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玉屑纷繁, 在空中划着八字,盯久了会觉得天旋地转。
新岁钟声敲响,叶宛菁被司若微拉去北国赏雪。
“你见过这么大的雪吗?”
司若微随手抓起积雪团成一个球儿, 卯足力气砸向她, 笑得像个孩子。
叶宛菁躲闪不及, 迸溅的碎雪沾染在藏蓝羊绒大衣上,化作点点晶莹。
“小时候我爸带我来看过冰雕…”
话音出口,叶宛菁的视线恍惚一瞬, 她说这些做什么。
她大可说纽约的雪…
司若微敏锐发觉了她转瞬即逝的落寞, 半蹲着身子鼓捣落雪。
“冷不冷?”
叶宛菁不解, 30的人了,怎么还喜欢小孩子的玩意。
一双手红红的, 约莫又湿又凉。
司若微攥着雪, 眼见柔软的雪花变成冰,而后冰化成水,自指缝流散。
“水, 雪,冰, 水, 人的情呢?”
她杏眼虚离,手指冻得麻木无知觉。
“胡言些什么?”
叶宛菁愈发茫然,拎了围巾给她裹手:“回酒店吧, 夜深了。”
“上周末你去哪了?”
司若微揽着温热的围巾,上面有叶宛菁脖间的暖意。
叶宛菁眉心跳了跳。
她回父母家来着, 竟被小鬼察觉了。
司若微见她沉默, 试探的心思加重了:“三天后我生日。”
“嗯。”
“嗯?就嗯?”
“小微想我回应什么?”叶宛菁顿住脚步,立在雪里不走了。
“让你妈妈给我庆生, 好吗?”
叶宛菁的凤眸里顷刻填满诧异:“你会不自在的。我…回去是因为公司的事,他们的作为,我心底也别扭。”
司若微哼笑了声,只管信步往前走:“我想去,你不敢让我去吗?”
又是激将。
叶宛菁默然。
“多年前我答应过你,毕业去一次的。”司若微不肯罢休,近来老有些小媒体阴阳怪调,她不仅要去,还要带着摄像机和记者去,叶母难堪也得把戏演好了才行!
叶宛菁摩挲着手指上与她气质不甚相符的粉钻戒指,怅然叹了口气。
“罢了,依你。”
回应极尽勉强,叶宛菁猜得到司若微的心思。
但有些怨气,是该当面发泄,做个了断。
否则两人的情,就好比刚才冻僵的指尖,会变得麻木。
叮!
【媛媛:你哪天回申城】
司若微瞧见消息,疑惑歪头。
【明天下午,啥事】
叶宛菁悄然欺身近前,垂眸扫过她的对话框。
【媛媛:我去B国出差,明天把礼物送过去,不陪你过生日啦】
司若微迷惑转头:“望山最近有B国的任务要总监去吗?”
叶宛菁讽笑:“司董真称职。”
“切~说的跟你知道似的。我让杨柳查查。”司若微不屑回应。
“没有。”叶宛菁话音笃定。
“你真知道?”司若微愣了,莫非叶宛菁真会留意经营琐事?
叶宛菁笑而不语。
司若微闷头嘀咕:“那媛媛出什么差?奇怪…”
【八卦好奇ing,私事吧?】
【媛媛:老板不该八卦,溜了溜了】
“啧,还不告诉我。”
司若微收起手机,把冰凉的爪子塞进叶宛菁的口袋:“给我捂捂。”
“好奇害死猫。”叶宛菁握紧她的指尖,阵阵温热传导在指缝里。
“八成是重色轻友,不管了,等着吃瓜。”
夜色下,路灯拉长一双倒影,藏蓝疏冷,深棕孤傲。
步调却出奇的一致…
1.7日午间,叶宛菁带司若微去了爸妈家。
十年匆匆,别墅如旧。
司若微立在门口哂笑,回忆起旧事,忍不住损她:
“当年叶董给我化妆,是故意让我变成蓝茵的复刻吧。”
“旧事提它做什么?”
叶宛菁果然挂不住面子,脚步飞快去开门:“进来么?外面冷。”
司若微透过她半侧的身子,视线直勾勾定格在客厅盛装迎候的老两口身上。
便是坐在轮椅上嘴歪眼斜,也奋力扯起一抹讨好的笑,离心的夫妻紧挨着,装的恩爱非常。
呵,还挺殷勤。
约莫以为哄好她,叶宛菁就会给他们好脸色了罢。
无利不起早。
奈何她现在早已修炼到位,逢场作戏信手拈来。
一顿饭表象和乐,司若微席间的话却都带着刺,叶宛菁闷头饮酒,一言未发。
“萱萱…回家过年吗?你和若微都来?”
二人走时,记者先离开了,叶母追出来小心翼翼地邀请。
叶宛菁转瞬回望司若微,眼底并无期许。
司若微扯出招牌假笑:“除夕日程早已排好,不得空。”
“…这样啊…好。”
叶宛菁先一步上了车。
司若微紧随其后,暗道叶母把叶宛菁伤得够深。
那就不用她下场收拾人了,叶宛菁自有手段。
“咱俩和师傅过年,清静。”司若微温声劝着她。
见鬼的除夕安排,根本没有。
叶宛菁一脸迷惘:“不去蓝家?”
“你不来叶家,我去什么蓝家。”司若微回应的嘎嘣脆。
叶宛菁眸光闪烁,侧目望向窗外:“之前我来是私下谈判,今年以后,我不再赡养他们,叶家一应公务家事,他们也不必再出席。除却房子,股份和分红我都收回了,算是交待?”
司若微托着腮,无所谓的嗯了声:“你的私事。”
叶宛菁没收到司若微满意的反馈,忐忑地抛出新橄榄枝:“sunny,接回来么?”
“十岁了,它还记得我吗?”
“它不会忘的。”
“要忘也是忘你这个弃养的渣麻麻。”司若微哼笑了声:“接回来。”
傍晚,司若微牵着半人大的毛孩子回了家。
Sunny见到她就摇着尾巴扑了过去,全然无视了叶宛菁,她心情大好,全程与狗形影不离。
“哪来的?”
施瑞盯着绕她转圈的毛孩子,眉心紧锁。
司若微赶紧抱住躁动的狗子:“sunny乖,她是姥姥,不可以欺负哦。”
“汪唔~”
“乖,去麻麻房里玩。”
她引诱着狗子进卧房,才再度折返:“在A国时就有它陪着,接回来而已,您不介意吧?”
“挑一个。”
施瑞推过去两个首饰盒,忽略了方才的话题。
“什么呀?”
司若微随手打开,是两枚精巧的胸针,区别只在颜色:“送我的?”
“磨叽。”
“我要香槟色的。”司若微攥了个盒子在手:“另一个送谁?”
施瑞收回盒子,起身就走。
司若微眉目扭曲。
“帮你查?”叶宛菁在她身侧耳语。
司若微杏眼微转,飞速点了头。
竟然送一样的款式,过分!
叶宛菁反手搓了搓她的头:“还真是只傲娇透顶的小猫。”
司若微拂开她的手,沉声抱怨:“别闹,正经的,我有危机感。”
叶宛菁敛眸淡笑,司若微是该有点危机感了。
成日做甩手掌柜,对集团不甚上心,满脑子都是展陈筹备那档子事。
顶着董事长的名头,不务正业。
时隔一周,司若微受了刺激,奋发图强沉溺工作,险些把这事忘了。
叶宛菁推开她办公室的门长驱直入,手撑办公桌凝眸打量着她。
司若微被盯得发毛:“干嘛?”
“看傻子。”
“嗯?”司若微五官扭曲:“信不信我把你打出去?”
叶宛菁摁开手机怼到她眼前:“认识她几年了,这都查不到?”
屏幕上,是云心的证件截图。
司若微眉心沟壑愈发深了:“又是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巧合真是…”
叶宛菁半倚着桌沿:“施云心,有个双胞胎妹妹,名施雨濛,去年十月病逝。”
“原来是这样…”司若微以为施瑞一早查出她的身世才设局利用,但眼下再看,只是多个阴差阳错的巧合催化下,串联起真相的必然趋势吧。
叶宛菁柳眉紧锁,思量不通这里面的关窍:“施瑞和她是养母女,却把身家给了你,你是否要小心些?”
“云心和她有龃龉。没事,我有分寸。”
司若微回忆起曾经云心自报家门的BE八卦,敛眸苦笑了须臾。
叶宛菁眯了眯眼:“朱媛5号去了肯辛顿,8号回来的。”
云心正在肯辛顿料理商会生意呢…
司若微的瞳仁猛然发散:“我去!我是不是…该找云心聊聊?”
助手偷闺蜜?!
“司董是否该有些当家人的魄力?”叶宛菁觑眼挖苦:“我做这许多,是否该有奖金?”
司若微仰了仰身子,脚尖点地在椅子上转了一圈,玩味挑眉:
“叶董甚是得力,我今夜…想赏温室绽放的殷红蔷薇了。”
叶宛菁俯身睨她:“巧了,我也好久没见草莓遍野的盛景了。”
“想吃草莓?美得你。”
“不,我种草莓,乐此不疲。”
司若微磨了磨小白牙:“改主意了,现在就要赏带血的蔷薇!”
哒哒哒的脚步声缓缓绕过办公桌。
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交错起伏。
“咚咚…司董您…”
杨柳风风火火闯进来,撞见二人互相撕扯亲昵的盛况,骇然无措。
回过神来,司若微与叶宛菁也仓促分开了。
杨柳调头要跑,脸颊绯红,心底凌乱。
不会被炒鱿鱼吧…
“站住。”
司若微抱臂凝眸,语气毫无情绪。
杨柳深吸一口气,咬牙转回身来。
叶宛菁背对着门口,双手插进口袋,倚着桌缘转头望天。
“什么事?”
公事公办的口吻四平八稳。
叶宛菁暗诽,司若微会装模作样演戏了。
杨柳硬着头皮汇报:“艺术馆新展揭幕,请您过去,5分钟后的日程。”
司若微眸光微转:“叶董,一起?”
叶宛菁扫了眼腕表,亦秒变正经:“你去吧,半小时后我要审议今年的投资工作议案。”
杨柳腹诽,您二位下次能不能先锁个门…
司若微把视线转去杨柳身上:“让你查问的事如何了?”
“…问清了,在二监,允许探视15分钟,需要提前3天报备。”
叶宛菁来了兴致:“你想见什么人?”
司若微抬眼哼笑:“跟我去?看看关大教授的缝纫机踩得可还熟练。”
叶宛菁深觉司若微损到家了:“她还会出狱的。”
“嗯…57岁出狱,我会怕一个退休年龄的老妇?”司若微不以为意。
她的承诺,无论好坏,都会有个结果。
比如,送关宁蹲12年监狱。
“哪天去,记得叫我。”
叶宛菁丢下话先一步离开了。
她得跟着司若微去,好能看着疯兔子,嘴皮别太损。
叶宛菁不在,司若微也懒得再装谦和:“杨柳,言行注意分寸,出去。”
“抱歉,没下次。”杨柳逃也似的合拢房门跑远。
司若微舔了下唇角,方才沾染了叶宛菁茉莉味的唇彩,还挺开胃的。
只可惜,员工乱入,实在扫兴。
春意舒苏,2月柳枝轻柔。
司若微叫回了云心,硬拉人陪施瑞过年,自己与叶宛菁躲去了印和那处公寓。
除夕夜只有两人一狗。
司若微煮了个巨大的棒骨,窝在沙发里投喂sunny。
叶宛菁拾掇着餐厅送来的年夜饭,瞥见糖醋小排时,转眸与她商量:
“明天吴老生日,再去一次?”
“明天是初一,不好去吧,拜年吗?”司若微托腮看狗子啃骨头,一脸痴迷。
“二老没什么讲究,能去。”
“你想去我陪你。”
“我答应他们,带你回去吃排骨的,老师手艺不错。”
“啥时候答应的?我咋不知道?婚礼那天吗?人家会误以为我是馋猫吧。”
司若微蒙圈三连问。
“不是误以为,过来吃饭了,小馋猫。”叶宛菁避而不答。
司若微搓了搓狗头,转身去厨房洗手:“行,明天啃排骨,今晚…还是狐狸肉更对胃口。”
狐狸肉?
叶宛菁深觉危险。
她今晚得拉着司若微守岁,不能睡!
子夜钟声散去,繁华烟火落幕,夜色复归沉寂。
Sunny歪头守在卧室门口,黑亮的大眼里满布费解。
它的两个麻麻真的不累吗?
床都累得直叫唤呢!
翌日清早,两人在衣帽间打起来了。
“给我穿!你的不显眼。”司若微气急败坏。
“你有围巾,让给我。”叶宛菁寸步不让。
手里撕扯的,是一件雪白的高领毛衣。
哦,是这个家的衣柜里唯一一件高领毛衣了。
“不行,一动弹就会露红点,你给我!”
司若微拧着小眉头好不委屈。
“你昨夜胡闹没分寸,自己买单,别扯上我。”
叶宛菁有些恼了。
“呲啦——”
司若微一气之下,把衣服撕成了布片:“谁都甭穿了。”
叶宛菁攥了攥拳头,咬牙回了卧房,拎出遮瑕一通猛涂。
司若微后悔得很,扒拉半天衣柜,找出一旧款丝巾,把脖子裹巴的严实。
两小时后,吴老暖洋洋的客厅沙发前。
“小司不热吗?吃饭把这么漂亮的丝巾弄脏了不好,摘了?”老人关切提议。
司若微尬笑摆手:“不,不热,穿少了。没事我弄不脏。”
叶宛菁闷头咬着嘴里的软肉憋笑,司若微的促狭可真好看。
“那多吃些,补充热量。”吴老乐呵呵给她夹了好大一块排骨。
“好。”
司若微垂眸咬上排骨,偷摸斜睨叶宛菁,余光如刀。
“合胃口吗?”慕教授柔声发问。
“嗯,好吃呢,您手艺真好。”
司若微摆出了狼吞虎咽的架势,顺手给叶宛菁夹了块巨肥的:
“快吃,你老师的心意,好好捧场!还不如我呢,不像话啊。”
叶宛菁反手给她送了回去,得逞弯唇:“刚才绿茶喝多了?老师知道我不爱吃排骨,喂你的,趁热吃。”
司若微闷头扒饭的眼底潜藏幽怨…
慕教授看着她俩互呛,精明老辣的眼底满是笑意:“吃过饭再给你师母弹个曲儿?上次你俩很合拍啊。”
“好。我和小微合奏。”叶宛菁这会儿温柔得很。
司若微脑壳嗡嗡的:“我会的不多…你这是让我班门弄斧。”
“无妨,老师和我有得是耐心,可以教会你。”
叶宛菁的笑靥愈发深沉了。
“弹什么类型?”
司若微心里没底,老先生可是正经科班教授。
“The promise,不难。”
“唔,好。”她紧绷的心弦总算松泛了些。
吃过饭坐去琴边,司若微扫见盖板后的铭牌,惊讶出言:
“1900年的琴?好有年代感。”
“小叶3岁就用这台琴,从奶娃娃成长到出国前的大姑娘,磨合了十几年。”
慕教授扶了下老花镜,话音里带着对光阴流逝的怅然。
司若微挑了挑眉:“三岁呀?那会儿还没我呢。让我摸摸某奶娃的启蒙琴。”
叶宛菁找好谱子后,抵在了琴身上。
午后扶光隽柔,窗台上又落了一对小麻雀,不知道是不是去年那一双?
两双手在黑白琴键上翻飞,小麻雀的尖喙对碰一处,黏黏腻腻。
春梅的瓣羽飘落风中,在空气里凌旋周游。
岁月静好,韵律流光…
后记:
岁聿云暮,时光瞬息,十年一度。
申城一处安宁的墓园内,司若微与叶宛菁并肩坐在一个摆放着鲜花的墓碑旁。
“明日我辞职,以后和微集团和商会都交给你了。”
叶宛菁没有说话,只回眸望着墓碑观瞧。
司若微哂笑嘲她:“姑姑走八年了,你还怕她不成?”
“不,我在想你的十年承诺,她说你答应她的,十年时间,公司业绩翻一番,你做到了。”
司若微闪了闪羽睫:“开玩笑随口说说的,我知道她看不见,才敢大放厥词。做到,是个意外。”
“不,是必然。”
叶宛菁话音笃定:“一如你二十岁期待成为一名优秀的策展人,纵使二十载岁月倏忽,却也初心不改,非要再去与年轻人争锋。”
“这话说的,老气横秋,本姑娘正当年好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