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街上热闹不减，那怦然茶屋里的店员清一色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儿，妆容精致，围裙紧裹住腰身，忙碌的身姿扭动出几分曼妙。然而我只觉得不适，这种把女性工作者作为资源的营业方式令我感到恶心。
“你好！欢迎光临怦然茶屋！”
女孩儿们用殷勤的笑容迎接着每一个到来的客人，茶屋外人很多，里面却又大又空，这倒是和别的店不一样。况且这家店装修得十分文艺，在这里谈情说爱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一个服务员见我走到店里，很热情地为我安排好座位。翻开菜单的那一刻，我之前的疑惑消失了大半。这家店的规矩很奇葩——奶茶和市场价差不多。但是茶位费172元/位，入店每种饮品加原价的三分之一价格可以无限续杯。如同意入店服务，可打开桌上的台灯。
我看着门外的学生，暗骂黑心商家。看着越来越少的存款，我咬咬牙打开了台灯，并点了最便宜的奶茶。
“同学好，这是您的奶茶，请慢用！已为您呼叫白茶，请稍候。”
服务员像我微笑着鞠了一躬，我装作是个普通食客打开了一部电影，喝奶茶的同时余光悄悄观察着往来的服务员。这家店的装修确实很不错，而且每一桌还能配置一位服务员，包括但不限于美甲、调酒表演、陪聊、陪写作业服务，这样规格的奶茶店实在不应该出现在大学城。我咬着吸管，看着墙上的营业执照出神。
“您好，我是白茶。”一位穿着围裙制服的姑娘坐到了我对面。她一头黑直的长发挽成髻，妆容艳丽，成熟知性的发型配上多姿的身材让人很难不多看几眼。
“你好，”我看邻桌几个学生正玩狼人杀玩儿得起劲，便问道：“我不喜欢看调酒，也不方便做美甲，你们还有什么服务项目吗？”
“我看也是。”白茶微笑着歪了歪头，说道：“同学你看电影吗？我们二楼有私人影院。”
白茶身上有一股和别人很不一样的气质，或者说，这家店里的好几个服务员都有种异于一般打工人的气质。她们对待客人十分殷切，这种殷切不像是为了升职加薪，而像是迫于更为严重的原因。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在第二杯续杯奶茶里喝到了一口珍珠，异样的口感让我皱起眉，在我脸色改变的一瞬间，给我送奶茶的小姑娘惶恐地看向我的订单，在发现加错料之后，险些哭出来。在我宽慰说没事的时候，小姑娘不停求我不要点她的差评。而白茶只是在我身后冷冷不语，当我看向她的时候，她笑呵呵问我想看什么电影。
“男主是杀手。”我目光仍留在屏幕上，企图以电影情节探探白茶是不是个能打听的人。白茶礼貌地笑笑，“您别急，再往后看看。”
“这么说你知道谁是杀手咯？”
“哈哈哈，同学你现在知道了不就不好玩儿了吗？”
“倒也是……诶，现在这些犯罪电影，都喜欢装神弄鬼。”
“怎么说？比如？”或许是白茶看出我无心看电影，于是干脆和我找话聊了起来。
“比如这一部。男主和前期已经认识到自己有精神问题，还要坚持带走和前妻生的女儿。然后没头没脑，女儿就不见了。于是经历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女儿的线索，结果发现女儿的失踪跟自己有关。你不信瞧着，最后多半是男主的另一个人格杀了自己的女儿。他不是要换心脏吗？正好用他女儿的。”
“哈哈，确实。你看过这部电影？”
我摇摇头，“前面暗示太多了，又是医生警告他要换心脏，又是梦见女儿求他放过自己……很难不看出结果。”说完，我喝了口奶茶。白茶的眼袋在冷色调的光线下很明显，鼓囊囊装着许多疲倦。我将手往后脑勺一抱，“你们这个工作好清闲，等研究生毕业，我也来你们这里工作。”
“你学什么专业的呀？是文科吧？”虽然白茶在笑，但我觉得那笑容有些瘆人。我无所谓地笑笑，说道：“上辈子杀人，这辈子学文。”
“那好啊，你写文章一定很厉害吧。”白茶说话总让人觉得外热内冷，“你前途那么好，以后可以做老师、考公、可以去好的公司，真好。”
“谁不是呢？你不也还年轻？这份工作干腻味了就换一份。毕竟做这个也不能长久，以后还有更适合你的。”
“应该没有了吧，谁知道。”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我开始哈欠不断，眼皮渐渐闭起来，“白茶，你们这里连电影院都有。就没有点其他的服务了？”
“你想要什么服务呢？”白茶看着我，细长的眼睛里倒愈发露出不解和无辜来。我轻轻一笑，问道：“来你们店里喝茶的人想着茶位费贵，一坐就是一天吧？”
“哈哈，也不一定。我们店环境优美，而且服务到位。还是有挺多手头宽裕的学生来这里团建的，人家好多是图个开心，玩儿够了就走。很少有同学会滞留一天。”
是呀，抱着别亏本来这里坐一天的学生，多半也不会花钱进来。但是，我不是学生。
“白茶，”我握住了她的手，盯着她笑道：“你这业务不熟啊。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懂？我也是拿钱来探路，一切按着你们的标准来，小料区那些套餐，照价收就行了。”
白茶眼里的疑惑迅速消失，变成了冷冷的客气，“同学，我们是正经店。也是想给学生们提供个休息娱乐的场所，”
“五百？”
“请你不要……”
“一千”
“我们，你听我说……”
“卓天谦。”
“……”
我的手心冒出汗，白茶的沉默让我心里发慌。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把只听过一两次的名字喊了出来，白茶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用意念企图唤醒老鬼，方才的推断都是凭着强烈的直觉，如果人家真的就是一家有特色的奶茶店，那我可能这辈子都没脸再踏足了。
“最近他家有人出了事，可能……”
我拖着声音，白茶不接话，从她鼻尖的冷汗可以看出十分紧张。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看样子卓天谦和这里有一定关系。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吴颂声为什么会选择到这里拿东西？难道这里也是卓天谦的对家？白茶心理素质算是不错的，但是听到卓天谦的名字就像变了个人，恐惧、恨意……那个稍纵即逝的微表情有太多我没看清的东西。
白茶摇摇头，说道：“新闻？我平时不怎么看手机的。”
“白茶，”我抬手把她的话打断，冷冷坐到沙发上与她四目相对，“你今天挺忙啊？来到我跟前的时候，妆是刚补的，衣服上香水喷了不少，头也没有梳得很整齐……做这个工作很辛苦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句话颇有些忍无可忍的味道，白茶怒色渐起，脸拉了下来。
“我也不想说什么，我以为话都说到这里了，你会说点什么的。”
看到她这副样子，我的心里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想，看来白茶对卓天谦确实有消极情绪。白茶抹了一把鬓角的头发，冷静片刻后终于拿起对讲机说道：“叫小周从前台去员工宿舍307号房间，后厨闲着的人去顶班。”
“哼”
我笑了，但这冷笑没有嘲弄白茶的意思。相反，我在缓解自己的焦虑。前期的经验告诉我，当我头开始疼并且情绪波动越来越大的时候，就说明我距离想要知道的事又前进了一大步。但是这种反应的作用越来越大，我在心中祈祷着这一次能够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现在是九点，白茶带我下楼的时候，我悄悄给宋唯发送了一个定位。
等我们走到楼下，路边已经备好了车。白茶带我上车后，递来一块黑布，说道：“您好，请您蒙上双眼，如果这条规定为您带来不便，请谅解。接下来由白茶为您引导。现在为您点套餐，请问您需要什么价位的呢？”
“你们怎么收费？”
“A套餐是一般服务，普通房间，三十分钟。B套餐升级服务，贵宾房，七十二分钟。C套餐可以都随您的意思，两小时。”
“我选C。”
“好的，这边为您收费3000元。您可以在服务后付款。”
我蒙住了双眼，脸上虽然带笑，后背已是冷汗直冒。她这样的有恃无恐，布置紧密熟练……我暂时不敢细想这一套流程存在了多久，又是怎样一种存在。
“既然是最好的套餐，你们的人干净吗？”
“做过体检的，放心。”
路灯的两点挨个划过透过黑色布条，我眼前时黑时明，勉力维持着情绪稳定。这感觉奇怪，太奇怪了。车里明明安静，而我老是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像哭又像笑。我不敢太放肆地深呼吸缓解，太阳穴周遭的皮肤越来越敏感，只觉得被布条勒得热辣辣的疼。
诡异的熟悉感，深刻的熟悉感，仿佛我在很久以前也被人蒙着眼睛放到车里，走了长到看不见尽头的路。
“有交警。”
“绕路。”白茶指挥着，我感觉身体随着车头的大调转失去了中心。在脑袋磕到车窗的一瞬间，我又陷入了短暂的幻觉——漆黑的房间弥漫着粪便和体液的恶心气味，我四肢疼到没知觉，四肢传来了一次次强烈的电击感要让我活生生裂开。耳边是男人的声音隆隆作响，嗤笑着的魔鬼要一寸寸把我蚕食……
“您好？您好？我们到了。”
我揉揉眼睛，还有些恍惚。白茶神情有种不耐烦的冷淡，但是嘴角还是礼貌地露着笑意，这就让她的脸在紫红的霓虹灯映照下格外诡谲魅惑。
心心按摩……
我默念这招牌，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浓厚的混浊气体铺面而来，除了章村，我想市区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大范围弥漫这种腐败气味的地方了。当白茶和司机说话的时候，我连忙把“章村中央，心心按摩”的短信发给了宋唯。果然，白茶向我走来便说道：“您好，这边是不允许携带电子设备进楼的，我需要没收你的手机。”
我见白茶娴熟地关机，侥幸之余暗暗松了口气。
进到三楼房间，白茶向我鞠躬后便退出了房间。我再次感到一波震惊，如果不看外围环境，可能真的以为这间房是什么五星级酒店的套房。结白的床单上跪坐着一个少年，见了我便十分生疏地向床尾匍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