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挂, 漫天火烧云殷红绚烂。
司若微老远望见了人群里相扶相依的老两口,老爸的一头白发刺痛了她的双眼。
“停车!”
她脚步匆匆扑了过去,普天之下, 只有这两人能让她心安。
特别是今天的氛围, 大起大落, 取舍得失,都太费心劳神。
一头扎进妈妈的心怀,司若微呜咽不停, 险些把老母亲扑个趔趄。
二老默然无言, 由着她哭, 由着她抱。
他们昨晚本以为女儿是孤身回申城了结旧事,想给孩子撑腰的。
哪知到申城时风向骤变, 养大的小棉袄成了别家千金。
老两口已哭过了。
“…对不起, 把你们都折腾来了。”
司若微抹了眼泪,垂着眸子很是心虚。
“没什么对不起,瞒我们多久了?说出来不怕的, 养了20多年,哪能说分就分开?”妈妈掏出纸巾擦了擦她的大鼻涕:“羞不羞, 30的像个3岁的。”
“我…我不想嘛。我不想你们知道还有个亲闺女, 我会吃醋的。”
司若微避重就轻,她实在是怕,怕蓝映雪受不了落差, 嫌弃生身父母。
她对蓝家爸妈无感,蓝映雪也该对她爸妈无感吧。
“你就是亲的。”
老两口默然良久, 只留下怅然一叹。
这些年, 苦了司若微了。
若长在蓝家,莫说什么小手表, 钢琴也是轻而易举就能搬回家的,司若微可以活得更精彩。
沉闷的老爸低头嘀咕:“那么多议论铺天盖地,回家吗?”
老妈又在绊嘴:“回什么家?孩子在这好多事呢,她能躲吗?”
“没事的,消息我故意放的,百密一疏,把你们最要紧的两人给漏了。”
司若微选择一力担下这些事。
“你好好的就行,忙你的,我们留两天,没事就走了。”
司若微愣了,赶她走?怎么也不提见见亲生女儿呢?
“我们以为有人拿你闹事,你既说是自己做的,我们添什么乱?没来过这,我跟你爸逛逛。”
“那也得先找住处吧?我也没找呢,一起住。”
司若微无奈,二老是想留又怕花钱,才要她自己走的吧。
“…若微”
叶宛菁悄然跟来,在不远处立了许久,看他们寒暄的差不多,才敢露面。
司若微眼底染霜,她没想到叶宛菁有这胆子,敢蹦到她爸妈眼前来。
果不其然,二老眸中都起了寒芒。
叶宛菁看着一家三口的反应,猜到二老知晓了她的身份。
她不想司若微再骂她懦夫了。
快步走上前去,叶宛菁站得笔直,朝二老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叔叔婶婶,当年没护好小微,我道歉。”
司若微觉得这场面过于尴尬,石化在原地不知所措。
今日局面,叶宛菁能跟着司若微来,老父母就看懂了。
二人时隔多年,根本没能一刀两断。
尽管这段情在他们眼里荒谬至极,两个年差8岁的女子,怎会相爱呢?
叶宛菁就那么躬着身子不肯起,司父无奈叹气:“旧日是非自有公断,你不用这样。伤我行,伤我女儿不行。微微好好的,我不为难你。”
“叶董,大庭广众下,您不顾体面,我爸妈低调半生,可受不起旁人的注目礼,请您离开。”
司若微冷眼瞪视她躬身不起的模样,话音清寒至极。
她推着父母便往外走:“我们走。”
叶宛菁此时突兀现身,更像火上浇油般的胡闹。
她昨日才取回定情之物,情丝斩断了却旧事,怎好再重提?
“舆论风波会愈演愈烈,无人能预料走向。你爸妈因你而身在局中,不好随便找酒店安置。”
叶宛菁总算舍得起身,正色与她剖析利害。
“多谢叶董提醒,我自有分寸。”司若微无心领情。
“现在你这张脸走在街上就足够招摇!”叶宛菁快步拦住她:“现下还没人知道二老身份,送他们去我爷爷家,那僻静安宁,你该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见司若微闷声不吭,叶宛菁接着劝阻:“你跟他们一道,人多眼杂,小报记者你都应付不过来。蓝家的事纷杂至极,跟我讨要的债也让你分身乏术吧,听我的?”
司若微阖眸苦笑:“知道你我有账要算,还说这些做什么?我敢把爸妈送去你家吗?”
“我亏欠你,一心想补救,巴不得亲自照顾你的家人,怎会害他们?在申城还有比叶家更合适的地方?就算撕破脸,如今官司缠身的蓝家也要给叶家三分薄面吧。”
司若微得承认,叶宛菁说得不错。
“爸妈,你们…”
“听你的。”爸妈异口同声。
“叶董,他们跟你走,若有闪失,你我不死不休。”
司若微退让半步,转头隐匿进人群。
“聪姐,车开过来。”
叶宛菁带二老快速远离火车站这是非地,嘱咐宛聪:“姐,把二老送去我爷爷家。”
“萱萱?你呢?”
“我去找小微,你开快点,今晚别回城区,明天我让人接你。”
叶宛菁拔腿就走,循着司若微离开的方向追去。
司若微消失无踪了。
火车站人流熙攘,交通线四通八达,只一瞬功夫,那道熟悉的身影便寻不见了。
司若微气得不轻,但没糊涂。
云心与她寸步不离,是为护她周全。
此刻她的消息满天飞,云心却跑去躲清静,估计…她身边有了旁的人。
而网上无厘头的消息只一个——捐资母校。
她打死也不做这种事,不值当。
一个学生的清名与满校毕业生的名誉前途,孰轻孰重,高下立见,学校当年不回护她是正常的。
司若微混迹人流坐进出租车,拎出墨镜戴好,与司机吐露了多年未见的母校地址。
果不其然,车停在阔别许久的校门口时,她鞋跟刚触及黄昏迟暮的柏油路,便有人立来眼前。
“阿利?”司若微一怔,他不是与施瑞寸步不离吗?
“您要是没有夜游校园的雅兴,就随我来吧。”
阿利眸光躲闪,也不似寻常坦荡。
司若微无奈讪笑:“带路。”
阿利带她上了路边的车,还好心送她口罩:“戴上能少些麻烦。”
司若微默然伸手接过。
车辆疾驰,夜色低垂,苏河湾的夜景灯火阑珊。
车停于宝格丽公寓内,阿利带她摁下了高层电梯。
司若微眼底满是惊诧:“她来了?不嫌折腾?”
“她有话说。知道您有气,先忍忍好吗?她身子不大好,飞机上颠簸一日,更…”
司若微唇角平平,话音透着烦闷:“行了,知道了。”
大门开合间,司若微闪身入内,落地窗宽大明亮,施瑞正背对着门口,眸光虚离地眺望夜景。
司若微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能看到天和与思微总部办公楼的灯火辉煌。
“隔岸观火,您好雅兴。”
她的嘴皮子还是忍不住发狠。
“有人大义灭亲,就该有人火上浇油,你该说我们配合默契。”
施瑞毫不退让。
“来做什么?2亿是大风刮来的?”
司若微不想承她的情。
“怕你发狠,翅膀变硬甩了我,2亿栓住你,值。”
司若微哼笑一声,似是自嘲。
“明天上午十点去江大,捐资人要露面。”
司若微气不打一处来:“我没钱,不去。谁爱惜羽毛谁去。”
施瑞只管自说自话:“以康兴制药副总裁的身份捐资,记住。”
司若微复又强调一遍立场:“不去!不值得。商会最大的制药厂您就这么拱手让给我?”
施瑞的话莫名其妙:“叶宛菁手底下不还有个制药公司吗?把它拿下,我不亏。”
司若微杏眼飘忽,转瞬没了底气:“您到底在谋算什么?我希望不是我想得那样。”
施瑞卖关子:“想到一处,便是心意相通;如果没有,我也会让你回归正轨。”
“听不懂。”
“今晚回叶家住?陪你爸妈?”
“不去。”
“那住我这,明天滚去学校。”
司若微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把我爸妈安顿在这行吗?我不想承叶宛菁人情。”
“你已经承了她的情。”
“我…”司若微语塞。
施瑞总算舍得回头看她:“尽快处理好这的事,8月A国的集会,不想去了?”
司若微满嘴怨怼:“您闹成这样,我哪里还抽得了身?叶家蓝家根底庞大,就算再急也不可能一口吞个胖子吧?这不是B国,行事要讲规矩。”
施瑞冷嗤:“我手里还没有逃脱的猎物。”
“不,我自己来。申城的事不了结,我不走。”司若微握紧拳头:“我房间在哪?”
“自己挑。”
施瑞老谋深算的狐狸眼虚离觑起,望着江畔夜景的视线五味杂陈。
司若微在偏离她预设的轨道,发疯是会上瘾并丧失理智的。
这不是施瑞想看到的结果。
她不要两败俱伤的破烂集团和一个疯癫无度的接班人。
司若微闷声选好卧室,反手锁紧房门。
她终于狠下心,不惜众叛亲离,一意孤行大干一场,施瑞竟不远万里找了来。
她一声不吭举报蓝啸才是狠厉报复下的大义灭亲。
如今被公开宣扬,倒像是身披道德之光,令人唏嘘不已的正道勇士。
她本让云心匿名投递罪证,而施瑞却让人公开将信息纰漏成她查证检举的结果,委实太高调。
其中有小周和他姨之死的真相,若叶宛菁见了,怕不是还得承司若微一分人情?
毕竟此事背后是蓝啸怂恿叶钰行谋杀叶宛菁的累累阴谋。
捅出此事,司若微拿捏叶宛菁的线索全无,真相大白于天下,成了明牌较量。
子夜,躲藏半日的云心才带着司若微的行李找上门来。
门缝透着光,云心知道她没睡,便小心敲门。
司若微把门开了道缝,冷言冷语:“还回来做什么?”
“吃药?”云心早有准备,给她递了安神片。
司若微捏过药片塞进嘴里,反手合拢房门。
云心隔门喊着:“明早9点我叫您!”
司若微才不回应她。
翌日清早,天色响晴无云。
司若微硬着头皮回母校参与所谓“捐资”仪式,看见横幅上的“校友”二字,深觉讽刺。
“我好像担不得贵校如此称呼,改改吧,免得惹人非议,网上与我有关的热闹够多了,贵校也想蹭热度?”
司若微嘴损的很。
接待她的,正是叶宛菁的叔父叶诚达,真是冤家路窄。
“您曾在我校就读,这称呼没问题。旧时校方有难处,但我们正想与您商量厘清旧事的问题。您慷慨捐资,是校方和学子的荣幸。”
“我是怕网友和旧日学子不想领情,给校方招致口舌之争。我随口一提,叶校无需解释这许多。”
叶诚达讪笑两声,难掩促狭之态。
入得礼堂,与会席上的另一人,让司若微沉稳如常的面色顷刻涔起玩味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