很不对劲,尤其放在那个语境下,这话的意思仿佛是萧明潇本该做如风君子,莫成意呢,你既然陪伴在萧明潇身边,合该干萧明潇不敢干的脏活。

  因为莫成意是从山下肮脏的破庙里捡回来的,莫成意本来就不干净,父亲是这样想的吧。

  萧明潇艰涩地回想,发现类似的暗示性语句父亲说的还真不少,要么敲打莫成意寄人篱下要学会帮人分忧,要么对莫成意说他过分良善,没人护着,将来恐怕遭人暗算。

  他不以为意,甚至对萧策大发雷霆,认为萧策变了,不宠他了,竟然还敢在自己的徒弟面前说自己的坏话。

  如今看来,萧策从一开始就在培养莫成意做坏人。

  莫成意先前说父亲与地牢有关,他还不信,这么一想,莫成意没骗他。

  萧明潇感觉喘不上气,揭开腐烂的伤口外表那层完好的皮需要莫大的勇气,谁都不知道皮的下面究竟有没有腐烂的伤口,可你有预感。

  你怀疑的时候,伤口早就烂透了,烂得散发臭味,才会叫你发现。

  萧明潇转过腰身,惊慌如被弹弓惊起的鸟儿,犹疑问道:“莫成意,春恨五切斩是不是我父亲传授与你的?”

  萧明潇不想承认,但恐怕他找到莫成意的第二位师父了。

  这种感觉简直是双重的背叛。他生命中最信任的两个男人,竟然没有一个是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潇的手脚就好了^^

  挺快的 毕竟有将来的同事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