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岚毓本还有些难过的, 说起来有些奇怪，她觉得自己只是单纯地为蒋稚感到难过，毕竟她对宋思君的情感并没有那么深。
一想到那人成为天子骄子之前, 竟然经历了那么多……
虽然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她还是会觉得难过。
她这样想着，又郁闷得闷了一口果汁。
嗯, 还挺好喝。
宋思君说，“你尝尝，我觉得挺好吃的。”
腹部最好的一块鱼肉被放在江岚毓的碗里，作料拌上，再沾点料汁, 没有半点小刺, 入口柔滑。
江岚毓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真的不错。
她吃过那么多的美食，这也算在里头能排上前几的。
但对宋思君来说，可能就是顶尖的美味了。
毕竟, 她这样子, 也没吃过什么好吃的。做什么都要看看钱够不够，什么都要受到拘束……
一个世界之子, 活得还没她这个攻略者潇洒。
江岚毓想着，夸了句：“是挺好吃的。”
宋思君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眼里有些的光亮, 她不是个经常笑的人，所以这样一笑，就很明显。
还挺好看, 看上去少了些距离感，多了些人情味儿。江岚毓少有看见宋思君笑。
和爱笑的蒋稚比起来……差距不止一星半点儿。
宋思君发现江岚毓在看她, 那眼神非常明显，但更明显的事，那目光，并不像是单纯地在看她。她不知道那眼里蕴含着什么，总是有些不舒服的。
她没有将之说出来，这个时候，她并不想扫了江岚毓的兴致。
江岚毓说，“那我们以后每周都出来吃一次，把附近的美食都吃一遍。”
宋思君听到江岚毓说以后，说每周，心里就很是欢喜，在江岚毓的承诺里，临时规划里，她都占了一席之地。
但很快，宋思君又犹豫了，“会不会有些太浪费。”
“怎么会……”江岚毓叹口气，“你一个学生，就不要总是想着钱的事，我说了要养你的。”
宋思君为这句话认真起来。
之前江岚毓也说要支助她，但那样的施舍，让她的自尊心像是受到重击。今时今日，人依旧是她们两个，换了地方，换了时间，换了用词，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宋思君没有就江岚毓的承诺发表任何感想。旁人的承诺就像是泡泡做的，看似五彩缤纷，却极易破碎，稍不留意，就会在她的眼前烟消云散，连影子都留不下一个。
没有什么比期待破碎更糟糕的。
她对这样的事，总是不敢去想的。
江岚毓于她，目前还是不可奢求的存在。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的对视中蔓延，江岚毓自以为活跃了气氛，却没想到宋思君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江岚毓等了半晌，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流浪许久的小动物，总是不敢相信接他回去的人，会想要真心收养它。
心思在此时活络起来，江岚毓叹口气。并没有因为宋思君的反应而生气。宋思君的所作所为，往往目的都很有迹可循，只是下意识地想得到更多而已。
想通这一切后，周遭的声音好像有重新回到了她们的世界，江岚毓都有些不忍心将这样美好的午餐氛围给打破。
她看到了什么，伸手，在宋思君的眉心一点，“当时疼不疼？”
宋思君摸了摸眉心的痕迹，许多年了，她都忘记当时怎么发生的了，只记得有东西砸在了自己的脸上，然后是人群哄闹开，说流血了。
只犹豫了一瞬，人群又开始议论纷纷，说小三的孩子，本来就该死的。
“忘了。”宋思君说着，将江岚毓的手摘下。
只是被问关心一句，她都觉得心情极好的。
江岚毓也不戳人心窝子，收回手，指着桌上的菜说：“快吃，你要是吃不完你就完了。”
这一大盘菜，倒是像江岚毓刚开始担忧的那样，根本没吃完。
因为开在学校附近，又是熟人，价格不贵。
而且因为是宋思君的老东家，人家都想给她免费的，还是江岚毓刷了二维码就赶紧跑了。
两人打包了些回去。
因为江岚毓眼睛饿，点了很多配菜。江岚毓觉得还挺好吃。以后点外卖也可以点这家。
两人回了家，在保安亭拿了书，有些多，保安大叔还惊奇，“买那么多书啊，看得完吗。”
“看不完也要看啊，玩命也要看完。”江岚毓跟人搭话，两摞书，两人分分也就成了。
刷卡进门，太阳从斜刺过来，正是中午，温度有些高。
宋思君看着江岚毓：“你给我吧。”
“不用。我拿得动。”江岚毓才不让宋思君帮忙，那么丁点的书，她怎么就拿不动了。
江岚毓手上本就拿得不多，现在还怕宋思君抢似的，走快了几步。
终于回到家，江岚毓也丢了东西去洗手。
宋思君在屋里整理东西，光是那些书，就要分门别类地先整理好。
屋里传来脚步的声音，踢踏踢踏，是江岚毓的声音，大约住在一个屋檐下久了，她也能分辨出来，每一步的轻重，每一步的节奏，都那样的鲜明。
而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江岚毓的声音愉悦道，“来吧，我们先从你的数学开始。”
往常宋思君都不怎么去上周末的课，他们高二要求周日下午返校开始自习。不过这次宋思君破天荒的坐在了教室里。
下午的自习课不是给他们做作业，就是拿来考试。这样的小测每天都有，并不稀奇。
倒是同学们觉得稀奇，宋思君竟然来了。
大家都是混日子的，但以往的宋思君混地更自在些，她根本就不给老师面子的。
现在突然一转性，就让人有些觉得奇怪。
难不成宋思君真的想学好了？
有些人不免疑惑，但这样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被他们抛在脑后。
本就是从根子里就烂的人，怎么可能会学好？那几次考试算什么？被老师夸又算什么？
有点进步就被夸的人不要太多，宋思君并不是例外。
他们对宋思君的行为保持缄默，却又期待着宋思君滑向深渊。积极向上的宋思君，让他们并不喜欢。
其实宋思君是不想来的，但她还是来了，原因很简单，江岚毓要出去拍外景。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是自学。
江岚毓太忙了，又要上学，还要兼顾拍视频。宋思君不知道江岚毓在网上还接了一些后期单子。
不仅如此，还要给她补课。
宋思君实在说不出，‘你不要做了，我养你’这样的蠢话。
她太清楚现状了了，她给江岚毓提供不了什么好的生活。现在的她，根本做不到。
所以还不如放眼当下，她要抓紧一切机会向上爬。她不能让自己成为江岚毓身上的污点。
她现在唯一的有事，便是江岚毓还愿意和她同住一个屋檐，愿意期待她的成长。
……
周一的升旗仪式，意外地延长了。
校长在台上说了些关于校园暴力的事，再让后面站成一排的学生出来。
几个人低着头，大约现在也觉得很是尴尬的。
太丢脸了！
被那么多人看着，被校长宣判他们所犯下的错事。好像，他们真的是什么罪犯般！
下面认出他们的人，都议论起来。其实这些小道消息早就传了出去。
说欺负宋思君的那些人又是处分又是进拘留所，当时还没人当回事，还有部分的人认为，那就是替天行道的大英雄，也太敢了吧！
但现在，真的公开处刑，又没有几个人接受得了。代入感太强了，他们要是被全校师生围观的话，心情根本接受不了。
本来学校还邀请了几人的家长，并不是让家长做些什么，只是在这样的监督下，会让他们长记性。
话筒里，校长的声音传遍操场：“你们都是学生，就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现在都高三了，还要背大处分，你们是不想毕业了吗？”
再对着下面的学生说：“下回再发生这样的事，就不止这点处分了。学校是学习的地方，要是你们学不会怎么成为一个好学生，我就帮你们父母教导你们，免得你们迟早给社会添乱。”
躲是躲不过的。
就算那几人想一直躲在家里，父母也是不让的。他们早晚得去学校。
有几个家长甚至联名去了学校，要求学校放弃让他们上台道歉。
他们都是孩子，怎么能上台道歉呢？这样会毁了他们一辈子的！他们还要做人的。
但这都是他们和江岚毓商量好的，警方做的见证，学校当然不可能将此时遮掩下去。而且，如果网上爆出他们学校包庇施暴者怎么办？江岚毓这样疯，谁敢保证？
他们不可能一辈子不来上学，就算要转校，那也要看看其他学校收不收，而且身上还背了处分，就算要拿钱走后门，也要看江岚毓答应不答应。
几个人念了自己的检讨书，看的出来，应该都是用过心的，又或者是经过老师修改的。
他们的声音里都带着些许的颤抖，像是受到了什么胁迫，没有谁是自愿的情绪。
文字在喉间滚了好几次才被放出来，听起来含糊不清，似乎这样就能证明他们的清白。
老张也在下头看着，他是3班的班主任，在集合的时候自然就在巡视班队纪律。
他看着站在末尾的宋思君。
宋思君漫不经心样子看着台上，对那几个战战兢兢念着检讨书的人，似乎并没有任何的情绪，仿佛就像是在看别人的好戏。
即便在这场戏里，她也是其中关键人物之一。
老张叹口气。
他昨天就给宋思君的母亲打了电话，说了这件事。
那边的女声沉默许久，然后说，“抱歉，我最近有些事，”
有什么事比女儿被欺负了还重要？孩子在学校被欺负了不露面，进警局了也不露面，现在事情终了，请人来看看自己学校给那些施害者的惩处，也不露面。
这究竟是什么父母？
他有些怀疑宋思君父母的是否合格。
老张说，“这件事对于宋思君有很大的影响，如果宋女士你方便的话，还是来一趟。”
宋母语气带了些许不耐烦，“她自己做了那种事，我来做什么？跟着一起丢脸吗？你们还把那些人请台上去公开道歉，丢脸不丢脸的？你是请我来唱戏的？老师，你们不要那么关注宋思君行不行？”
老张愣了好一会儿，硬是没有弄懂宋思君妈妈在说什么。
“宋女士，你冷静些，这是别人欺负了宋思君，不是宋思君欺负了别人。”
“那别人怎么光欺负她？她自己不反省反省？从来就没叫我放心过，她这样，她爸怎么会喜欢她？”宋母也像是被激怒了，觉得自己为宋思君操碎了心，结果就换来这样的事。
好好在学校安分守己不行？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吸引人的注意力。她觉得宋思君天生反骨，怎么教都教不会，她还指着宋思君得到蒋父的喜欢，这样她就能和蒋姝蔓打擂台。
她虽然也是和蒋父领了结婚证，但她却是继室，蒋姝蔓和蒋羿翰永远都要高他们一头。外人总会说她对小三上位。
小三小三，她最恨被骂小三。那些人不敢当着她的面骂，但宋思君一点都不为她考虑，一定要在外面承担那些骂名，才舒坦似的。
宋母不甘心，怕蒋家的家业都落在蒋家两姐弟的身上。
但宋思君太会搅事了。现在还让人上台给她道歉……都这样了，她还怎么拿宋思君的事得到蒋父的喜欢？
宋思君越惨，她越是能得到蒋父的偏心。同时，宋母又不想让旁人知道她是宋思君的妈妈，私生子的妈妈。
老张没有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看宋思君妈妈这态度，估计能让孩子在学校饿不死，就已经很好了。
……
同时，台上的检讨已经念到最后一个，前面有个女生大约觉得丢脸，念到一半的时候，情绪崩溃了，再念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哭腔。
后面的人有的绷住了，有的没绷住，他们再想装酷，装无所谓，也没办法继续假装坚强。
他们像是上了审判台，所有人都在审判他们的罪行。
台下也议论纷纷，大约觉得这样的事有些无语。没见过这样的。
结束后，各班散场，校长看着面前的几个学生，都有些恨铁不成钢，学校的学生或多或少都会存在一些风纪问题，但闹到警局的还是第一次。
现在看见他们这样一副不敢再面对世人的样子，校长又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老张也在散场后，上到主席台来，作为受害者的班主任，他在这里也有一席之地。
“现在知道错了。以后做什么事就要三思而后行。”校长严肃说，“现在还不晚，只当是上了一课，以后出社会了，可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几人听着，没说什么。他们也想走，但此时有许多学生回教室，他们怕现在下台，万一遇到了自己的熟人，被看见了怎么办。
他们下意识地就想逃避。
江岚毓也是这个时候上来的，她作为宋思君方的‘家长’，接受了老张的邀请。
此时她看着几人，目光冷冷的从他们的身上扫过。
那几人也认出了江岚毓，她只着一身简单米白的蕾丝长裙，脚下一双黑色细跟，脚步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让众人觉得，有些像是死神来临之前的旋律。
江岚毓给人的印象是有些可怕了。
江岚毓见他们脸上露出的神情，多少有些满意，“以后就好好做人。别以为做错事就能被轻易放过，你们看，是不是天道好轮回。”
江岚毓说着，警告的意味看着他们几人。
那几人不知道真在拘留所学乖了，还是在伪装，反正看见江岚毓后，那脸上的悲愤不再，只唯唯诺诺，将那些小情绪藏起来，不敢触人眉头。
能够徒手断手机的疯女人，他们怎么能斗得过。
而且，他们还听说，这女人是个网红。
他们并不觉得网红是个多高贵的职业，但网红她有人气，如果得罪了她，她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了怎么办？
不说他们是否真的欺负同学，就说他们竟然被警察带走，还进拘留所关了那么多天，他们就有些受不了。
这样的羞辱，终于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接受。
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们行的是正义，现在竟然还被惩处，心里的某块信仰早就坍塌了。
校长在其中劝和，说了两句，江岚毓也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规则，如果换个世界——比如往前推个几百年，人命如草芥，那她不介意弄死几个来震慑旁人，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让他们下半生都活在战战兢兢中。
一切都得遵循规则。
江岚毓脸上带着笑意，面对着教职工的时候，她还是非常的随和的，与老师们说话都极其客气。
下面路过的学生也都发现了上面多了个不认识的人，他们本来只是想看看上头检讨的那些人，听说还有实验班的。
看吧，实验班的素质就这样。
结果就忽地看见了江岚毓，实在是教职工里，没有那么好看的老师，那根本不像是被教学磋磨过的精气神。不由得，众人就多看了一眼。
“那是谁？”
站在台上那气质便将人拔高了些，有人看见了那人的侧脸，倒是稍稍惊讶。
“好像遇江南哦。”
“我看着这侧脸也有些像。”
“她在上面做什么？她和那些老师很熟吗？她好像不是我们学校出去的吧？”
“唉，不会看错了吧？”
还有人真的跑到主席台那边去看。
宋思君也在看，她视力好，站得远，清清楚楚地就将人锁定。
她本身对这件事是无所谓的，但现在，也变得开始珍惜自己。
她要爱惜自己，如果连她自己都把自己放弃了，她又怎么能奢望江岚毓会珍重对她？
但，江岚毓太珍视她了。
宋思君遥遥地看着这一幕，她想到，好像江岚毓早上有课的。
而江岚毓也看见了她，别的人都走了，就她一个站在操场中央，一动不动，被绿色草坪包裹着，从高处望去，让人感到些许的渺小和孤寂感。书词独家
江岚毓与她对视片刻，直到铃声响起，她才冲宋思君挥挥手，也转身下台去。
“回吧，都回教室上课。”
这场检讨耽搁了些许时间，上课似乎也被迫提前。
一行人往右边下去，因为那边离教学楼近。倒是江岚毓一个人走的左边，是往校门口的方向。
她刚下了最后一个台阶，忽地身体就被巨大的大力冲击，那力道在她失衡的瞬间将她拥住，她摇摇晃晃中，被迫跌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力道极重，像是要将她给嵌了进去。
江岚毓被抱得很了，呼吸也跟着刚刚那一下给打乱了节奏，她稍稍偏头，只能看见对方的耳朵。
“宋思君，你怎么……”
还没说完，话音就被宋思君给打断。
“谢谢你。”宋思君小声的，似将那丁点的情绪外溢藏进了江岚毓的耳朵里。
温热的气体扫过耳尖，江岚毓感到一丝丝的不自在，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就被宋思君这样真诚的感谢了。
江岚毓眨眨眼，竟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这样别扭的一个人，竟然会对她说谢谢？
宋思君是真的改变了吧。
江岚毓不由得这样想，从刚开始，对这些事的放任，再到现在坦然接受，并且能够正确接受这件事的结果。
不知道为什么，江岚毓吐出口气，现在不用听系统报备数据，江岚毓也觉得宋思君有所挺高。
这样就好，一步一步的来，宋思君正在慢慢变好。
像是小孩子汲取热暖和力量般，江岚毓有些感慨这个拥抱，她想回应对方，但她的手还没拍上宋思君的背，对方就已经放开了她。
宋思君站定，“我去上课了。你也早点去上课吧。”
“用你管。”江岚毓下意识地说完，最后又无奈‘嗯’了声，“我现在就回去。”
宋思君看着江岚毓离开，江岚毓回头看了两眼，还发现对方站在原地，不由得跟着一愣。
竟然还搞这种事！
江岚毓觉得麻烦死了，竟然还跟她玩目送……
她有心想要走快点，但她穿着高跟，根本就不方便。何况她那么要形象的一个人，怎么能在校园里疾驰呢。
不过很快，她就看见一个拐弯的地方。这里可以很好地避开宋思君的视线。
她悄无声息地再回眸一看。
宋思君的动作已经换了下，模样依旧如往日沉静，但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江岚毓不再管，心想自己走快点好些。她不喜欢目送人离开，也不喜欢被人目送。
最好的方法就是两人同时开始，背道而驰。
不再回头。
毕竟，往往只有留下的那个人，才最令人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