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陷落的忒弥斯>第52章 灰头土脸的青春边角

  “滴——滴——滴——”

  什么仪器?

  我又在医院了?

  “冉一?”

  是宋唯。

  “医生!医生!她醒了!”

  杨禾?杨禾?!他和宋唯怎么会在一起?

  我睁不大眼睛,只能看见一条光缝。呼吸沉重,他们的声音忽远忽近,我想要动弹,主导权却还没有回到我的意识领域。

  “唰!”

  白光闪过,我又回到了休息室。

  “老鬼老鬼!回答我!你说话!”

  我看着屏幕上杨禾和宋唯同框看着半死不活的冉一,心情很复杂。他们间的硌应、礼貌、疑惑俨然一体。

  “老鬼?你……我去!这管杀不管埋的。”

  “去什么去,要去哪儿?”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就像平时老鬼和我用意识交流。

  “你人呢?我好乱,感觉彻底乱了。我居然能记得你送慕白回武名?!”我话没说完,一个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我回头时和他撞了个满怀。他剃着寸头,比我高了二十多厘米,脸和我梦里的那个男人倒影长得一模一样。

  “你谁啊?”他打个哈欠问我。

  “我谁?”

  我是你大爷!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你也不看看现在处于什么情况?

  “对啊,你谁啊?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老鬼还是一脸疑惑。

  “我是冉一啊?小鬼,小鬼!你不认识我?”我一拍脑袋,自我安慰地笑着说:“瞧我说的傻话……你怎么会不认识我?老鬼,你不要闹了。我有事情和你说,正事。”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老鬼小鬼的?”

  “够了!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啊?真装上瘾了?啊?”我急得抓住他的双臂晃了又晃,咬牙切齿道:“你说你不认识我?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是谁?!”

  “我?我是冉一啊?这是我的思维空间,我为什么不能来?”

  “撒谎!冉一不长你这样!”

  “哟?不长我这样?难道长你那样?”

  说完,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镜子,直直推到我面前。

  镜子里的人肤色黝黑,大大的眼纹下都是乌青,眼球布满血丝,像是刚哭过一样。大的脸盘连小镜子都装不下,两腮的肉挤着肉乎乎的鼻子,就连眼睛也因为虚胖而浮肿。校服的领有一边翻朝里面,马尾松垮垮绑在脑后,油成一缕一缕的刘海在眉毛以上,从间隙可以看见额头坑坑洼洼起着痘痘。她的眼神混沌呆滞,搭配上令人抱歉的容貌和体型,真是……让我喜欢不起来。

  我摸着镜子的手指颤抖了,“这……这是……谁?”

  “谁在照镜子就是谁喽。”

  “我?这人是我?怎么会?怎么可能?!”我后退一步,低头才发现自己的鞋带被绑在了一起。如果这一步再退大一点的话,一定会向后摔得很狼狈。

  “小心!”老鬼上前扶我,我一把甩开了他,恼羞成怒道:“你别闹了行不行?这是做梦对不对?醒来……我要快点醒来!”

  蹬掉鞋子,我背向大屏幕,转身向着暗处逃离。

  这副身体好沉重,明明我现在是思维纬度,不应该因为身材变得肥胖就难以奔跑啊?

  怎么会这样笨重?才跑几步,心跳就那么厉害?

  没有出汗,但我却觉得全身上下黏糊糊的,有着刺鼻的气味。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回头看大屏幕时,屏幕上出现的是天花板,图案还是和最初一样大,屏幕前的沙发离我还是很近。老鬼抱着手站在沙发边,脸色终于严肃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大脑一片空白,喃喃说着坐到地上。老鬼过来拉我,他向我伸手时,我居然感到害怕。

  “小鬼?真是你?”

  “嗯。”我擦着头上的汗,手掌却很干燥。老鬼半蹲到我身前,从白色实验服的口袋里摸出一根胡萝卜发卡,替我……这副形象的主人把刘海别了上去。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老鬼扶起我。

  “我……我还想问你呢?老鬼,我是不是被身体排斥了?我是不是本来就长这样?”

  “你,噗嗤!”

  “呜呜呜呜你怎么笑得出来?这人是谁啊?呜呜呜呜……这身体好重!”

  真是一波一波,令人崩溃!此时此刻,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我的。

  我们在沙发上坐好,这时候我看见老鬼睫毛上有几颗细碎的小泪珠。

  “小鬼,你现在会很累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几乎是哽咽的,这与那脸上的笑意有些冲突。

  干什么整这一出?这老哥……我龇了龇牙,“你来试试?”

  “其实,这样的你也挺可爱的。”老鬼牵起了我的手,手指甲上缘坎坷不平,显然是被咬成这样的。老鬼的指腹滑过我满是倒刺和伤疤的手指,就像再感受一件老旧的贵重衣服。

  “不要这样。”我抽开了手,不知道为什么很想逃离,逃离老鬼的垂怜,逃离一切美好的话语。因为在这躯壳里,我实在分不清那些究竟是讽刺、嘲笑……亦或是同情,哈哈,廉价的安慰。

  大屏上的画面始终是模糊的,它依旧保持着一条缝和缝后的天花板。

  “能让我抱抱你吗?”

  “不能。”

  “为什么?”老鬼笑着哭了,语气愈发温柔。

  “我身上有味道,臭。”

  对视了两秒,老鬼用手背擦干了眼泪,二话不说给了我一个熊抱。我想我该会厌恶的,该会推开他的,可是我做不到。一个拥抱的力量感让我差点脱离了这副笨重形象的桎梏。

  “你发什么癫?”我也抱住了他的后背,这是我第一次见老鬼哭,第一次意识到其实我们两个中,自己一直是受到爱护和照顾的那个。

  “不知道……嘿嘿嘿。”他想通过几声傻笑化解尴尬,掩饰自己在哭,然而我听来只觉得笑得叫人心酸。

  “老鬼,”我拍拍他的背,额头抵着他肩膀,“你可以哭的,什么时候都可以哭的。”

  “倒要你安慰我。”老鬼吸了下鼻子,不好意思地放开我,笑着捏了捏我的脸。我忽然觉得很窘迫,很害怕被嫌弃——他是不是摸了一手油?会嫌我脏吧?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了人?比如……一个中学生?”

  我看看自己身上这身打扮,倒是想到了那个突兀的梦。

  “花涧里寿昌路137号?花涧里寿昌路137号!老鬼,你知不知道这个地方?”

  老鬼眼里飞速闪过恨意,很快又收拾好表情,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一条街……嗯……有一个红头发的人,和一个戴了许多耳钉的人在聊天。我好像是要去剪头发。”

  “然后呢?”

  我感觉老鬼有些紧张,如实回答:“没了,然后我就醒啦。你洗了把脸,就告诉我慕白走了。”

  “哦……”

  老鬼若有所失,靠着沙发上仰着头闭上了眼睛。他咽口水的时候,喉头上下滑动,我像是在什么地方以同样的距离和角度看到这个画面。

  是很深刻的画面吗?为什么会那么容易想起来?

  “小鬼,我和宋唯的录音你听完了?”

  “听完了,一个。”

  “哦。”

  “你有什么补充?”

  老鬼的左手握住我的右手,眯着眼看向我头顶无穷的黑暗,“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听完,其他的录音也不用听了。”

  “咳咳,诶……”老鬼吸了口气,接下来的东西好似让他缺氧。

  “二十多年前的,有个小孩儿在放学的路上被人绑架了,绑架他的人向小孩儿家里要了很重的赎金。那个绑匪是个吸毒人员,因为毒瘾犯了才出此下策。小孩儿在他家里醒来后,迷迷糊糊听到了自己父亲和绑匪的说话声。父亲说,‘这货你拿着,要是孩子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勇哥的脾气。’小孩儿很高兴,可是身上被绑得结实,嘴里也堵着抹布,他一点动静都没办法弄出来。”

  “那小孩儿是你。”

  “是吧,但保不齐你也会有印象。只是我印象更深,所以早一些记起来。”老鬼的手心很凉。我能感知到温度,这不符合思维领域的设定。我和老鬼只是按着对彼此的认识来具象化彼此在休息室的形态,由于公用一个大脑,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自己在对方印象中的形象。可是这终究是虚幻的,为什么我能感受到他的凉?难道是我有关于他手很凉的印象?

  老鬼没有发现我在胡思乱想,继续说:“绑匪对父亲很客气,立刻就要放人。但是父亲制止了他,说,‘这么快放人是想让警察起疑心吗?孩子她妈已经报警了。你现在给我好好演,警察来要是抓了你问为什么要绑架,你就说自己是随机绑的,因为要钱。至于要钱的原因,他们看到尿检结果自然也明白,你实话实说。但是你要是敢说出我和勇哥,那你的老婆孩子……我可就劝不住勇哥了。’绑匪吓得连连说是,保证绝对不说出去。”

  “后来呢?”

  “后来……他带着我去了交易地点。那天晚上是秦景川警官出警,绑匪演的很卖力,我哭得撕心裂肺,那时候是真的怕得要死。更重要的是,我在人群中看见了和我妈搀扶着的父亲。和往日一样,文文弱弱,看起来比妻子还无力。”

  “你是不是怀疑你当时听错了?”

  “对……我想我听错了,那时候也许是做梦。但可笑的是,我在被秦景川抱走的时候,注意到绑匪尸体的右手紧紧握着刀,刀口向内,那是刚才对着我的方向。他没打算伤我,然而就在叫嚣着要杀了我的时候,后脑中枪,死在了警方眼前。”

  “后脑……是谁杀了他?勇哥?”

  “不清楚,但他嫌疑最大。”

  “这件事还有后续吗?一个大活人被枪杀,还是在警察面前?太嚣张了,那些持枪者太嚣张了。”

  “别人不好说会不会抓着这件事不放,但是秦警官必定会。我了解过他,从白尚名和宋唯对他的评价来看,这个人相当倔犟,而且特别重感情。”

  “接着说你的故事。”

  “冉盛宇就和秦景川搭上线了,借着答谢的由头送了很多东西。秦景川一开始直言谢绝,后来也开始收礼。”

  “他也发觉冉盛宇有问题?”

  “我想是的,因为冉羽升是牵出游戏厅聚众吸毒的人,而且之后围绕这个题材写了很多小说,在武名小有名气。而且绑匪身上一定也验出了他吸食毒品,秦景川的师兄宋佳明因为‘天籁’的火灾殉职,当年连尸体都没找到。他不可能对毒品不敏感。”

  “可是冉盛宇为什么要接触秦景川?”

  “那个叫勇哥的人也许和毒贩或天谦集团有关,而且冉盛宇与他关系不一般。从‘天籁’起火后不久就是公租房竞标,天谦集团那时候起步两三年,一举夺下这么大的工程,很令人遐想。冉盛宇做过报社的主编,新传越来越发达,传统纸媒受到一定冲击,为了引资,他常年在报纸右下角留着一个版块给天谦集团和他们旗下的公司做宣传。”

  “嗯,跑题了。”

  “咳咳……为当年武名涌现出很多新型毒品,秦景川和缉毒支队联手捣了很多窝点。我想秦景川应该也是被盯上了,碰巧我被绑是他出警,冉盛宇也就顺理成章成为了勇哥搭上这条线的棋子。我猜是这样吧。”

  “他们想拉拢秦景川?”

  “不止,他们想要的是腐坏公安系统。”老鬼揉了揉眼睛,活动活动肩颈,“最近天谦集团一倒,武名各系统直接大洗牌。你不在的时候,手机里经常能刷到谁谁谁贪污了,谁谁谁又要接受法院庭审了……多得很,让人看了胆战心惊啊……”

  “秦警官在这种系统里,难怪申请了那么多次调查宋警官失踪案都被压下来。他真的被腐蚀了?”

  “怎么可能?”老鬼翘起二郎腿,看着屏幕上宛如静止的画面,沉着脸道:“腐坏其他人是为了给自己开绿灯,但是腐坏秦景川?那可是要他的命。秦景川知道这一点,而且本身也不是能被腐蚀的人。白尚名说,秦景川为人外柔内刚,他和宋佳明是上一任市局局长带出来的,两人一直都是搭档。那时候,局里气氛应该很不错,大家都是有事直说,不服就干。但是宋警官走后没多久,老局长就被调走了。”

  “你和白警官有联系?”

  “必须的。秦景川出事的时候,宋唯还只是个中学生,而白尚名已经考上警校了。他年龄大,平时一定也会听他爸说系统里的事,了解的自然比宋唯详细。”老鬼摇摇头,惋惜地将手放在我眼前,“一起闭眼吧,让身体休息休息。反正现在半死不活,不如养养力气。”

  我顺着老鬼的意思闭上眼,再次睁眼的时候,我们身处的休息室背景已经变成了浩瀚的星空。我丝毫不好奇眼前的一切,因为这就是冉一的内心,是我和老鬼初遇的时空。

  “老局长被调走是偶然?”我明知故问把话头引导正事上,只想抓着不知道何时会断联的老鬼多交换些有用的信息,

  “或许没那么简单,但具体内容我们也不可能知道。总之,秦景川没了身后的盾牌,经常被排挤。他工作能力很强,有好几次升职的机会都被他推了。”

  “他还是想留在一线查宋警官的案。”

  “不止,要是他升职的话,会面临另一场拉拢和站队。他性子直,人又老实,不是能逢场作戏的人。”

  “那他接受冉盛宇的礼物,一定是下了大决心要从冉盛宇这里入手查旧案了。”

  “对,”老鬼很欣慰地点点头,他对我笑的时候,眼神就像在看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你能不能……别那么肉麻!”我甩开了他的手。

  老鬼又厚着脸皮拉过我的手,打个哈哈说:“我是欣慰,欣慰你成熟了。接着说,秦景川警官确实赌对了。而且从他最后的死来看,我想他一定是掌握了必胜的证据。”

  “他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我早想问了!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冉盛宇是怎么兵不血刃谋害秦景川,又是如何逍遥法外这么多年的。

  老鬼没有回答。

  他向来点到即止,别人能从他这里得到的部分都被限定了范围。他喜欢构筑军事防御,那些不愿提及的过往和暂未说出的话都被关在老鬼建造的一座座土楼式的建筑里。如果他的内心可以具象化,那一定是密密麻麻的土楼。土楼何时瓦解?会向谁瓦解?都被他早早做出了设定。

  “说说你梦见的学生吧?”

  “我是第一人称视角。”

  “发生了什么?”

  “我在一条不正经的街上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