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水波浩渺, 路边毛茸茸的青苔漫过暗灰色石阶,爬满老城砖墙的缝隙。
“叶总,这是您要的资料。关教授前年注册恒远投资公司, 但年初已转手, 无其余动向。Following三大创始人中两人撤股, 目前CEO是文迪,CFO是A国人。”
叶宛菁办公室内,杨柳言简意赅介绍着情况。
叶宛菁草草翻阅, 眼底疑惑渐增:“following注资方是哪家公司?”
“还在查, 背后资金链条复杂, 母公司的具体信息尚需时间。”
“复杂?一家科研人员草创的小公司,资方很乱?”叶宛菁愈发狐疑。
“是, 他三年前成立时无人投资, 可后来…变故频仍,混乱非常。”
杨柳有些心虚,叶宛菁眉心深锁, 只怕又要发脾气。
叶宛菁眸色晦暗:“婉拒文迪的合作,出去吧。”
“好的。”杨柳迅速跑离, 长舒了一口气。
叶宛菁的眉头却无法舒展, 前年关宁离婚,分毫好处没得到,怎会有金钱和心力注册公司呢?
而且文迪的公司与关宁的公司注册时间过于接近。
关宁把司若微推给文迪, 又把文迪的公司介绍给叶氏,动机是什么?
叶宛菁拧眉思忖须臾, 给宛聪去了电话:
“萱萱?找我啥事?”
“下午得空么?有事商谈。”
“晚上吧, 我下午上庭,上次设计师违约造谣的事得收尾。”
“晚8点, 我去你家。”
“成。”
联络好宛聪,叶宛菁揉揉酸胀的眉心,转手又给司若微打了一通:
“叶总怎么白天联系我了?”司若微深觉意外。
“论文进展如何?”
“再过半月能完稿,准备发给导师改了。”
“不急,你先捂着。我觉得文迪那边不适合你,拖一拖推掉吧。”
叶宛菁道出了担忧。
“我也没兴趣,但回绝会拂了刘老和我导的颜面,我在苦思理由。但文迪给的酬劳倒是没得说,很高很高,还说G国永居容易得很,他能帮我。”
叶宛菁悄然拧眉,招聘博后合作而已,拿永居说事,不免诡异。
“你惦记G国永居?”
她试探起了司若微的心意。
司若微淡笑调侃:“惦记呀,特别惦记,指不定就能让我改头换面,变G国小富婆了。”
叶宛菁无语苦叹,改换话题:“明晚来我家?”
司若微回绝的嘎嘣脆:“同学聚餐走不开,今晚行。”
“今晚我有事。”
“那后天。”
“我后天出差,要下月初回来。”
叶宛菁怅然轻叹,这恋爱谈的真苦。
司若微也回应一声叹息:“行吧,叶总公事为重,我正好赶完稿子,清净。”
“可以,6月初你彻底搬来,不接受旁的理由。”
“霸道死了,再议再议。”司若微笑着嗔怪:“叶总还有什么指教?”
“给你备了惊喜,6.1揭晓。”
“什么呀?”
“再见。”
“哦,拜。”
司若微瘪瘪嘴,杵着脑袋自嘲:“卖关子!我打算让你帮我想拒绝理由呢…”
“拒绝什么?”朱媛伸出八卦的耳朵:“你跟叶宛菁的事,还是别的事?”
“G国博后的事,烦。”
“年薪那么高,比教职都香,你导对你挺好的。”朱媛咂咂嘴:“我那糟老头不管我,我都得靠自己。”
“你觉得正常吗?”司若微心里打鼓:“感觉我导和师爷联手把我卖了,我不值这么多钱啊。”
“你不值?你笑死我。”朱媛噗嗤笑出声来:“全系里,你奖金最多,成果最突出,活该你好,都惹网上红眼病造谣陷害了,还想咋地。”
司若微眸光一转:“算了不提这个,我装傻充愣吧。你要喜欢,我推荐你去?”
“拉倒吧,我有下家了,去B国修双学位。”朱媛摆摆手:“姐姐我要转行啦。”
“学什么?”司若微一脸好奇。
“电影与媒体研究。我本科和研究生就是大跨度,理工-文史-艺术,很爽。”
“加油!听起来很棒。”司若微敛眸淡笑:“真羡慕你,无忧无虑,也不怕开罪谁。”
“你也可以,自己有本事,何必看别人脸色。”朱媛自幼家境殷实,从不受委屈的。
“嗯,借你吉言。”
司若微复又趴在书桌前对着电脑一通输出,数万字的博论初稿已然有模有样。
她听从叶宛菁的嘱咐,并没发给关宁,而是捂手里,把写论文当作搪塞博后决断的借口。
叶宛菁出差去与老客户洽谈,一路走来诸多不顺。
五月底留宿香港,莫名收到一个U盘。
她用酒店电脑查阅U盘,竟是数段自己办公室内的录音!
叶宛菁大惊失色。
谈判连连陷入瓶颈,叶氏面临丢掉客户的风险,此刻发生这么可怕的事,只怕贼人还有后手。
可她的办公室管理严密,监听设备如何混入呢?
“杨柳,即刻通知我爸,带叶家人查我办公室外一年内的监控,看何人混进去过。一帧都不能放过!要快!”
“啊…好,叶总。”
助理听见叶宛菁急迫又沙哑的嗓音,委实吓得不轻。
收到传讯的叶父叶母带着亲眷没日没夜地盯着监控摸排,却一无所获,毫无异常。
这些出入办公室的人,都有记录和名正言顺的理由。
“萱萱,是不是那丫头?她不是公司的人。”叶母对司若微存的成见又冒头了:“你就不该让她去公司。”
“你别胡猜!”叶宛菁气不打一处来:“先派人把我办公室清干净,找到监听物件。爸爸那间也要查,旁的事我有分寸。”
“萱萱,不行就服软,蓝家说借我们5亿周转,不收利息。”叶母心急如焚,宛家家产都在集团,她赌不起。
“没有免费的午餐,妈,别慌。”
叶宛菁深觉无力,明知蓝家狼子野心,二老竟还想依仗。
她走马灯般回忆着那些她不设防之人出没的时段,忽而拍案而起:
“妈,重点排查沙发和办公桌附近,有消息随时联系。”
“唉,知道了。”
叶母苦叹一声,提着设备去清理叶宛菁的办公室。
半日后,叶宛菁收到叶母传讯:“无线窃听器找到了,在你桌下备用主机槽里。”
叶宛菁眉心一紧,眼底满是寒凉:“留证物。”
“保洁我开掉了。”叶母冷言冷语:“她风险最大,最该被怀疑。”
“什么?妈,谁让你擅作主张的?她是小周的姨,他唯一的亲人,你胡闹!”叶宛菁本就疼痛难忍的脑子愈发压抑:“把人请回来,不是她。”
“疑人不用,我不能让你身边有任何不确定的风险。开走的人不回请,我没亏待她。”叶母坚决不肯:“小周跟你出差没办法,等他回来让他另谋高就吧。”
“你糊涂!”
叶宛菁愤然挂断电话,气得扶额半晌,险些头晕眼花。
她办公室备用机箱的位置,恰在桌子下方露了一角。
平常人进她办公室站得毕恭毕敬,亦或坐得中规中矩,无法接触那位置,除了——
嚣张跋扈的蓝茵。
2月底蓝茵来那日,倚在桌沿边撒疯。
而她坐在桌后,恰是视角盲区。
蓝茵故意发火摔东西,惹恼了她,自然而然的,她也顾不上生疑。
好算盘,当真是好算盘!
合着她数月努力,是在蓝家眼皮子底下耍活宝;
与旁人论及应对天和的筹谋,也都入了蓝家耳中。
叶宛菁还没栽过如此大的跟头!
猛灌两瓶矿泉水缓解焦虑,她强打精神联系蓝茵:
“你到底想怎样?”
“叶总这口吻,兴师问罪来的?东西收到了?”蓝茵倒是颇为淡然:“谢谢我吧,我拖到今日,没给蓝家任何人听这里面的内容。”
“滚!”叶宛菁难得爆了粗口:“要脸么你?”
“我仁至义尽,撑不住才给你示警,再骂,就不理你了。”
蓝茵又是高高在上的语气。
“呵,我倒要谢你了?”叶宛菁被气乐了。
蓝茵摆出苦口婆心的姿态:“怎么做能挽回叶家颓败局势,你清楚。回来吧,洽谈不会有结果。还有,提防身边人,天和的手段,不需我废话吧。你退让,我去机场接你。”
“痴心妄想。”
叶宛菁咬牙回怼,掐断电话,眼眶早已通红一片。
蓝家,卑鄙至极!
但实力的确比叶家强大。
金钱与声望,能转圜许多事。
她奋力冷静下来,收拾好行李,叫醒司机:
“去机场,回申城。”
小周愣了:“您不是还有很多行程?”
“取消了,帮我通知两个助理,我去车库等你们。”
“哦好。”
小周的手机屏亮了须臾,他慌乱抬手捂住:“叶总我换个衣服就下去。”
叶宛菁摆摆手,头也不回直奔楼下。
当晚往机场的半路,眼见航站楼只剩一水之隔时,一辆突兀奔驰而过的巴士迅猛刮过叶宛菁的车,紧接着便是急刹的凄厉声响,与狰狞的前挡玻璃碎落满地的杂乱无章。
警报声响彻漫漫长夜,环岛路口混乱非常。
三日后傍晚,恰逢儿童节,申城医院内——
高级病房里挤满了叶家亲眷,叶宛菁睁开酸胀的眼睑,瞧着洁白的天花板,满目茫然。
“我在哪儿?”
“萱萱,你总算醒了,昏迷三日,头疼吗?”
叶母双眼红肿,抱着叶宛菁的手涕泗横流。
“我去叫大夫。”叶父匆匆奔出病房。
“小周呢?”
叶宛菁回忆起那晚突兀驶来的中巴,惊起了一身后怕的冷汗。
若非小周临危不乱,车技过人,调转方向自己迎上疾驰的车头,此刻叶宛菁怕是没命了。
“他…当场就没了。”
叶母不忍见叶宛菁灼灼的目光,只好道出实情。
叶宛菁凤眸一怔,呼吸都停滞了。
是巧合吗?深夜路口根本没几辆车…
叶宛菁不信这是天命,她忽而想起蓝茵的忠告:“提防身边人…”
好生讽刺,可小周拿命护了她和助理周全。
“让我静静,手机给我。”叶宛菁无力低语,近乎乞求:“都出去。”
“医生说你不能劳神,集团有你爸,什么都不想,好吗?”叶母不肯给她手机。
“给我。杨柳?拿来。”叶宛菁冷声讨要:“我没力气,别折腾我,行么?”
杨柳看看太太,又看看叶宛菁,大着胆子把手机递给了她。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收到了叶母冷凝的一记眼刀。
杨柳心虚逃开。
不为别的,那手机里的内容,她不给叶宛菁,良心难安;给了,也无法面对这对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