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龙虎崖。

  风沙石地上五分天地,五大门派各占一隅,居中的空地即为门生比试的擂台。

  龙虎崖天然下倾,凡人能稳当站在龙虎崖的平地上便需耗尽全身的功夫,再不济也要手脚抓地,是以将擂台设在此处不仅可以较量不同门派间的功夫高低,还能一眼识破何方根基更稳。

  各门派掌门身子底下的坐席亦然有比较之意。

  眼见那传说居于五大掌门之首的萧明潇坐在中间最陡峭的崖坡上,双腿交叠足尖点地,白靴不染地上尘埃却也能如履平地,身下的檀木椅纹丝不动,可见其内力深不可测。

  只见华山派和峨眉派两名弟子一人拔剑急攻,一人挥剑格挡,两人纵身飞跃在山崖上,剑光闪动不绝。

  追者下手狠辣,剑剑直指心门,退者仓皇失措,点不破对方繁复变换的剑法,半晌被迫使出峨眉绝学点苍剑法,偏偏他不得要领,点苍剑法不能在落於下风时施展,此时有如落水的狗,好不狼狈。

  这位华山派的女弟子恰好是宁羲和门下的大弟子付雪,江湖人称血泪仙子,不见对方流血流泪从不收手。

  付雪剑刃一旋,抬刃劈烂了峨眉弟子的剑,将人吓得丢了断剑往上直爬几步,连如何施展内力稳在崖在都忘了,抖着膝盖竟然尿在了这崖上。

  台下诸位窃窃私语起来。

  “峨眉派的点苍剑法竟然也输了华山派的关山难越。”“不奇怪,今日的门生比试,峨眉除了赢过青城派,还赢过谁?”“萧明潇的点苍剑法不是号称世间第一乘,武学第一家么?”“他萧明潇是武学天才,关他萧明潇的徒弟什么事?”

  付雪还不肯停,比试不能杀人,但从没规定不许伤人。

  她持剑追在这峨眉弟子身后,时不时似笑非笑地将剑划在沙石地上示意自己还追赶在后,二人你追我赶到了最上方几位掌门之处。

  那被穷追不舍的正是峨眉的门徒范文喜,范文喜吓尿了裤子已是丢人,爬到山顶上见了雪白的靴子便扑上前去死死抱住,哭爹喊娘大叫:“掌门救我!女侠莫要杀我,我没做错事,不要杀我。”

  萧明潇霎时黑了脸,预料到门生比试会输,但也没想到他的门生能被吓到屁滚尿流。他右腿牢牢箍在范文喜双臂间,鼻尖嗅到一股难闻的尿骚味,脸都给范文喜丢光了。

  付雪追到他面前还敢刺出晴雪剑往范文喜身上招呼,萧明潇克制住内心的不爽,左脚足尖侧踢生生顶住了付雪这一刺。

  付雪这才似乎察觉身前还有五位掌门,环顾五人一周才定在萧明潇脸上,持剑拱手道:“原来是萧掌门,失礼失礼,方才打斗太过集中,不小心多追了两步,前辈应该不会介意吧?”

  旁边传来宁羲和压抑不止的飒爽笑声,“我这徒弟一根筋,萧掌门宽宏大量,想必不会和她计较。”

  失礼?没见她觉得失礼。

  宁羲和话音刚落,萧明潇当即踹出第二脚去,付雪手中的晴雪剑顿时一分两半,剑柄还握在她手中,剑身却整根断裂掉在地上,滑下崖去。

  付雪难以置信地低头瞧着手中这把百战百胜的晴雪剑,如今竟然被这萧明潇一脚给踢断了刃,抬头看着宁羲和:“师父,我的剑!”

  萧明潇回头望着左手边上笑容凝固的宁羲和,故作疑惑道:“我不小心多踹了一脚,这剑怎么就断了?宁掌门和我相识多年,千万别为了一把烂剑和我计较。”

  宁羲和从牙缝挤出几个字:“那倒不会,我不会如此小气。”

  “如此甚好。”萧明潇轻瞥她一眼,将范文喜拽起,忿忿之下送了范文喜第三脚,“滚起来给我站稳。”

  对自己的人,他纵使踢也没用力。

  范文喜被踢的不疼,但还是对萧明潇方才踢烂剑刃的脚犯怵,立马施展门派内功站稳,老老实实跟着萧明潇灰溜溜地离开龙虎崖。

  -

  夜宴前一刻,萧明潇还独自关在房内不许任何人接近。

  往常武林大会惯例在每场比试结束后举行夜宴,五大门派一同喝酒吃肉,纵情欢乐。这夜宴虚伪的很,赢家和输家在一起把酒言欢本就不符合常理,它还额外要求几位输家看赢者舞剑,不知是不是故意叫人心中含恨。

  萧明潇提前在房中已经喝了不少酒了,莫成意叫他出去一次他就把酒瓮子往门上砸一次,灰黑色瓦砾般的碎片随处可见。

  酒意聚在肠中,萧明潇吞下最后一口酒,随便擦拭唇角几滴落在下颌上的酒,开门果然瞧见了莫成意。

  “下两场比试,我要他们输的很惨,”萧明潇语气迟滞,眼睛却依旧明亮,“给我打到他们知道废物两个字怎么写。”

  “弟子遵命。”莫成意的漆黑长眸在萧明潇海棠醉日般的面容上徘徊不已,连带着风中几缕飘起的发丝他都多瞧几眼,改了方才劝说萧明潇参与夜宴的口风,“但师父劳累至此,还是在房中休憩为妙,夜宴不去算了。”

  萧明潇偏要去,环顾四处已经没了自己门徒的影子。“你师弟师妹都去了,我不去叫旁人欺负了怎么办?那群混账。”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对,施展轻功翻过了房梁往行宫内走去。可惜他醉后记性不佳,华山这行宫又扑朔迷离,萧明潇在前走着没找到地方,忽然循声听见了什么。

  “小郎君,我听说萧明潇叫你们都是干杂役的活儿,烧水做饭,你在那饭吃得饱吗?腰那么细。”

  是付雪的声音,那个讨厌鬼,还敢偷偷说他坏话?

  萧明潇捋起袖子就往传来声音的角落走。

  “你不要诋毁我师父,还有,放开我。”少年人低声的告诫传入耳中。

  付雪一笑,再度逼近,“喂,我跟你说句实话,峨眉如今要没落了,我可是将来要继承华山派的人,不如你来做我的徒弟,或者,来做我夫君呀。”

  萧明潇额角青筋直跳,拐弯进去一瞧,这轻佻的女子调戏的还是他的小徒弟檀香,眼见都要脱他徒弟的裤子了。

  付雪比檀香高了不知道几个头,大了不知多少岁,以强凛弱,逼良为娼,再加上今天那笔账,萧明潇怒不可遏,拉过付雪的肩膀,气凝在五指指根,一拳照付雪的鼻梁骨砸了过去。“姓付的,他多大你多大,你还是不是人?”

  檀香错愕地看向突然出现的萧明潇,指尖藏匿的毒针快速收了回去,良久才殷切而低缓地喊:“师父。”

  萧明潇这一拳可没收力,付雪的鼻梁骨登时断裂,汩汩的血液淌出鼻窍,她慌张地捂着鼻子朝后退,愤恨道:“萧明潇你别得意,你等着,有你好看。”

  “我等着。”萧明潇厌恶地甩了甩手,帮檀香拉好衬裤,推着受惊的徒弟往外走。

  莫成意刚好追了上来,萧明潇于是吩咐:“成意,去叫你师弟师妹,我们走,这地方不宜久留,我嫌恶心。”

  莫成意的眼神微妙地在萧明潇搭在檀香身上的手停留一刹,随后称是。

  一行人便急急忙忙赶去收拾行李,方上了马车下山,在山脚下遇见举着火把的另一群人,萧明潇一看,这马车好似都是峨眉的,于是拦了路去问。

  不多时,从马车下来一熟人——汉卿长老。

  萧明潇醉红一张脸,诧异问:“师叔,您怎地来了?我们正要回去呢。”

  他师叔瘸了腿,平日不怎么走动,总是在山上静养着,如今大冷天的怎么下来了?

  汉卿长老略有口吃,闻言急道:“朝,朝廷来的马车半路被劫,马车上我们的东,东西全被送,送给了山下的村民,我们的粮仓也差,不多被搬空,要没饭吃,吃了。”

  接连不断的强烈刺激叫萧明潇唇色骤白,他脚步虚浮,心里也没底,眼前有些晕,差点闹了摔在平地的笑话。

  好在莫成意及时扶着他的左臂,低声安慰他。“师父别急,我们回去想办法把东西要回来。”他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方巾,中间包着三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东西要拿,饭也要吃。师父喝了酒,还是要吃饭才行。”

  莫成意这是叫他师弟师妹走的时候,还在宴席上顺了人家三个包子?

  萧明潇低头盯着这三个包子,默然不语。

  他承认此刻不是高兴的时候,可他还是诡异地被莫成意取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