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我师父昏睡不醒大抵是中了这虫的毒,大夫您瞧。”

  莫成意将手伸向吕文仲。

  吕文仲站在萧明潇榻前,闻言背着他那木箱子转头去看莫成意捏着的小虫,眯眼长喔一声,闭着眼回想,睁眼时胸有成竹道:“我看萧掌门这是被下了蛊毒了。老夫记得蛊族当年被朝廷杀光剿尽,灭族已有数年,蛊虫之技也早已失传,这邪物怎么又现世了?”

  莫成意无法供出檀香,也不做解释,转而问:“大夫有什么好法子?”

  吕文仲沉吟道:“这蛊虫分母蛊虫和子蛊虫,母蛊虫可以控制子蛊虫,子蛊虫又可以迷惑人的心智。老夫暂且没什么好的药方能对付这蛊毒,但你手上的蛊虫老夫曾在古籍上见过相仿的。”

  “那虫叫血蛊虫,种了这种子蛊之人会异常嗜血,且只渴求种了母虫那人身上的血。但你这虫又与书上不完全相同,兴许在你师父身上还有别的显症。”

  “那该如何是好?”莫成意回头去看昏睡不醒的萧明潇,“师父睡了一天有余,怎么叫都醒不来。”

  吕文仲摩挲着须髯,琢磨了会儿恍然大悟:“你师父身上那蛊肯定是子蛊虫,母蛊虫不种进人体内与子蛊虫呼应,子蛊虫便会撒脾气,定是这个原因萧掌门才久睡不醒。”

  “难道要我寻人种上这母蛊虫么?您方才说了,子蛊虫会被母蛊虫控制,我怎能叫我师父受制于旁人?”莫成意不急不缓地将蛊虫用银杯扣在地上,又从旁边凳上的铜盆中拿出浸泡了温水的巾帕,拧干后擦去萧明潇额前微微冒出的汗,又擦手心和大腿替他降温。

  他擦大腿也便罢了,还要隔着一层褥子,好似怕他师父的身子被谁看了去。且吕文仲见他擦拭动作总感觉与寻常徒弟孝顺师父有很大不同,总感觉有夫妻之间才存在的温情脉脉。

  许是因为萧明潇面若好女,他徒弟又俊朗无俦才做此联想,吕文仲顿时认定自己为老不尊,不尴不尬地撇开视线不去看这师徒二人。

  “这好解决,这母蛊虫种在你自个儿身上便没有后顾之忧了。萧掌门若连你都不信,这峨眉上下便再没有可信的人了。他醒之后,你且喂他点血试试,老夫前去药谷朝老朋友打听一二,明日回来与你再做打算。”

  “切忌喂你师父太多血,免得毁去你自身元气,小子。”

  这吕大夫离开的样子怪得好似发现了什么落荒而逃。

  莫成意见他离开,于是将杯下的母蛊虫捏出放在自己腕上,动作没有半分犹豫。

  照常理来说,寻常与师父再情同手足的徒弟也要再三思虑才做出这壮士断腕般的献身举动,他倒是果断的很,似乎放在眼前如果救他师父只有死路一条,那便是死路,容不来半分思考。

  那母蛊虫被他生生拔去了五足,已然很虚弱,如今被放在了血脉之上,立马钻进薄薄一层的皮肤饮血。

  莫成意本以为这蛊虫仅仅是子虫有毒,母虫不起什么作用。

  谁知这母虫才进他身没多久,他四肢百骸陡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痒意。

  默念心法百遍才将这奇怪的感觉按捺下去,结果那感觉又冲破他的束缚卷土重来,一时让他焦灼不已。

  压抑着自身的不适,莫成意去隔间拿了把开刃的刀,丝毫不顾吕大夫的嘱托,淋下自己一大碗血才作罢。

  -

  萧明潇醒来时天已黑全,他卧在榻上,胳膊支起,发觉往日身下的帛丝都换成了竹席。

  墨丝缭绕在耳畔,率先冲到脑上的是迷乱的灼热。

  他运起内功驱散灼热,不但不起成效,反倒口干舌燥,让那燥热四处扩散。

  肘间,腹底,直到那处也高支不下。

  他浑身都是红的,明艳白皙的一张脸上红霞漫挑,桃花眼底更是殷红似血,唇下点痣愈发惊心动魄。

  莫成意阖眼坐在萧明潇榻沿枯守一天,他墨丝高垂,遒劲有力的臂间环着霜寒剑,听见动静睁了眼。

  萧明潇自然不知自己已睡了多久,只是这觉睡得太沉,他身上感觉也不自在,莫成意在他跟前便更奇怪了。

  他犹记得檀香将他扶到榻上,他过于犯困便睡了,所以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萧明潇故而询道:“你怎么在这?我睡了多久?怎么天还是黑的?”

  莫成意将霜寒收在一边,也不回答他的发问,端了一碗闻着很是血腥的汤水搁在他面前,还对他说:“师父,喝药。”

  萧明潇还没来得及问他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喝药了,只是见莫成意靠近便比往常喜悦更甚。这变化很是古怪,似乎涌动在本能和血液中被有意指引,不是他本身所为。

  他不得不在这种异常中感知到强烈灼热的眼皮,在涣散的视线中不断放大面前莫成意的每一处。

  先是那张处变不惊的冷峻面容上的漆黑长眸,发梢尾部些微凌乱的马尾,垂在眉眼上的刘海,还有如出一辙对着他的眼神,山一样沉重地压过来。

  最后,他的视线在莫成意露出的脖颈那儿挪动不了了。

  莫成意苍白肌肤上的血管尤为显眼,体内铺天盖地的血液往脑门上冲锋陷阵,似乎都在指引着萧明潇撕破平日矜着的皮囊,朝莫成意颈子咬上一口,再吸出一口甘甜清冽的血来。

  萧明潇艰难地低头望去,莫成意给他端来的真是一碗血。

  那汤的确是血,他的鼻子一下就能闻着,他分明厌恶血腥,可怎么现在闻了气味又觉得这血甚甘甜,很能解他的渴?

  这血诱得他心火更盛,乃至身上也显现某些症状了,这下羞得萧明潇扯了被褥塞成团子盖在自己腿腹间,烫红的眼珠在这时烧得他睁不开也合不拢眼皮。

  “我这是怎么了,温病么?”萧明潇神志不清,可还是轻轻推开莫成意手中的碗。“这血算什么药,又是从哪来的?我可不喝。”

  “若是温病倒好,师父是中了血蛊,只有喝这血才能疗愈。”莫成意将碗放在萧明潇面前,顿声道:“这血是我身上的,师父就当成全弟子一片心意。”

  萧明潇浑身上下烧得慌,抬手撩开莫成意的衣袖,果真瞧见了手肘间缠着纱布。那地方本来就已经有一道深不可见的伤疤。现在,又添一道。

  “谁对我下的蛊?”萧明潇唇肉稍颤,“偏要喝你的血么?谁和你说的你便信了,也不怕别人是诓骗你,我怎么把你教的那么傻?”

  他说是如此说,可近在咫尺的血却看起来清凉无比,可口宜人。

  萧明潇的嘴巴本来干的要命,此时都不由分泌出涎液,吞咽时喉结滚动,自然逃不过莫成意的眼。

  “成意只怕师父好不了,别的什么也顾不得。”莫成意言语上越是崇敬越是示弱,相反,手上动作却越发强硬。

  他箍着萧明潇的下颌,将血强硬地灌到萧明潇嘴里。

  萧明潇齿关紧咬不肯喝,可尽管抗拒,还是叫他喝进去了些。

  也不知他身上哪儿出了茬子,这血尝出来尤为甘甜,毒药似的甜蜜劲儿叫他忍不住松开齿列喝了下去,以至于最后实在意犹未尽,唇上淌下来几滴,他也伸出舌尖不放过它们,像个贪吃的小猫儿。

  莫成意见他喝完,从在旁边的瓷盘上拿了个蜜饯递给他,萧明潇往常喝苦药喜欢辅食一颗,但今日他看着那蜜饯却不想吃,隐隐还有种反胃感。

  “吃不下了。”萧明潇说。

  这血当真是灵丹妙药,方才那种灼热感好了不少,他舒舒服服躺回榻上。

  才刚躺下,胃部突然痉挛起来,萧明潇捂着小腹眉心蹙起,方才那种饥与渴浪潮般重新掀了过来。

  这挠人的欲求摄取了他的心神,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喃喃,叫他盯住眼前人不放,在他耳边蛊惑道:“他就在你面前”“他喜欢你”“你不也喜欢他吗?”“吻他,他会回吻你”“你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在这蛊惑下开口道:“你能过来一点吗?”

  “哪里不舒服?”莫成意起身半跪在身侧,手背探在他前额。

  萧明潇呼吸未定,热潮再度席卷他的神智,他胸口鼓噪的全身上下都能感知,强撑不下,扯过莫成意的前襟,偏头吻了上去。

  莫成意瞳孔一缩,萧明潇那双他从不敢幻想的温热唇瓣已经贴在了他唇上,下一瞬,萧明潇阖着双眸启唇含住了他的唇肉,含着又用舌尖抵出去,再含。

  唇边的湿濡使得莫成意呆愣不已,那些唾液的交缠令他沉迷却也令他困惑,可他凭什么得到萧明潇的吻呢?他为萧明潇算计了很多东西,可他到目前为止,从没算计过这个吻。

  忽而想起大夫所说蛊虫的另外症结,他蓦地惊醒过来。一切都有情可原,萧明潇并非因为欢喜他才如此,仅仅是因为被蛊虫逼得退无可退。

  莫成意环过萧明潇白生生的脖颈,将他推在榻上。俯视着萧明潇这张意乱情迷的脸,他蜷起的手指搭在这人柔软的衣袍上,冷不丁忆起自己这手前几日还沾满了旁人肮脏的血。

  他懊恼抿唇,立即将手指松开,起身道:“我去寻大夫。”

  萧明潇径自沉浸在那吻中,精神与肉体双重快活,即便莫成意不回应他,他也好似要与这快活难分难舍了。

  莫成意这稍加与他拉开距离,他不知怎么,身子突然崩裂出撕心裂肺的疼痛,蚀骨的麻痒又同时吞噬他的神智,令他痛不欲生。

  “别走,帮我,我痛。”萧明潇被这蛊激得落下涟涟的泪水,顾不上掌心泛上的麻疼,伸手抓住了莫成意的右手,乞求地看着莫成意,红霞面上珠泪串下,气若游丝的乞求他人垂怜。“我不许你走。”

  “……”莫成意坐在床榻的边缘,良久才回过了头,低凝着萧明潇道:“师父,弟子这是为您解毒,您要记得。”

  这蛊毒将萧明潇折腾得几欲濒死,他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只知道离莫成意愈近便愈快活,于是便将下巴搁在莫成意肩上,由他解去衣衫。

  -

  “据你所言,这蛊名唤千日迷情蛊。书中记载不甚详细,但此种蛊毒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你便如你所说侍奉你师父,喂血喂到你师父神志清醒,那时将子蛊虫喂到饱腹,他的病也应当痊愈了。你为萧掌门付出不少,老夫也不会说出去损你清誉。”

  吕文仲听莫成意简要说了昨夜发生在师徒间不应有的照顾,传出去肯定要落下大逆不道的口实,再说莫成意能为他师父做到那种地步,绝不是简单的孝顺。

  偏偏吕文仲也没得来好法子,瞥见莫成意衣领遮不住的激烈吻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道:“看来你师父这病会求欢和嗜血到他痊愈,你要尽量满足他所想,莫要拘束他,否则会伤及他根本,危及他性命。”

  莫成意问道:“这蛊喂饱了便会消失么?”

  “这我也不知,你且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莫成意带着这“莫要拘束他”和“走一步算一步”回了清虚宫。

  千峰岭所有侍人都被他暂且挪去别的地方,檀香也被他点穴丢在了马厩,这地方一个人都没有,即便如此他还是将萧明潇关在了寝宫内,以免出什么差错。

  他将木闩锁开了,光线打进了昏暗寝宫,萧明潇竟抱膝坐在了木门旁。

  听见声响,萧明潇抬起潮红的脸看向他,湿漉的发丝贴在鬓边和脖颈,对他艰难扯出个笑。“你回来了,这里比榻上离你更近些,没那么难熬。”

  “我抱您回去。”莫成意指尖攥紧掌心,强忍出去将檀香千刀万剐的冲动,一手穿过萧明潇膝窝下,一手绕过他后背将人打横抱起放回榻上。

  该到萧明潇腹中蛊虫进食的时候了。

  莫成意回头安抚萧明潇“等会就好”,抬手去解肘间的纱布。

  还未在手肘上给萧明潇开道口子方便下嘴,侧颈便传来湿滑的痒意。

  莫成意侧脸去看,萧明潇已经神志不清吮在他脖颈上又叼又咬,半天也没喝到解渴的血,欲哭无泪埋在他肩颈上忍受折磨,挺翘的鼻尖顶在颈间动脉处闻嗅,纤长的睫毛耷拉着,一滴泪当真从那儿垂落下来。

  萧明潇就这样默声垂泪,埋怨又似乎夸奖般开口:“你的血闻起来好甜,但你的皮太厚,我牙不利,怎么也咬不透。”

  能说出这话当真是被这蛊弄昏了头了,莫成意心觉他惹人怜爱,偏生这夸赞又裹挟了些别的意味,他喉结滚动,沉默地在臂上开好口子,转身将手腕递到萧明潇唇前喂与他喝。

  萧明潇喝了三回血,症状不见减轻,喝完又神色迷离主动凑到他怀里,抬头吻他,挂着那张莫成意无法拒绝的脸说想要。

  莫成意的底线在这短短两三日便低的一发不可收拾,做这种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两人又在榻上胡来了一次。

  他见萧明潇这样委屈也不想拘着萧明潇在这寝宫内,想着千峰岭四下无人,开了门抱萧明潇去葬花池旁边赏花玩水。

  本来是赏花游水,结果因为萧明潇的蛊毒,又变成了幕天席地做那勾当。

  莫成意事后还要收拾干净,他得先生火烧水,再等水放凉。

  萧明潇素来用稍热的水沐浴,花瓣也少不了。莫成意冲了冲身子便生了火煮水,等水好了又浇进浴盆中等其水温凉下。

  等他再去试探水温已是刚好,身后突地又环绕一双素白修长的手。

  莫成意四肢也不免酸乏,再度被萧明潇这样贴近身子下意识一僵,沙哑道:“师父?”

  “莫成意,我难受。”萧明潇将脸整个埋在莫成意好闻的衣襟上,即便两人身子都已熟悉,他仍羞赧万分。

  自从他这几天发觉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莫成意便总是这样。或者说,他是发现自己一直都喜欢莫成意。他总是觉得莫成意像个木头,可他这么久才发觉自己对莫成意的心思,自个儿才是根木头。

  莫成意也喜欢他吧?那莫成意怎么也不说什么哄哄他?

  萧明潇赌了气,抬头从后瞪他:“你说话啊,呆子。”

  “我方才在想,师父要还是难受,身子便先不用洗了,洗了也是白洗。”莫成意侧脸转眸望向他,语气平静:“还在想,清虚宫虽大,但成意这几日却与师父去了个遍,再找个新去处都好似找不到了。”

  莫成意这意有所指叫萧明潇羞红了脸,莫成意要不说,他都没想过自己这几日有多荒唐。

  可若是和喜欢的人这样,大抵也不算荒唐吧?

  【作者有话要说】

  潇潇猜猜全篇文里谁是最傻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