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起, 炙阳是盛夏最后的桀骜。
9.1日早7点,司若微刚刚转醒,便收到一通电话:
“小司, 打搅你休息没?”
“没, 叶老师什么事?”
“新展10号开, 但我私心带姚爷爷先去看了。他觉得你的展陈设计很会把控时代烙印,甚为感动,想约你用个午饭, 聊表心意。”
“啊…展品是爷爷的, 出资赞助是您和公司做的, 整体把控是关老师和馆内前辈的心血,我没做什么。我明天就走, 时间太紧, 麻烦您替我谢过爷爷的心意。”
“半小时功夫都抽不出来么?他很想当面谢谢你,听说你要出国,连说三声该早些来看你的进展。老人家一番心意, 给他留遗憾不好吧?”
“…”
司若微陷入了沉思,应下吃饭就不会只有半小时, 可她看着满地狼藉的行李, 也真的犯愁。
“这样,去你学校。校内酒店餐厅不错,可以么?”
叶宛菁给出个折中的主意。
“好, 什么时间?我准时到。”
“11点,早去早散。”
“嗯, 麻烦您了。”
朱媛嬉皮笑脸的从床帘里探出脑袋:“又谁约你吃饭呀?你最近堪称社交繁忙小能手哦。”
“艺术馆新展的收藏家, 非要见我吃个饭。”司若微揉揉眼睛:
“起床收拾行李。你别揶揄我,我保证你走前比我现在还焦头烂额。”
“呵, 我签证还没动静呢,这群毫无效率的大懒蛋!你收拾吧,我睡回笼觉。”
司若微轻叹一声,哼哧呼哧的,收拾了整整两大箱行李。
把行李箱推去阳台排排站,系好箱外稳固带后,她才叉腰长舒一口气:“呼,好累!”
“嘀哒滴…小雨它拍打…”
“这么快?啊~”
提醒午饭的闹钟传入耳中,司若微扶额哼唧了须臾。
她忙不迭地冲进洗手间,5分钟内手忙脚乱把自己拾掇得勉强能看,扯过小背包飞奔下楼。
“滴滴!”
“若微,别跑了,这里。”
叶宛菁自车窗里探头唤她。
傻丫头下楼风风火火的,一溜烟往外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百米赛跑呢。
司若微听见有人喊她,匆匆回眸一瞥,竟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停在宿舍楼前。
她阖眸挤挤眼睛,尴尬到脚趾抠地,这人什么时候开车来等她的?
“愣什么?上车。”叶宛菁温声催促。
“谢谢叶…姚爷爷好,呃…叶爷爷好。”
司若微刚拉开副驾车门,就见后座坐着两个“和蔼可亲”的,正朝她微笑的老人。
“好好,急什么?慢慢走,我们都不着急的。”
叶老一句话把司若微噎得脸色绯红,合着她疯子似的绝尘而出,被老家伙们撞了个正着。
叶宛菁淡笑一声,边开车边寒暄:“刚才见你在阳台叉腰,这是收拾好了?”
司若微的杏眼愈发呆滞:“呃…差不多吧。”
她忍不住腹诽:您长了千里眼嘛?那可是12层!没事闲的仰脖子远眺,颈椎不痛吗?
叶宛菁见她不自在,意识到许是因为后面坐了两尊大佛的缘故,也就没再拉她说话。
校园不大,开车五分钟便抵达餐厅。
“请问您几位有预定吗?”接待人员近前询问。
“校办订的,3号包间。”叶宛菁随手递上屏幕截图。
“好的,您这边请。”
接待领他们上楼,随即在对讲机里低语:“3号包间6人,可以上菜了。”
司若微眼神一滞,6人?还有两人是谁?关宁么?那另一个呢?
又是个令人头疼的饭局,吃不好饭,还废鞋底。
神思游离间,包间房门打开,里面已坐着两个年岁稍长的中年人。
衣衫整洁,西装革履,金边眼睛后是精干凌厉的锋芒。
司若微一愣,这俩人一看就是事业有成的类型。
哪知下一瞬,二人齐齐站起来,恭敬莞尔,各自上前搀扶了一位老人。
司若微愈发呆傻,这是什么阵仗?
本坐在主位闲聊的男子招呼着姚爷爷:“人都齐了,菜马上好,姚叔您坐,喝红茶可以吗?”
“你别忙,我自己来,我不挑,啥都行。”老姚亲和一如往常。
另一男子扶叶老入座:“老师,最近工作忙,没得空去看望,您多担待。”
叶老素来严肃:“年轻人事业为重,别惦记我这要入土的老东西。今儿是你爸请小司的,你们别裹乱。”
司若微立在门边手足无措,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嗨呀,都怪你们俩啊。小叶呀,快让孩子坐过来。”
主位的姚爷爷乐呵呵望向叶宛菁,招手示意司若微坐去他身边。
“去坐吧,没外人,无需拘谨。”叶宛菁轻推司若微紧绷的肩膀:
“小司大家已有耳闻,我不介绍了。小司,这位是姚爷爷长子,也是我爷爷的学生,化工院院长姚栋姚教授;这位是我叔叔叶诚达,叶校。”
话音入耳,司若微心脏都漏跳了两拍,这叫没外人?
满屋子就她是外人吧!
和校长和别院院长吃饭?这是个什么诡异饭局,她能走么?
“叶校长好,姚老师好。”
她咬牙扯出一抹尚算乖觉的假笑,却自顾自扯了门边的座位来坐:
“我冒昧打扰大家了,坐这里就好。”
吓死宝宝算了…
“萱萱,嗯?”叶老佯装气恼,给叶宛菁递眼神:“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里哪有外人,你介绍出了歧义,让小司受惊了。”
“爷爷说得是。小司,叫叔叔就好。听话,坐姚爷爷身边去,今日大家是为谢你成全了他的心愿,才聚在一处的。”
叶宛菁顷刻转换口风,把手插进司若微的肘弯处提溜人起来。
“姚栋,以后你得关照着侄女,她该叫你妈妈姑祖母。小司,别见外,有事找你表叔。”
姚爷爷随声附和。
“怪不得,刚才我还好奇这孩子的名姓,原是一家人。表侄女,坐过来吧。爸爸之前跟我提,说把买回的收藏送出去办展,开心得像个孩子,多谢你替他实现这个愿景。”
姚院长站起身来邀请她过去。
“小二,你就更不必说了吧。萱萱领来的孩子,就是你亲侄女,以后该怎么做,有数?”
叶老如镇场老大,开口自带威严。
“爸爸说得是,我会照顾好小司的。”叶校淡笑着打量一眼司若微,随手递送一张名片:
“你们院的刘老,与我相识多年。有什么需求,尽管来找我,这是我的办公室地址和电话。”
司若微的脚趾疯狂抠着鞋底,伸出冰凉的双手接过名片捏着,只剩颔首道谢:
“多谢前辈们的心意,若微的荣幸。”
“坐,坐下吃饭。”
席间都是男子,只得口头一再催促她去窗边惹眼的位子落座,却也无人敢动手去拉她。
除了被叔叔爷爷们频繁递眼神的叶宛菁。
“扭捏什么,又不是小孩子。”叶宛菁二话不说,推着肩头把她摁去座位上:“放松,一家人吃个饭而已。”
“哎呀,司丫头有才呀。”
姚老怕司若微不自在,忙换了话题来聊:
“萱萱带我看展,那词怎说来着?时代血泪,小家大国,透物见人,以物传情。展览脉络清楚,看完了共情颇深,我就觉得这堆死物活过来了,真有人带我讲了场生动的故事一般。”
“哦?爸爸满意得很?”姚栋随口附和。
“我买回来的是死物,我知道它们重要,想保护,但说不出来。小司好比导演,把物件当演员,给我演了场深入浅出的戏,你说好不好?”
“您这一说,我都想去看了。什么时候开展,小司可有时间带我们参观,给我们讲讲?”
姚栋将视线转去闷声不吭的司若微身上。
“她明日出国,展览在10号,有些遗憾。欢迎姚叔去捧我的场,我替她讲。”
叶宛菁温声替司若微接下话:“小司不会嫌弃我讲得不专业吧?”
“叶老师哪里话,这展览是馆内展陈设计部的老师们一起规划的,再说您也知道,我勉强能出出力却不擅言辞,讲解这些您自然是手到擒来,远胜于我的。”
叶宛菁哂笑打趣:“小嘴叭叭的跟我客套,却偏说自己不擅言辞。你们瞧瞧她,谦虚太过,总是放不开。”
叶老打起圆场:“小司放不开,那就是我们的不是。先吃饭,填饱肚子再聊家常…”
一顿饭吃得司若微蒙头转向,大脚趾的指甲都不用修剪了,定然磨得圆滑又平整。
散场后,叶宛菁追上孤身往宿舍去的司若微:
“若微,等一下。”
“叶老师,您还有事吗?”
司若微的脸色不算好,突兀的应酬令她头疼。
叶宛菁晃了晃手机上的订单:
“你宿舍旁边蛋糕店,给你订了甜品,记得拿。午饭不好好吃,会饿。”
她看得清楚,司若微除了喝水喝水,就是捡面前的菜叶子小口小口的吃。
这顿饭吃了个寂寞。
“谢谢。”司若微有些抹不开面子:“我一会儿把钱转您,那我先走?”
“我的两位叔叔是不请自来,没让你吃自在,我有责任,甜品我请。明日就走了,我傍晚离开申城出差,送不了你,一路平安。”叶宛菁温声回应。
“多谢,借您吉言,也祝您旅途顺利。”
“回去吧,我得送两位老人回家,不耽搁了。”
叶宛菁潇洒转身,只一抹恬然笑靥融入午后的暖风里,吹进了司若微的心坎。
司若微立在路边愣了愣,直到叶宛菁开车与她擦肩而过时摁个喇叭,她才回过神儿来。
两年时光该会抹去很多记忆,抚平很多不该跳脱出来的情愫吧。
她如此想着,快步离开酒店门口。
信步走过遍植银杏的长街,她的脑海里忽而浮现出两个字:“作别。”
对,就是作别。
于二人相识一周年的秋日里,不说一声再见的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