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小朋友，你们不是特别特别特别想知道秦景川怎么死的吗？我来告诉你们。”他捏起我的脸，凑到镜头前。我知道，宋唯也能看见屏幕里这个狼狈的人。可是我不敢多想，她站在我心底最软的那块位置，要激怒顾勇这条疯狗，就不能暴露软肋。
我眼前一片血红，根本看不清顾勇的动作，只知道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经历断裂，痛的面积太大，就顾不上哪里最痛了。这反而是好事——疼痛也是有峰值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嘶哑难听，嚎叫与咆哮成为一种惯性，脱离了我的控制。膝盖遭受最后一下猛击，中场休息。
“怎么样啊？”他捏完我的脸，很嫌弃地把手上血擦到了我衣服上。
“这就是秦景川每天早上的晨练，后来强度就没那么大了咯！改成了，拔、牙！哈哈哈哈哈哈！都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是真的要命！小白警官，你亲爱的秦叔叔被抽筋都没哭，拔个牙直接痛晕了。”
顾勇的笑声，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秦景和，他倒是没有咱们人民警察硬气。而且太妇人之仁，被个烂婊子骗得倾家荡产。诶，冉一，你不是喜欢猜吗？”
他踢了踢我的头，“你猜猜苏娜是怎么腐蚀秦景和来着？哈哈哈哈哈！她说她怀孕了！你不是妇产科大夫吗？你说孕妇能不能吸毒啊？”顾勇拍着手，笑得流出了眼泪，“戒毒这东西……哄鬼呢吧？！秦景和为了陪妻子戒毒，自己也吸了，他也太瞧不起我的作品了！是想断就能断的吗？”
顾勇蹲下来，带起一阵风，我头一凉，稍稍清醒了些。
“你现在难受吧？那些吸毒鬼犯起瘾来比你现在痛苦一千倍一万倍。你是不知道，那种哭着求着给我递钱的样子，连畜牲都不如。”
“这……就是……你说的本，分生意？”
“还不够本分吗？我又没逼他们去卖，也没喊打喊杀去要债，大家各取所需，多文明。”
“呵呵……”
这时候我好像意识到什么，一开始我本来是要去宇安县县公安局的，中途白尚名又忽然把我调到仓库这边。如果说他被宇安的队伍挟持了，那么我的行程也就成了顾勇对宇安警察的授意。把初始目的地设在公安局，中途改道，这种绕远路的行为完全不符合顾勇的需求啊？白尚名本意不希望我陷入危险，不说原因直接把我从招待所带到一线本就可疑。我一到宇安顾勇就应该知道了，宇安警方大可以直接联系吴颂慧把我接走，根本不需要经过白尚名的同意。
“所以秦景和因为吸毒欠债，被卓天谦派人杀了，凶手还专门把尸体放到秦景川家附近的市场上卖。”
“多亏了你妈妈，这个好亲戚，要不然秦警官都不知道他弟弟的肉有多香！”
“真狠啊，秦景川发现弟弟失踪后不可能不怀疑起苏娜，你们还利用苏娜干了什么？”
顾勇听说我夸他狠，更高兴了，“苏娜，这步棋可好用的很！年轻、漂亮、又不得不乖乖听话，我指东，她都不敢往西瞧一眼！好汉难过美人关，秦景川不是好汉，就是块木头。你想想，像他那种烂木头，忽然开窍了说要开花，谁会信啊？苏娜就是随便提了一嘴，说要给他找个对象，他一口就答应了。他这人长那么大，可能连女人手都没碰过，害得我们取证都花了好久，最后只能告他个肢体猥亵。对了，苏娜给他介绍那女朋友，你也认识。”
“哦？”
“你还给她动过刀呢，吴少芬！嘿嘿！没想到吧。”
说起吴少芬，我又想到她临死前的样子。秦叔叔在我这里永远是高大的、阳光的，是正义的那一方。光是想想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我都觉得很膈应。
“高明啊……秦景川本来想打入敌营，结果被反将一军。”
“呵！好玩儿的我还没说到呢！”
“什么好玩？”
顾勇得意得默默我的头，语气忽然变凛冽：“小冉，你不老实啊。”
他大步走到手机前，面对摄像头笑道：“好啦，故事听到这里。该换换频道了，宋唯，你在吗？哼哼哼……量你也舍不得走开，接下来的故事，你一定很感兴趣。”
“诶呀……来，小冉，打个招呼。”
顾勇拿下手机，刻意将我的脸填满了整个屏幕。
“看看，你的小情人。美吗？啊哈哈哈哈！美吗！看着我冉一！”
顾勇的眼里折射着最变幻莫测的色彩——幸灾乐祸、嫉妒、癫狂、一丝怜悯。这怜悯也许不是对我，而是对我瞳孔中的他自己。
“冉一二十来岁的时候，你还没上过吧？”
我大口大口吸着氧气，只觉得体内气压与这个环境不匹配。我多想让他不要再接着说下去，但这只会助长他的气焰。可是宋唯……我不希望她知道这些事，永远不希望。
“宋唯，我可比你了解她。她当时也是这么看着我，不过没那么凶。小眼神就跟小羔羊似的，乖乖躺在我怀里，动也不敢动。年轻人的身体可真叫人馋呀，爱不释手。我猜里面一定是又软又热，只可惜，他是冉盛宇的女儿。或者说是儿子。”
顾勇舔着他手上的血，惋惜道：“我也像这样狠狠的打他，他哭起来的时候和盛宇一模一样。但是也有些不同，冉盛宇爱我，不管多痛还是要和我在一起。殷娜算什么？呵……蠢女人。”
“可惜啊，你没有和爱的人过过柴米油盐的日子，也永远不知道守护一个生命成长的历程。你没有资格说我妈，没有冉盛宇，她照样是个独立而伟大的女性！脏的是你们！永远都是你们！啊！”
顾勇一脚踩在我手背上，我几乎能感受到指关节在相离，他在强忍怒意，“你以为谁有多干净？都是成年人了，谁能干净到哪里去？你和姓杨那小子滚了多少回，你有告诉过宋唯吗？”
“呵……你跟冉胜宇真是绝配呀，张口就能说瞎话。”
“小白眼狼，要不是我，你高考的时候能那么作吗？要不是我，你爸能爬这么快？得了好处，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我指指点点，你算什么东西？”
“冉盛宇他不配做我妈的丈夫。你们就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你是最蠢最坏的那个！”
顾勇打累了，拳头下落的速度和频率都在减慢，我渐渐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哭！你为什么不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
我肋间骨头一响，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个人的身体里究竟蕴藏着多大的能量？情绪会让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和老鬼被坏情绪支配了那么多年，爽辣的愤怒与憎恨比起那犹犹豫豫，却无时无刻不囚禁着你的消极抑郁要好很多。后者让我想要灭亡，而前者却让我想变成草原，生生不息疯长下去！
“你笑什么？笑什么？！”
他提起我的衣领与我四目相对，眼睛里要冒出吃人的火来，把我的草原烧掉。
“我笑你是个懦夫。”
冷静，现在我的冷静对他来说是最致命的打击。
“懦夫？哈哈！懦夫？真正的懦夫是那些莽汉！那些忍不下气，弯不下腰的人！你看看他们谁活下来了？秦景川、宋佳明，你看他们谁活下来？！”
“怎么？破防了？”我眼里都是同情。
顾勇猛踹我蜷成一团的身体，恨到了极点，“你们为什么不服软？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话？！为什么老是要和我做对！找死找死找死！”
“噗”
吐出一口血，感觉舒服多了。我朝他竖起中指，放声大笑。
“顾勇，你害怕了。”
“现在该害怕的人是你！被打得像狗一样爬在地上，动不了的人是你！”
“我？我可不怕，相反，”我仰天看着天花板，灯光有红色的重影，“我觉得自己就是个英雄！”
“唰！”
灯光忽然全部熄灭，只有手机屏幕还亮着。出于本能，我的警觉性提高，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平复。房门再度被踹开，这一次真的不是演习了，我松了一口气，头垂到地面上。
“不许动！蹲下！”
我竭尽全力想要远离顾勇，然而翻了两下就再也没有力气。顾勇一把揽起我，就像催动了生命最后的爆发力，像黑箭一样射到了老旧的电梯里。
“嚓——”
栅栏门关闭的声音回荡在空而大的房间上方，这一切发生在短短几秒钟之间，谁也没有料到顾勇竟然会做出这种决定。
我意识模糊，失重的感觉告诉我电梯在下降。
“吱呀——咔！”
上下颠簸，呛出我一口老血。怎么那么快就到了？
我的手抓着电梯的护栏，发觉身体在晃荡。顾勇把我放下来，像大山一样坐倒在我脚边。
我笑了，“完咯，卡住咯。”
“你早就知道来救你的是武名缉毒队。”
“哼……”
总觉得喉头有淤痰，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我强撑着坐直了上身，大口大口呼吸着不算干净的空气。头顶传来紧张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我扯着嗓子回答：“还活着。”
低头，澡堂的光很微弱。向上看，尽是石灰墙。
“冉一！冉一！”
是白尚名。
“你们掉到几楼？！能看到墙上的红字吗？”
话音刚落，我看见有一束光打了下来。四四方方的电梯，我和顾勇各占一角。限于面积，两人都不得不缩着腿。
“六……六和五……之间！咳咳咳……”
真是个尴尬的数字，如果是正正的五或六的话，说不定他们还能钻开墙体把我们捞出来。
“靠近五还是六？！”白尚名破音了。
我的身体现在才后知后觉疼起来，咬着牙齿蓄力。刚要开口，顾勇对着上面喊道：“没用！这仓库按着军用建筑标准建的，这墙三米厚！”
头顶没了回声，我依稀听见白尚名在骂人。很快，楼上吵作一团，好像在讨论怎么把电梯升上去。根据飘下来的只言片语，我猜下面控制电梯的装置应该是被毁了。
我在黑暗的环境下，脑子越发清楚起来。这有好有坏，好处就是我还有主动性，坏处就是身上的伤越来越疼。我的舌头被顾勇的茶烫出了水泡，咽喉紧涩，唾液分泌量几乎没有。要是背着杨禾给我的小包该多好。
“冉一”
黑暗中，顾勇叫我。
“嗯？”
“你为什么不恨？”
我为什么不恨？好笑……我也不知道该恨谁了，这辈子也算是倒大霉，没遇见几个正常人。
“你为什么不恨你妈？冉盛宇的事她早就知道的，她本可以保护你的。小冉一，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维护她。你爸爸和我，一直以来都在为你谋前程，你当真以为你进市医院那么容易吗？就算你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又怎么样，没有人脉，在武名你寸步难行。你应该爱的、应该感谢的是你爸啊！是我啊！”
我不想再理他，只想节省力气等待救援。
锁链一响，顾勇向我扑过来，他用手钳着我的脖子，恨得手发抖。电梯箱撞到墙上，墙皮下落很久才“吧嗒”一声砸地上。看得出来他想掐死我，可是他累了，这力道还没老鬼用睡裤自勒强。
我笑问：“没吃……饭，啊？”
“回答我！你为什么那么维护她！那个蠢女人！”
头顶的人发现我们的争执，白尚名赶紧趴在电梯口大喊：“顾勇！不要乱动！你们现在很危险！”
“回答！”
如果现在灯光充足，我或许能看见顾勇如恶狼搬的眼神。他自作多情，我的不领情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背叛。
“我爱她……咳咳。”
“爱？呵呵？爱？！你爱她什么？你为什么爱她？你爸也给了你生命，你为什么不爱你爸！”
“咳，我爱我妈，是天性。”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