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 江屿和简文心一起回了家。

  简文心他们工作室就休息两天,她给江屿送衣服,顺路和江屿一起走。

  一到家关语琴就在那念叨江肃。

  江肃还没回来, 昨天他们公司有个知名艺人出了点事, 整个公司到现在都在加班加点忙这件事。

  关语琴批判, “就知道工作,公司少了他又不是运转不了,我看他爹在职那会儿也照样有空和我约会么。”

  江屿看了眼在厨房里忙碌的江天雄,“哥好早就催我回家,说我不回家就是不孝。”

  简文心本来在吃水果, 听见这话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偷偷给江肃发消息:你再不回来这个家没你的地盘了

  关语琴自然配合着听信小儿子谣言,当即假装气得哼笑, “他怎么有脸。”

  江屿在一旁嗯嗯嗯点头,“就是, 他怎么有脸。”

  简文心笑得不行。

  年夜饭开始前,江肃才回来, 一回来就逮着江屿问他是不是在背后编排自己。

  江屿一脸无辜, 乖乖喊了句, “哥, 新年快乐。”

  反正他知道怎么拿捏江肃。

  江肃嘶了声, 转头投向了简文心的怀抱, 一身西装革履在公司里说一不二的人,这会儿在简文心怀里哭诉自己弟弟欺负自己。

  江屿翻了个大白眼, “你要脸?”

  “怎么, 羡慕我有老婆?有本事自己去谈一个。”

  江肃话音落下,简文心掐了一把他的腰间肉。

  江肃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虽然江屿不记得傅修时, 和傅修时分手都这么久了,还相亲过了,但这种敏感话题,还是少提的好。

  “不羡慕。”江屿倒是无所谓,他还在和宋胜打游戏,宋胜爸妈去跨年晚会现场了,宋胜一个人待在家里无聊得厉害,关语琴听说了这事儿本来想让宋胜过来过年,但宋胜觉得出门太麻烦,反正晚饭有阿姨解决。

  至于陆枕,陆枕跑他女朋友那边过年去了,订婚时间已经订了下来,就是明年。

  这半年多的时间,陆枕几乎没什么时间和他们联系,忙得很,忙着公司,忙着谈恋爱,就和当年陆枕出国了一样,逐渐淡了,但兄弟关系还在。

  这段时间,大家都有好的发展。

  和从前都不一样了。

  人都会变。

  晚饭是江天雄一个人做的,满满一大桌子菜,墙上的投屏里还放着某个台的跨年晚会。

  江屿自小不喜欢看这玩意,看着看着就能睡着,其实他们一家人都不爱看,关语琴喜欢看琼瑶剧,江天雄和江肃都喜欢看法制节目,简文心喜欢看T台走秀。

  但关语琴说这是过年必备的节目。

  吃过饭江屿就试图在观众席一扫而过的镜头里找宋胜的父母,没找到,宋胜倒是找到了,就是没来得及截图,又恼地嗷嗷哭。

  江屿让他去看回放,顺便跟他说:你知道吧,这段时间,我们都变了很多。

  宋胜立马不嗷嗷哭了,吓得一个激灵,不知道江屿要说什么人生大事,总不是江屿又去相亲了,或者是他和傅修时复合了。

  江屿:但只有你没变

  宋胜:真的吗?

  江屿非常诚实:真的,只有你还是个傻子

  宋胜:……

  江屿心情好的不行。

  一旁,简文心拿了件外套要出去。

  见状,江屿问:“文心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都快零点了。

  江肃公司的事儿还没解决完,江屿刚才看手机还看见那明星挂在热搜上,比春晚的热度还高,江肃回书房开紧急会议去了。

  关语琴和江天雄饭后散步去了,两人的习惯,过年都雷打不动。

  简文心啊了声,“徐知节说我有东西落在工作室了,他给我送过来。”

  简文心确实有东西落下了,是给关语琴定制的新年礼物,一条她自己设计的项链,不过今天走的时候太急,落在了工作台上,简文心一开始没发现,回来后想给关语琴礼物才发现。

  但人都回来了,再出门去拿不合适。

  幸亏刚才徐知节打电话过来。

  “我去吧。”江屿没事儿做,就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玩手机。

  外面那么冷。

  简文心也没推脱,“行,那你去。”

  反正江屿和徐知节认识,虽然没能成。

  徐知节已经在外面了,见是江屿出来,还有些意外,“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江屿图省事,就套了件外套,里面是居家服,一出来就后悔了,冻得鼻子直抽,“估算错误,你怎么大过年还在工作室。”

  “和家里吵架,不想回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回去就想逼着我结婚。”徐知节无所谓地笑了笑,见江屿冷得厉害,干脆把自己围巾给了他,又把简文心包装好的那个盒子给他,“那我就先走了。”

  徐知节笑得无所谓,但眼神是淡的,藏着江屿能读懂的情绪,难过,或者是别的什么更深的。

  大过年的,江屿也没推辞,干脆利落围上了徐知节的围巾,倒计时了。

  他们这片别墅区,有专门的烟火表演,倒计时开始,还有钟声倒数着。

  在倒计时结束的最后一秒里,江屿笑着对徐知节说:“新年快乐。”

  不为什么。

  姑且就算是对曾经互帮互助的人的祝福。

  徐知节笑了下,朝他挥了挥手,说:“新年快乐。”

  转身的时候,朝某棵树后面看了眼,什么也没看见。

  他来的时候,其实这外面还站了个人,不过没看清是谁,估计只是路过的。

  不过路过这种地方,也真是闲的。

  树后,傅修时安静地站着,脊背绷得笔直,却在发抖。

  冷得。

  晚上太冷了,刺骨的冷,他就穿了一件大衣,脸上、脖子里、衣袖里甚至脚踝处的冷风,争先恐后地灌进来,冷得人瑟瑟发抖。

  路灯很亮,烟花也很亮,烟花声在耳边绽开,人群应该是热闹的。

  包括江屿。

  江屿围着从徐知节身上脱下来的围巾,半张脸都埋进去了,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看着徐知节离开的方向,手里拿着徐知节给他的礼物。

  新年礼物。

  傅修时突然想起来,以前过年的时候,江屿也送过他新年礼物。

  江屿是个注重仪式感的人,不管什么节,都会送礼物。

  但傅修时不一样。

  他觉得没必要。

  什么都没必要。

  因为没有任何人送过他这些。

  但他明明会把礼物收好,会觉得,不能丢了,不然江屿又要不高兴。

  而现在,江屿现在有了觉得有必要的人,有了可以懂他的人。

  单手扶着树干,傅修时看着江屿转身飞快地跑进家里,关上了门,身影完全消失了,他从树后慢慢走出来。

  腿是僵硬的,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因为站太久了。

  他来了很久了,出来之前,给小白放了狗粮,告诉小白,今晚他要去和它爸爸跨年,也祝福小白新年快乐。

  小白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从它的狗窝里探出来半个脑袋,轻轻地汪了一声。

  又睡了回去。

  关了门,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傅修时没有,他走近了点,就和徐知节来之前一样。

  右手掌心有点痛,傅修时低头看了眼,有血渗了出来。

  徐知节来的太突然,他躲的太仓促。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需要躲避。

  也不是。

  这么久以来,习惯了,怕被江屿看见自己还在,怕听见江屿说那样的话。

  以后别来找他。

  那样的话。

  怕被讨厌,被嫌弃。

  所以躲着。

  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躲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只要能看见江屿的地方,就都可以。

  傅修时仰头,看向江屿家的二楼,一间屋子的灯突然亮了。

  被灯光刺得眯起了眼,傅修时下意识回头,又躲回了树后。

  虽然知道江屿看见自己的可能性很小,又期待那个开灯的人是江屿,这样他就可以看见江屿了。

  但很可惜并没有。

  从窗户看过去,没有人。

  手机震动了起来。

  因为是零点了,很多同事的新年祝福全都涌入。

  傅修时打开聊天界面,指腹却落在和江屿的聊天框上。

  有一句待发的话。

  是“江屿,新年快乐”。

  短短六个字。

  傅修时点开聊天界面,在那六个字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甚至希望,江屿也会群发新年快乐的祝福,一不小心点到自己。

  但并没有。

  聊天框很安静,那六个字,也始终没有发出去。

  江屿没有群发,他手动给自己的朋友发了新年祝福,收倒是收到了很多,很多都是没什么印象的人名,但江屿都一一谢过了。

  谢完之后就听见了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

  江肃拿着一份文件进来,江屿回头瞥了他一眼,“忙完了?”

  “干什么这副表情看我。”

  “你喊我过来干嘛?宋胜还在等我打游戏。”江屿本来准备回房找宋胜,结果简文心说江肃让他去书房隔壁,说有事儿找他。

  江肃冷笑,“不知道是谁给你发工资,把你脾气养成这样,我前段时间还觉得你成熟了,错觉真是错得离谱。”

  江屿平时工作认真,回到家,还是跟个小孩儿一样。

  不过这反而让江肃放下心。

  “知道就好。”江屿理直气壮,“工资不是你发的吗,你想给我多发点?”

  江肃气得咬牙切齿,“行,以后你自己给自己发。”

  “什么意思?”江屿目光落向江肃手里的文件。

  江肃把文件递给他,“字面意思,影棚所有权转给你,放心,知道你什么德行,其他不用你管,你只管收钱。”

  江屿压根不管家里什么产业,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连他爸说公司的事情都不爱听,除非是什么八卦。

  江肃知道他这脾性,也不会给他塞什么工作。

  不过就算江肃这么说,江屿也不太乐意要,“我当打工人挺好。”

  “是,给别人打工赚你哥的钱。”江肃也不跟他废话,“就当新年礼物,明年我再想想有哪个公司能转给你不用你管的。”

  江屿:“……你不会想提前退休想和嫂子过二人世界吧?我俩年纪也没差多少啊,还是被今天上热搜那个气的?”

  江肃无语了片刻,看着窗外,“滚。”

  江屿笑得不行,把文件夹扔边上,“新年快乐,哥。”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江屿垂下眼,很快紧绷的肩膀又松懈下来。

  江肃嗯了声,眯了眯眼,“那边树后是不是有个人?”

  他隐约看见树后面像是有个人影,但没戴眼镜,看不清。

  “有鬼。”江屿顺着江肃的视线看过去,整个人怔了一下。

  确实是有个人影。

  即使隔得这么远这么模糊,他都能看出来这是谁。

  傅修时太好认了。

  在他这里,太好认了。

  沉默了片刻,江屿扯了扯嘴角,“真有鬼,哥,你是不是没戴眼镜老花眼?谁家正常人大过年大晚上站在那种地方?”

  “滚,你才老花眼,我走了,还有事没处理完。”江肃没怀疑江屿话里的真实性,可能确实是他眼花,也就没再在意,揉了下江屿脑袋,直接走了。

  房间里就剩下江屿一个人。

  江屿记得以前过年的时候,傅修时都会回家。

  但只回去年三十那一晚。

  认识他以来就一直是那样,从来不会在家里多待。

  所以,现在傅修时站在他家外面,大过年的躲在那种地方,又是准备干什么?

  不是都安分了那么久?

  外面很冷,窗户缝里吹进来的风都是冷的。

  江屿面无表情在那站了一会儿,干脆拉上窗帘,给宋胜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好了。

  等上号的功夫,他顺手刷了下朋友圈。

  都是新年祝福。

  而最上面那条,是傅修时的。

  他没删傅修时,觉得没必要,放在那吃灰。

  傅修时的朋友圈常年没更新,更像个死号,也确实是,他以前连消息都不乐意回。

  不过这回,傅修时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还真是奇特。

  这让江屿开始怀疑,自己刚刚可能是看错了。

  傅修时这样的人,怎么会发疯大半夜站在他家外面吹冷风。

  他又不是不过年。

  有这种想法的人才是疯了吧。

  江屿狠起来自己都骂。

  越过傅修时那条,江屿一一给别人点了赞,顺便在宋胜那条下面评论:你能不能搞快点。

  傅修时看着这句回复。

  因为工作缘故,他和宋胜难免有一些工作对接,加了好友。

  江屿回了宋胜。

  那应该也看见了他的新年祝福。

  傅修时轻轻笑了一下,又忍不住咳了声。

  太冷了,没办法。

  冷得手脚麻木到失去了知觉,连心脏都在缓慢地跳动着,快听不见声音。

  他抬头,窗帘后面,灯光一直亮着,能看见人影,人影很快消失在窗户边上,又好像坐了下去,坐在了床边,或者是沙发上。

  一直站到灯光暗下去了,傅修时才慢慢往外走,走得很慢。

  大过年愿意接单的司机不少。

  一上车,司机就很好奇地看他被冻得脸泛白,“怎么大过年还在外面?”

  傅修时眷恋地看着逐渐远去的别墅,“和爱人跨年。”

  “那很浪漫。”不过一般人出来跨年都是两个,傅修时就一个人,看起来,应该是送另一个回家了。

  回到公寓,傅修时开了灯,换鞋子的时候,把摆在门口的另一双卡通图案的拖鞋放好,低声道:“怎么又乱放鞋。”

  没人回他。

  傅修时突然想起,鞋子是他出门前摆好的。

  万一江屿需要呢。

  公寓里很安静,小白还在睡,听见声音,恹恹地抬起头来,也没叫。

  它平时没那么多觉。

  傅修时不免多看了它几眼,发现食盆里的食物没动过,水也没动过。

  傅修时皱了下眉,“怎么没吃。”

  小白抬着脑袋,胸腔起伏得很厉害,呜咽了声。

  小白已经很大了,它现在已经快成年了,吃的又多,它平时要吃什么,傅修时都会给,溺爱得厉害,所以长得也很快很大。

  那么大一只狗,叫得却很可怜。

  意识到什么,傅修时没敢碰它,冷静地问:“能站起来吗?”

  小白还是趴在那儿。

  “我带你去医院。”

  傅修时立马给经常去的宠物医院打了电话,对方说马上就到医院等他们。

  挂断电话,傅修时摸了摸小白的脑袋,“我抱你。”

  小白又呜咽了声,似乎很痛,但好像又懂,很乖,没有挣扎,任由着傅修时把自己抱起来。

  把小白抱起来的时候,傅修时的手是抖的。

  他向来冷静自持,很少失态。

  也对动物没有那么多的同理心。

  但现在,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哭。

  小白真的没法站了。

  傅修时也站不稳,声音哽咽着,嘴唇发抖,颤着声央求:“……求你。”

  求你,别出事。

  不然,他和江屿唯一的,唯一的联系,就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