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侑安在家赖了一天,第二天就被不情不愿地赶回了学校,忍痛开始沉浸于期末复习当中。

  不过奇怪的是蔺繁没来。

  江侑安本来早早就准备好了措辞,想把自己在Y市玩的经历告诉蔺繁,然后邀请蔺繁以后有机会一起去那边玩来着。

  但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蔺繁来学校。

  “蔺繁没和你们说他为什么没来吗?”江侑安戳了戳段京辞,询问道。

  方塘不明所以地摇头,说:“不知道呀,昨天他倒是来了,但是下午好像就提前回家了。”

  “你都不知道,怎么指望我们会知道?”段京辞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你上个礼拜是不是过的很快活?真恐怖,竟然可以请一整个礼拜假,要是我爸早就抽死我了。”

  江侑安感觉不太对劲,眼皮也没来由地跳了两下,见段京辞插科打诨也没有心思应付了,只是敷衍地笑了一下之后就回头看了眼蔺繁的座位。

  过了许久之后才小声嘟囔了一句,“早知道应该做个双方的约定......”

  他和蔺繁汇报行程,蔺繁也应该和他报备自己的行程才好。

  这种感觉怪难受的。

  总觉得有什么事,但是又没有知晓的来源。

  江侑安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上午,感觉没有一节课的内容被他听进了耳朵里,所有老师的话都像是念咒似的,围着他的脑袋转了几圈,然后随着下课铃响就咻的一下没了声息。

  中午的时候江侑安和段京辞他们去食堂吃了个饭,然后就相伴着回教室午休。

  教室窗户前的窗帘没有拉上,在江侑安坐回座位上的时候刚好目睹了大雨落下的全过程。

  乌云层层叠叠,呼啸着从远方滚来,像是掀起了一阵汹涌的灰色的波浪,毫不留情地淹没了整个蓝天,将刺眼的阳光掩蔽,压下来的是更加沉闷阴郁的气氛,连呼吸仿佛都困难了起来。

  江侑安愈发觉得不对劲了起来,闷闷地趴在桌子上愣愣地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原本的困意似乎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湮灭了,逼着他神色情明地一直望着这场雨。

  这一天很难捱,也许有蔺繁不在的原因,也许还得加上江侑安很难从一个轻松漫长的假期投入到紧凑的期末复习中的影响,总之江侑安烦的很,几乎在下课铃响的瞬间,就立刻收拾好书包准备跑路。

  在迈出教室门的时候,黄惟生突然喊住了江侑安,没来由地问了一嘴,“侑安,你是不是和蔺繁是邻居来着?”

  江侑安有些茫然地点头,“嗯。”

  黄惟生面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伸手推了推眼镜后才道:“蔺繁家里出了点事,我这边有意去看看他,只是......”

  还不待黄惟生说完,江侑安就打断了他,“出了点事?”

  黄惟生:“嗯,听说是母亲去世了......”

  这事发生的突然,蔺繁昨天下午突然被人接走了,而后就来了一个陌生男人来办公室找他请假。

  给的理由就是母亲突发急病去世了。

  江侑安脑子瞬间懵了,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妈妈去世了?”

  黄惟生见江侑安这个模样,估计也猜到江侑安是有点不敢相信,心里一触,伸手摸了摸江侑安的脑袋,安慰了一句,“是的......你也不要想......”

  江侑安摇了摇头,把黄惟生的手推开了,盯着黄惟生看了半响,而后才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脚步逐渐加快,最后几乎是跑着上了自家的车,在刚看到院子的门时就拍着车门要下车。

  隔壁别墅空荡荡的,江侑安在门口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回应,不安的情绪几乎侵占了江侑安的大脑,原本他还不太相信黄惟生的话,但是伴随着敲门声陷入沉寂,江侑安不受控地对黄惟生的话多了几分信任。

  “醒醒。”万韵和冲江侑安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江侑安有些无措地看了眼紧闭的大门,而后才一步三回头地朝万韵和走去。

  万韵和揉了揉江侑安的脑袋,轻声道:“回家吧,明天妈妈带你去看看陆阿姨好吗?”

  江侑安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万韵和轻轻叹了口气,抬眼看了一眼隔壁的别墅后,伸手揽着江侑安回了家。

  ·

  在蔺繁步入初二前夕,家里出了变故。

  陆昕桐去世了。

  蔺繁其实早有意识,也想发设防地劝过陆昕桐去医院看看,但是陆昕桐都露出一副厌烦的神色,不知道是对医院排斥还是对活着这件事排斥。

  陆昕桐被送进了医院,没过多久就被宣布了死亡。

  医生只是和蔺繁和蔺封城说,患者没有什么求生意识,他们尽力了。

  蔺繁感觉浑身都麻木了,但是蔺封城原本悲戚的神色在听见医生的话后瞬间冷硬了起来。

  “呵,呵,好啊,好。”蔺封城笑了两声,“没有求生意识,她没有求生意识。”

  蔺封城像是疯了似的,一直重复着“没有求生意识”六个字,像是在嘲讽,又像是不敢相信,只是讷讷地重复着。

  被蒙上白布的陆昕桐被医生推了出来。

  从蔺繁面前经过。

  那是蔺繁和陆昕桐见过的最后一面。

  隔着一层薄薄的白布。

  都说梦境是黑白的,也许像是一部黑白的默片,单调又寂寥地播放着,蔺繁始终相信这一幕也许会成为他长久的梦魇。

  梦里会有那一层象征着生与死的距离的白布。

  也会有他父亲在一旁的呓语。

  也许是昨天下了场暴雨,在陆昕桐葬礼的当天,即便还是清晨,也没有一丝光线从乌云的缝隙中穿透,整块天空都是阴郁又黯淡的铁锈色,泻下来的微弱的阳光毫无温度。

  葬礼一片死寂,黑压压的伞连成了一片,将阴沉的天空遮挡覆盖,细密的雨珠从黑伞的缝隙落下,将前来吊唁的宾客的黑色西装浸湿。蔺繁的神色很平静,冷淡的视线在宾客们蹙起的近乎一致的眉头上划过,心里骤然觉得麻木。

  蔺繁比他想象地要更快接受母亲的离世,也许是一直目睹着母亲饱受着病痛的折磨,亦或是从小便知道在他母亲的心里,死亡更像是一种自由。

  他

  应该为她感到高兴。

  她终于获得了安眠。

  宾客开始送花,一个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在蔺繁面前经过,交叠在一起又分开,悼词也在耳旁响了起来。

  生命的残忍也许就体现在这里。

  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么平淡又简单地凝聚在了一篇短暂的悼词里。

  蔺封城安排着整个葬礼的流程,即使内心冷漠,但是在葬礼上依旧保持着那几分体面,虚伪地流着几滴泪,红着眼眶和来悼念的人交流。

  蔺繁突然觉得十分疲惫,倦怠从发丝开始泛起,一路蔓延而下,像是在肆无忌惮地往他的身体里注入铁块,压的他几乎要喘不上了气。

  蔺繁转过了身,不想再看蔺封城,目光漫无目的地在身后的宾客上游移。

  在一众黑色西装里,穿着校服的江侑安异常突出,江侑安总是喜欢穿着大一号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细瘦的手指从袖口探出半截,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束花,花半垂着,雨水砸到花瓣上,又顺着根茎滴在江侑安的指缝。

  江侑安蜂蜜色的头发也被打湿了,卷曲的发尾被浸湿,乖顺地沾在白皙的后颈,目光遥遥地放在陆昕桐的照片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蔺繁的目光,江侑安侧头和蔺繁撞上了视线。

  蔺繁的表情显得有些孤寂冷滞。

  江侑安心里一酸,突然觉得自己明明只是一个礼拜没见到蔺繁,怎么感觉就要不认识他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在一起的时间远远比他们分开的时间的要长的多,但是每次分开总是会发生些什么,最后受伤害的似乎一直都是蔺繁。

  江侑安难受了起来,下意识地往蔺繁的方向走了一步,就又被万韵和拉住了。

  江侑安回头看了眼万韵和,又定住了脚步,愣愣地在原地和蔺繁对视。

  蔺繁也像是不认识江侑安了似的,目光在江侑安身上游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将视线移开。

  蔺繁的身形削瘦颓然,像一棵枯败的白杨,微微垂着脑袋,些微的光线从交叠在一起的黑色雨伞中的缝隙漏下来,在蔺繁暴露在外的后颈上落下一片又一片斑驳的光影,最后没入衣领,陷于黑暗。

  江侑安突然有点想哭,像是共情了蔺繁一样,浑身上下都觉得伤心悲痛了起来,他没有经历过亲人离世,但是感情是能移情的,他在前两天才感受过江其深父亲去世的悲伤,今天就再次见证了蔺繁母亲的离世。

  但是江侑安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

  他一直都看不透蔺繁,蔺繁太复杂了,看似顽劣嚣张,但是却是他们当中成绩最好的一个;他面对江侑安的时候总是吊儿郎当又无所谓的模样,但是江侑安又总是觉得他心里在想着很多事,情绪复杂又难以窥探。

  他只能像万韵和说的那样。

  陪在他们身边就好了。

  万韵和带着江侑安给陆昕桐送了一束花。

  江侑安不太想走,劝了万韵和无数遍,做了无数个保证之后才勉强留了下来,站在角落里安静地陪着蔺繁。

  葬礼结束了。

  蔺封城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在问过蔺繁的打算之后就皱着眉头离开了,只把司机留给了蔺繁。

  蔺繁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仰着脑袋看了眼太阳,又垂下眸子出神。

  暮色四合,夕阳西斜。

  蔺繁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但在自己疲惫的快要睡着的时候,有人伸手将他拉了起来,拉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方坟墓。

  江侑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欲言又止了片刻后还是闭上了嘴,只是拉着蔺繁的手更用力了一点,生怕蔺繁挣开他的手再坐回去。

  蔺繁扭头看了眼江侑安。

  江侑安似乎也累了,表情显得蔫哒哒的,原本蓬松柔软的头发也被雨水打湿了,刘海在额前潦草地沾着,眼眶微红,看起来有些狼狈。

  蔺繁想说些什么,但是才刚张开嘴,就感觉自己的嗓子干涩到稍微打开就扯的生疼。

  蔺繁又闭上了嘴,也不再问要去哪儿,只是顺从地跟着江侑安往前走。

  江侑安擦了擦眼睛,小声道:“我们回家吧,蔺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