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你是为了什么?”季昕予没有回应回不回去的事儿,而是反问了一句。

  陆深被问得懵了一下,低头看了他一眼才回答:“你。”

  季昕予从他怀里起身, 像是没听到回复一样,盯紧了他的双眼, 问:“是为了指控喻安洲的污点证人, 还是为了放在家里等待临幸的小宠物?”

  陆深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依照他惯有的思维逻辑, 遇到意料之外的问题,该先揣摩对方提问的意图。

  然后, 他花了一分钟时间想明白了季昕予的弦外之音,却没能想明白他自己的心思。

  不可否认两种都有, 也不能忽略这两种又远远不够。

  相顾无言的时间里, 陆深的手机响了一下,他立马拿起来看了。

  反应非常迅速, 就好像脑子里根本没有思考任何东西,方才的沉默只是单纯的放空。

  “我累了, 要休息了。”季昕予对这样的的迟疑非常不满。

  他光着脚快步走到门口,开门对着屋里的人说:“请便吧,陆总。”

  这恐怕是陆深头一回被扫地出门, 他根本没有被主人嫌弃了的自觉,跟着走到门口, 还是把拖鞋踢给季昕予,嘱咐:

  “一个人不要去偏僻的地方,天凉了注意身体。”

  怎么搞的好像这家里只能有一双拖鞋穿在脚上存在似的?

  季昕予冷着张脸在心里暗暗吐槽,完全忽略掉他自己在家也经常不穿拖鞋乱走的事实。

  陆深不疾不徐地穿好鞋, 临出门前又叮嘱了一次:“注意安全。”

  然后, 被季昕予推着胳膊请了出去。

  “哐”地一声, 门板合起来的声音震亮了走廊的声控灯,陆深似乎才对自己刚才增加的新体验有了些认知。

  他回头看着闭合的门板笑了一下,拿出手机给刚才发来信息的号码拨了回去,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又对着门板笑了笑。

  史晨接的很快:“老板。”

  “嗯?”陆深回应的声音还含着笑,察觉到表现的有点反常了,才清了清嗓子问,“人抓到了?”

  两个保镖发现最近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季昕予,他便趁着今天过来,让史晨把人给处理掉。

  史晨回答:“嗯,没几分钟就招了,是温家。”

  “知道了,”陆深按了向下的电梯,“找个地方关几天,送警局的时候就别麻烦人民公仆费劲儿调查了。”

  史晨答:“是。”

  “还有,这边加几个人手,机灵点儿的。”电梯里有人,陆深吩咐的声音压的很低。

  史晨还是迅速应了下来。

  出了单元门之后,一阵凉风吹过陆深的脸颊,那点抓到尾随季昕予的人所带来的一点点宽慰,好像随着秋风一起消散了。

  冷风本该令人清醒,可到他这儿,只让他更清晰地想起季昕予的那个问题,心里瞬间变得混沌起来。

  季昕予对问题描述的很到位,缺了他的陆家别墅,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勾陆深回去的东西。

  他点了根烟叼在嘴上,给费元泓发了条微信。

  ——L:下楼。

  狒狒给他回了条语音,陆深点开,是费元泓暴躁地声音:“万恶的资本家!老子还在另一个资本家这儿端盘子!下个屁的楼,你怎么不让我跳海呢!!”

  背景音很嘈杂,陆深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温以珏生日会的日子。

  这场宴会算是直接向全行业声明,温氏没了季明杰也完全不受影响,甚至能拿下更重点的大项目。所以,他们提前大造声势,还招摇地把场地选在了游艇上。

  陆深特意挑在今天过来见季昕予,就是怕万一温家出事以后报复陆氏牵连到他。

  要是被人报告他专程过来见季昕予一面,大概所有仇家都会用伤害季昕予来报复他了。

  除了公司和温昕沅,他以前好像真没对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特别上心过。

  八点半,正是温家宴会的高/潮期。费元泓是温以珏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该是最忙的。

  不过,他在背景音中听到了皮鞋快速敲击地面的声音,费元泓的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应该是安全的。

  于是,他直接点了语音通话。

  “喂!万恶的资本家!”费元泓先骂一步。

  陆深也不恼,也根本不用操心费元泓露馅的风险,这人心思缜密的很,不会让自己承担收入以外的风险。

  “刚从昕予那儿出来,想去你家喝两杯。”陆深缓缓吐着烟圈。

  费元泓幸灾乐祸道:“被扫地出门了吧?嘿嘿,你!活!该!”

  “你怎么知道?”陆深反问。

  费元泓依旧笑意满满:“你们这些从小被当成宇宙中心培养起来的二世祖啊,很难理解的。”

  “再给你次不扣工资的机会。”陆深冷冷地说。

  费元泓想了想说:“有些东西需要你自己去悟,要是我跟你说了,那他干脆跟我在一块儿不就得了。”

  “啧,”陆深不满地出声,却又想不出任何能反驳的话,于是转了话茬,“今天抓了几个尾随他的人,往后你也注意点儿。”

  费元泓笑着说:“哟,陆总居然还有闲心关心我,那我可真是感恩戴德啊!”

  “我是说,注意点儿他周围的人。”陆深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抬头看着被云彩遮了一半的月亮。

  费元泓说他是“被当成宇宙中心的二世祖”啊……

  楼上,一道目光穿过遮遮掩掩的窗帘布,牢牢投射在陆深身上,随着那点明明灭灭的火星眨动。

  季昕予斜靠在窗台边,随着楼下人的动作也跟着抬起了头。

  明明人是他亲手赶出去的,却还在想,对着这样不够明亮的月亮,就算在天台上依偎着小酌,氛围也没多么好。

  再低头时,小火星儿已经不见了,楼下那道身影也已经走到了拐角处,然后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第二天季昕予睡到十点半多才起,就只吃了两片面包垫垫肚子,打算早午饭合一起吃一顿就行。

  刷微博的时候,开屏就是张大康村风貌的公益广告,左上角清晰地标注了“温氏地产赞助”的字样。

  很明显,温氏在宣告自己的成功。

  先是前一晚大张旗鼓的晚宴,紧接着是中标后铺天盖地广而告之,任竞争对手是谁,都能给气个半死。

  季昕予直接从后台退出了软件,没有什么比在最高点把仇家碾进尘埃更爽的事情了,现在的温家越张扬,破败的时候就会越痛快。

  就像前世的陆深,一样。

  下午出门取快递的时候,又遇到了三位大爷,那三位看到他经过时,眼神都变成了明晃晃的讥讽。

  “看见了吗,温氏股票都涨停了,我儿子说这才刚开头,还能继续涨挺长时间,我让他帮我也买了点儿。”

  “你们说,昨天看见姓陆的来,该不会是想通过这么个弃子跟温家示好吧?哈哈哈。”

  “难说,陆家股票跌了七八个点呢!”

  季昕予从旁边过的时候连个眼神都没有看过去,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反倒是那三位没再刻意说这事儿。

  也是,话都是说给季昕予听得,正主都不理,他们那些酸话说了也是白说。

  如那几位大爷所言,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四处都是温氏股票大涨的消息,也处处都是骂陆氏股票赔本的声音。

  陆氏倒也没干什么,就只是顶着个“温氏宿敌”的名号,夹着尾巴做人了而已。

  容夙工作室的项目终于开始启动了,他没办法与大家一起坐班,只能像之前那样远程指导。

  幸好他手臂恢复得很好,看不过眼的地方,现在可以直接标注和修改。

  工作室的成员们年龄也都不算大,大概是听说了季昕予和陆深的某些八卦,现在跟他相处起来也没有了对领导的敬畏,有时还会讲些无伤大雅的小八卦。

  这天下午,约定的项目例会时间都过了五分钟,办公室那边还是没有上线,他便直接给项目经理打了电话。

  对面叽叽喳喳的,好像开了外放,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昕予,容夙老师的新闻你看到了吗?”

  “这下陆氏集团要乱套了吧!”

  “头回见小陆总那么风风火火的样子,全体董事会哎,真吓人。”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季昕予听得云里雾里,对着话筒说:“刚才说陆……出什么事儿了?”

  项目经理出了会议室,找了个犄角旮旯、稍微安静了点儿的地方,说:

  “新闻爆出来,陆庚陆董事长在欧洲过世了,容夙老师在陆董旁边,已经被警方拘留了。”

  “什么!”季昕予大吃一惊,直接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项目经理叹了口气说:“公司现在一团乱,小陆总被董事会叫走好久了,看起来脸色差的一批。”

  社畜八卦起来,就很容易口无遮拦。

  项目经理反应过来季昕予与陆深的关系后,心里拿不准对方的想法,转而说:“现在这种状况……要不会议延后一天吧?”

  “嗯,知道了。”季昕予尽力维持平稳的声线,说完挂断了电话。

  陆庚和容夙……天,他怎么忘了头一回见容夙那晚,他就是跟在陆庚身边的!

  那又为什么,他要去害自己的靠山呢?

  “他做了那么多年漫画家,也许突然想作为一个单纯的人来选择以后的方向……”

  季昕予记得,住院时陆深曾经这样评价过容夙。那时容夙恳切地邀请他接管自己的工作室,他就觉得容夙的情绪非常不对劲,却又怎么都问不出内幕。

  陆深!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季昕予不确定陆深会议有没有结束,于是小步跑着下楼,揪了其中一个保镖要了史晨的号码。

  拨通之后,他讲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单刀直入地问:“容夙和陆董,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总交代,已经为容夙老师请了最好的律师,结合他本人的状况来看,预计能打到十五年左右。”史晨有条不紊地回答。

  季昕予想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歉,我知道的内容有限,其他的无可奉告。”史晨依旧镇定自若。

  季昕予无法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不过对于容夙那边的答复非常精准,他能稍稍沉得下心来。

  “那公司呢,听说陆深被董事会叫走了,情况如何?”季昕予低声问。

  史晨没有做声,显然是陆深没有交代过,或者是……情况不好。

  季昕予皱紧了眉头,换了只手拿手机,顺便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换了个问法:“你们……有准备吗?”

  史晨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吐出了一个字:“有。”

  “那不管多晚,让陆深给我回个电话。”季昕予叮嘱。

  史晨应了声。

  挂断之前,季昕予轻声说了句:“谢谢,辛苦你了。”

  连他自己可能都没想到,冲口而出的这句话里,已经把陆深当成了比他以为的更加亲密的人。

  那天他等了很久,从下午的阳光刺目等到漫天晚霞,再等到洒满月光,电话始终都没有响。

  开始他还尝试着切换电视节目、画几张静物,或是看看项目方案,奈何心里藏着那么大的担忧,什么都看不进去。

  到最后,就任由电视放着,自己坐在窗边出神。

  门板被敲响的时候吓了季昕予一跳,看看时间,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迟疑,敲门声停了,接着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震天的铃声充斥着整间屋子——他怕自己错过陆深的电话,所以把铃声调到了最大音量。

  “喂?”长时间没喝水,他的声音有点哑,也有点颤。

  陆深的声音很沉,听不出情绪,还带着点回声:“开门。”

  季昕予举着手机小跑着到门口,打开门的瞬间,被人抱了满怀。

  陆深紧紧圈着他的腰背,脑袋埋在肩窝上,口鼻吐出的热气氤氲在他敏感的颈侧。

  季昕予呆愣愣地任他抱着,猜不出那冗长的董事会最终是好是坏,便只能回以贴紧、再贴紧的拥抱。

  足足抱了有十分钟,陆深突然笑了一声,又连续笑了好几声。

  “你笑什么啊?”季昕予被他突然喷出的气息弄得有点痒,耳根通红。

  陆深仍然把脸埋在他的颈侧,笑着说:“我这么幸福,当然会笑出声。”

  没头没尾的,季昕予一头雾水。

  陆深又说:“不单单是我的人在担心我,而是我爱的人在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