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天台上零星设了几个花坛, 里面是季昕予闲来无事拖着小瑾从花园角落里移栽过来的太阳花。

  这花又土又廉价,在花园里也只是个镶边的陪衬,陆忠便没有阻拦。

  此刻, 红黄相间的小花朵已经尽数开放,随着陆深额前柔柔的碎发一起, 左右摇晃。

  明明才在警局遭过审讯的是季昕予自己, 但他却总觉得眼前的男人比自己更加落寞。

  偌大的天台上, 高大强悍的野兽只有在空旷的夜幕里,才得以把锋利的刺变回柔软的发, 才敢于流露活人的情绪和情感。

  此刻的陆深,便给了他这样的感觉。

  是在阅读原文时, 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

  原文里的陆深乖张暴戾, 像个恣意妄为的魔王,毫无保留地表露所有情绪;而身边这个, 即便同样阴晴不定,但多数时候是克制收敛的。

  是蝴蝶效应改变了他吗?

  季昕予把托盘往矮桌上一放, 才看到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摆了各种酒水的空瓶子。

  他便也同样拎了瓶啤酒走到陆深旁边,长臂一伸凑近他垂在身侧的手腕。

  “叮”地一声脆响后,季昕予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瓶。

  连续的吞咽动作让他呼吸有些急促, 猛喘几口后,被液体裹挟着流入胃里的二氧化碳突然翻滚着抗议起来。

  “呕——”季昕予反射性地捂住嘴巴, 弯腰尽力压制即将冲口而出的东西。

  太丢脸了!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这么喝啤酒的,可乐也不带一口气炫半瓶的呀!

  翻滚在咽喉的不适感愈演愈烈,他焦躁地来回巡视着,想着至少不能吐到地上。

  然后, 两只修长的手指推了个黑色垃圾桶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 紧接着耳边若有似无地出现了声轻笑, 他拱起的后背被轻拍了两下。

  他姿势怪异地歪头看了眼,恰好对上陆深含笑的眸子。

  “唔呕——”反胃感更加猛烈袭来,季昕予便什么都顾不得了,两手拎起那只干净的垃圾桶,小跑了几步去到墙根处,背对着陆深蹲下。

  然后……

  “呕哇——”季昕予已经在努力克制咽喉的声音,但呕吐毕竟不是常规动作,依然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动静。

  季昕予腹诽:再好的气氛也拯救不了呕吐的声音啊!!

  呕——

  幸好他中午吃的不多,晚餐又还没来得及吃,吐出来的大多是才刚入肚的啤酒。

  耳边似有鞋底撞击底板的细微声音,季昕予机警地回头,原来是陆深蹙着眉头跟过来了。

  “你别过来!”季昕予低着头,将那只装了污秽的垃圾桶往身后挪了挪,焦急地制止。

  然后又干呕了几下,那股冲劲十足的反胃感才终于悻悻退却。

  庆幸的是,陆深靠近过来的脚步也停在了原处。

  恰巧小瑾敲门,推开天台门便看到季昕予满脸通红,抱着个垃圾桶缩在墙根底下,懵然问道:

  “您这是怎么了?”

  季昕予低着头,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而陆深重又迈开步子走了过来,将手里的矿泉水向下递了递道:“漱口。”

  小瑾见季昕予没有动作,便先一步接过来,蹲在季昕予对面,拧开瓶盖递了过去。

  “谢谢。”季昕予低低地呢喃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对小瑾说的。

  很快,小瑾收拾好残局便离开了。

  天台上清风拂过的人影又只剩了他们两个,隔着半只胳膊的距离分别靠在围栏旁边。

  季昕予的脸颊到脖颈依然很红,红得发烫。贪恋被风拂过时的清凉,他便顺手将领口的两颗纽扣解开了些,袖口也被挽到了小臂中央。

  目之所及,连手指都是红红的。

  “谢谢。”他偏头看了陆深一眼,对方只是目视远方,呷了一口酒。

  过了好一会儿,陆深才动了动,转身朝着季昕予的方向,用那只夹着香烟的手靠近他通红的脸颊。

  突然,脑海中闪现出一副灰白的画面,一具瘦弱的身体上,零星分布了几个圆形烫伤,其中一个里,还残留了点点烟灰。

  那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情境,耳边甚至还有凄厉的惨叫声回荡。

  陆深的手骤然停在半空,转而将香烟碾灭收回了手,又仰头将剩余的半瓶酒一饮而尽。

  季昕予察觉到了他迟疑的动作,心里一凉。

  果然,那堆难堪的呕吐物一定在陆深的眼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这一眼难尽的复杂眼神,难免不是把自己也看成一堆垃圾了。

  想到这里,季昕予的表情瞬间崩塌,一言不发埋低了脑袋。

  又沉默了许久,微风撩拨地人心猿意马。

  季昕予悄悄抬头看向陆深,却恰好对上了对方的目光。

  像触电一样,季昕予慌忙回头看向别处,又按捺不住地回想那道瞬间撞上的眼神。

  他很肯定,那是无论原文还是过往,陆深从未有过的温柔探询。

  下一秒,那人便像是听到他脑海中的声音一样,低声问道:“难道,温家对你也不好吗?”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谁家疼爱的小孩会被送给对家当间谍啊!

  好听点叫商业联姻,不好听的,他不整个就是一卖pi股的吗。

  “如果给个刷马桶换饭吃的机会就能算好的话,呵呵,那还挺好的。”季昕予垮着张脸,悻悻地回答。

  陆深又仰头喝了口酒,剩余不多的瓶底子撞击在玻璃瓶上,在恬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他又没头没脑地轻笑一声,低低地呢喃:“他说爸爸只疼哥哥,妈妈只顾工作,又打不过哥哥,所以最喜欢跟我在一起玩。”

  “谁?”季昕予下意识问,然后便反应过来,是温昕沅。

  原文对他与陆深的描写大多着重在陆深对他的偏执,却从来没有提过来由。

  现在看来,八成是那货小时候顶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勾起了小陆深内心里的共情点,以至于往后的许多年里,陆深看他一直带着某种滤镜。

  对于上市企业继承人、尤其是富二、三代来说,首当其冲缺失的就是家人的关注。

  “跟小时候的你很像?”季昕予问。

  陆深迟疑了一些,手中的酒瓶晃了晃,还是浅浅地点了下头:

  “陪我长大的,只有忠叔和岚姨。”

  “至少,我还有母亲去世前几年的回忆,那个小朋友比我更惨一些。”

  难怪,他被温昕沅骗了那么久,与其说是想弥补温昕沅缺失的宠爱,那更像是在弥补童年的他自己。

  于是,才能对许多不合情理的地方视若无睹。

  季昕予转头面向陆深,他的眼神有些迷茫涣散,对上季昕予的眼睛后,又迅速恢复清明。

  “醒醒吧,温昕沅从来都是温家所有人心尖尖上的宝贝,季明杰连他夏令营都抢着去接,疼个屁的哥哥!”

  他的话在嘴边滚了两圈,才将里头呼之欲出的脏话吞了回去。

  陆深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想转身拿酒,却被季昕予按住了双颊。

  “嘭”地一声,季昕予的酒瓶没有放稳,结结实实砸在了地板上。

  而他本人却像没听见似的,对上陆深蒙着醉意的双眸,义愤填膺地说:

  “那货奸懒馋滑又婊又茶,凭什么替你小时候唔……”

  季昕予那满肚子的不忿被陆深突如其来的亲吻尽数堵在喉头,然后在唇齿相依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陆深身上的酒味太浓,他的酒量又那么差,只片刻间便醉得脑袋空空。

  【作者有话要说】

  亲测,千万不要口嗨,不要挑战奥密克戎的威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