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风风光光开业,楚祯和夏侯般都来给夏侯虞道喜。
楚谦听说后,也想一块凑凑热闹,被楚祯一把拦下,好说歹说,才肯作罢,着楚祯给夏侯虞送来两大箱贺礼。
夏侯虞一抹笑意始终挂在嘴角,静静听着,楚祯讲他父亲是如何想要以镇北侯的排面来给夏侯虞阵场,又被楚祯劝莫要引起轰动,最后不乐意地只好礼到人未到。
如此慈善的父亲,夏侯虞也曾拥有。
思及此,夏侯虞的嘴角慢慢落下,未等楚祯发现,赌坊外突然传来不小的轰动。
三人赶忙出去,还未看清究竟发生了何,一抹亮丽的紫色撞进他们的每个人的眼睛。
一匹高大的马上,一位紫衣少女,左腿踩在马背上,右腿腿晃晃悠悠在另一侧,嘴中还叼着干枯的树枝,身后浩浩荡荡跟了十几个下人打扮的壮汉。
这场景把看热闹的百姓吓得后退好几步,围观的小圈霎时变成了一个大圈。
楚祯定定瞧了半天,才猛地想起此紫衣少女是何人。
“这不是那天的筱罗姑娘吗?”
夏侯般想起那天吃瘪的经过,气不过道:“又是她!”
几人迎了上去, 筱罗轻巧跳上马,指挥她带来的人走到夏侯虞身前。
“坊主安!”
十几个壮汉一齐喊道,简直震天响,就连夏侯虞如此武艺高强的人,都差点后退几步。
“筱罗姑娘这是……”夏侯虞道。
“哦,”筱罗无所谓道:“那天的事,本姑娘觉得你仗义,是个好人,回去同我爹爹说了,他说好人就要有好报,所以我带了他们给你差遣用,以后在长安我们就是朋友了!”
“虞某初到长安,能结交到筱罗姑娘这样的朋友,实属荣幸。”
“行了行了,别咬文嚼字的了,带进去带进去,快给我准备一壶好酒,渴死我了。”
筱罗路过夏侯般时,还不忘斜睨他一眼,顺便又吐了个舌头。
“你!”夏侯般怎能看不出筱罗针对他,正要上前理论,被楚祯一把拽住。
“你别拦着我,他给净舟兄弟带人来,我就能忍她这般嘲讽我么!”
“先噤声,”楚祯突然严肃道:“你看东南角落那是谁。”
夏侯般疑惑看去,大惊:“这不是孙大人的小儿子,孙钦吗?”
楚祯左边眉头不明意味挑了下。
夏侯般压低了声音,在楚祯耳边说:“你父亲被扣宫中,就有孙大人的一份,这人占着礼部尚书的位置,整日在父皇面前一谈到栾国,就是议和议和的,礼部的事没做成多少,兵部的事宜倒是常常被他干涉。”
楚祯将夏侯般推至无人的角落,回道:“孙钦我记得前几日刚因赌博被他父亲打了十杖,今日又出现在了赌坊。”
“要不要……”夏侯般眼神示意楚祯。
没等楚祯回答,两个人肩膀同时被人一拍。
“你们背着我和虞净舟说什么呢!”筱罗在他们身后叫嚷着。
夏侯般:“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们要是在虞净舟的赌坊搞事情,我筱罗断不允许!”
夏侯般:“搞事的可不一定是我们。”
他示意筱罗往孙钦的方向看,只见孙钦把原本赌桌上的人一把推开,自己坐了上去,不顾旁人玩的正兴起。
孙钦的行为,已经让扰乱了三桌的秩序,顾客走了大半。
“这人好生奇怪,让我的人把他打出去。”说着,筱罗就要去叫人。
夏侯般一把拉住她:“人家是礼部尚书之子,小心挨官司。”
“你说,他是谁的儿子?”筱罗突然严肃的语气,让夏侯般不自觉看了她一眼。
筱罗眼中有泪,看向孙钦的目光就好像是要千刀万剐了他。
任谁看了,都知道筱罗大概是与此人,或是与此人之父有仇了。
“筱罗姑娘你先别冲动,”楚祯拦住筱罗,“新仇旧恨,我帮你报了。”
“你?”
夏侯般贱兮兮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楚……呃飞飞,可是赌桌上的一把好手,他整日在乐怡楼可没白待。”
话没说完,楚祯就冲夏侯般后背狠捶了一下,又深剜了他一眼。
夏侯般揉背的空挡,楚祯已经走到了孙钦所在的赌桌,给了位置上的人一锭银子,换他来坐。
孙钦见对面换了人,还是老相识,一下子嚣张起来:“呦,楚公子,您父亲安然出宫了?”
此话一出,围观的顾客们顿时鸦雀无声。
一声“楚公子”,一句“出宫”,谁人能不知牌桌上坐了镇北侯府的楚大公子。
楚祯笑笑,没应声。
孙钦嘲讽没过瘾,继续道:“我父亲一句话,就能让你父亲的十年功绩在圣上那里只是个屁,你如今坐在本公子的牌桌对面,是也想将你输的只剩一条亵裤吗?”
说罢,孙钦和其下人同时大声笑起来。
楚祯道:“是否输的如此丢人,还要试试才知道。”
孙钦擦掉笑出的泪,道:“本公子也不是趁人之危之人,我不与你赌钱财,若你输了,喝下一坛烧刀子。”
一坛!
谁不知道,赌桌上哪有一局定胜负的,尤其看这两位公子哥的架势,不赌上几十把定是不肯罢休了。
输一把就要喝下一整坛,这位孙公子显然是冲着要人命去的。
夏侯般:“这个孙钦,明知道楚飞飞身体不好,还让他喝烈酒!”
筱罗听罢,低头略思索,走上前去,喊道:“我替他喝!”
楚祯本想咬牙答应,没想到筱罗先站出来。
他压低声音对筱罗道:“你别这样,我与他也有旧事龃龉,我……”
“本姑娘才不是假他人之手,报自己仇的人呢,更何况我看你如此体弱,怕你喝死,本姑娘还要背上一条人命。”
知道筱罗是仗义之人,楚祯不再勉强,只是笑了笑,说道:“若你不行了,把酒让给我。”
筱罗冷哼一声,没应。
夏侯虞听见噪乱,从赌坊外走进来,便看见楚祯要与孙钦赌。
他眼神示意一名荷官,低头嘱咐了他什么,那荷官点头后,走到牌桌前,要行发牌。
楚祯注意到夏侯虞与这名发牌荷官交代了什么,转头对夏侯虞自信笑着摇了摇头。
夏侯虞略微震惊,心中虽担心,但也尊重楚祯的意愿,将那名荷官撤了回来。
楚祯:“筱罗姑娘替我喝,孙公子有异议吗?”
孙钦:“没有,谁喝都行,只是你让一个小女子替你,不嫌害臊吗?”
楚祯:“这是楚某自己的事了。”
孙钦:“好!你说赌什么!”
楚祯站起身,拿起一张牌,道:“我们赌三局,第一局孙公子定怎么赌,谁赢了定下一局赌的规则,无论谁先赢了两局,都将三局玩完。”
“没问题啊,”孙钦将自己的全部筹码扔在桌上,“我下全注。”
楚祯摇摇头:“我不要你的筹码。”
“那你要什么?”
“三局赌完,若孙公子输了,我再向你要我想要的赌注。”
孙钦神情有些不对,长安城与楚祯打过交道的人,都清楚楚祯的狡猾,现在他说他不要赌注,孙钦心里莫名发慌。
但话已经放出去了,牌也已经码好,硬着头皮也要赌。
孙钦坐下,“赌牌九!但我们不按照寻常牌九的规则,只看谁的点数大。”
楚祯:“好。”
荷官分别发牌,三张牌握在各自手里。
楚祯看了一眼,三二三,楚祯知道,以孙钦赌博的老练程度,这局楚祯必输。
他回头看了一眼筱罗,无声说了句“抱歉”。
筱罗一仰头,没理会楚祯的抱歉。
“开牌!”
孙钦手中的是四三五,楚祯输。
一大坛烧刀子端了上来,并不是人们以为往日喝酒的量,而是大了近两倍。
谁看不出孙钦有意为难楚祯,楚祯看见酒坛的一瞬就变了脸色。
没想到,筱罗面不改色,端起比她头大了不少的酒坛,仰头便开始喝。
会喝酒的人都会耍个心眼,漏的比喝的多。
筱罗却一滴不落地全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喝完一摔酒坛,仰着丝毫没红的脸,冲孙钦不屑冷哼一声。
孙钦在赌桌另一头,盯着这位看似娇弱实则海量的紫衣姑娘,嘴久久没能合上。
若不是荷官催,孙钦都忘了下一把还是他定赌局。
“还赌大小!”
楚祯开口道:“据在下所知,孙公子最擅长的不是大小,而是投壶。”
孙钦虽是礼部尚书之子,但酷爱投壶和马球,奈何长安城内没有可任他驰骋的地方,若哪个赌坊能有投壶的项目,孙钦第一个跑来。
孙钦一听投壶,眼睛立马亮起来,更是肆无忌惮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楚祯。
他嗤笑道:“楚大公子是要与我比投壶?”
言语中的不屑,以及目光中的嘲讽,无一不是在说楚祯羸弱的身子,与他比投壶,简直是自不量力。
楚祯笑着点点头:“没错,就比投壶。”
此话一出,夏侯般都急了,挤到楚祯身边,说:“你想什么呢,你哪来的力气投壶!”
虽然筱罗不懂楚祯为何身子弱到连投壶都投不了,但她还是帮忙想了办法,“你告诉我规则,我帮你投。”
“不用,我有办法。”
说完,楚祯见孙钦已经撸胳膊挽袖子,注意不到他这边,便走到夏侯虞身边。
“元月十五那天,我在你家中见到了可以短暂恢复力气的药。”
夏侯虞惊道:“你要做什么?”
楚祯安抚笑笑:“借我一副。”
“别胡闹,身体不是可以开玩笑的。”
“放心,我心里有数,这局我必须赢,无论为了谁。”
不等夏侯虞回应,楚祯一个闪身,便从夏侯虞身上顺走了药。
“楚祯!”夏侯虞第一次对楚祯动怒。
楚祯转头笑着说:“我帮你赢回来一个谁也搬不动的保护伞,还有,叫我飞飞。”
这个药夏侯虞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随身携带,他也说不清,楚祯为何会知晓此时药就在夏侯虞身上。
只是楚祯知道自己需要,知道夏侯虞有,便去他身上寻,最后真的拿到了。
吃过奇药的楚祯,四肢百骸感受到一股暖流,久违的经脉顺畅,自四年前毒发,他的身子再未有过如此的轻快之感。
投壶不看重力气,最重要的是技巧。
楚祯在漠北时,最爱与士兵们玩的便是投壶了。
多年未手执箭矢,楚祯从心底蒸腾出一种说不出的兴奋,药性的加成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
耳边呼啸而来的风,好似他在马上驰骋。
孙钦先投,中。
楚祯再投,中。
孙钦加大难度,双投,再中。
楚祯同样双投,再中。
孙钦手心开始冒汗,若是此局平手,定要再比一局,拖的越长,他越猜不透楚祯要做什么。
尤其楚祯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再羸弱,沙场上浴血归来的,即便再也不能举枪策马,小小投壶怎会轻易难倒他。
孙钦投完此次,立刻喊停:“一直投下去,估计分不出胜负,我们换个玩法。”
楚祯:“孙公子说怎么玩?”
孙钦这次谦让了,说:“楚大公子定。”
他孙钦非要看看,楚祯卖的什么关子。
“好,”楚祯仰头一笑,道:“那便一箭定胜负,孙公子投一箭,若孙公子这箭中了,这局算我输。”
一箭而已,更何况没有其他难度加成,怎会投不进。
孙钦自信持箭,一箭投出,马上命中。孙钦的手下已经开始恭贺自家公子胜了。
破空之声霎时从后传来,只见一根更快更利的箭直冲孙钦的箭而去,“咔嚓”一声,后来之箭从箭尾开始,将孙钦的箭一瞬劈成两半,而后自己落入壶中。
整个赌坊安静了片刻,登时响起惊呼声。
楚祯吃药为的就是这最后一箭,他使出全力投出时,便觉心脏一下剧痛,摇晃几步差点未站稳,身后夏侯虞的手掌撑住了楚祯的后背。
楚祯瞬间苍白的脸,挤出一个笑容,冲夏侯虞笑笑摇头。
全场惊呼,只有孙钦一人愣在原地。
“你……你!好!这局算我输了,你说下一局赌什么!”
不等孙钦说完,楚祯离开夏侯虞的支撑,从旁拿起弓,放上箭,没给孙钦反应时间,直直射向他。
人群四散逃离,孙钦吓的呆愣在原地。
箭擦着孙钦的耳朵,钉在他身后的地上。
“赌,孙公子会不会死在我的箭下!”
一根一根箭射出,孙钦大叫着步步逃离。
楚祯射出的箭,一次比一次加力,随着箭一根根钉在地上,楚祯左鼻孔缓缓流下了鼻血。
“飞飞……”夏侯虞下意识叫楚祯。
楚祯置若罔闻,最后一箭射出,孙钦摔倒在地,在场所有人惊呼,以为孙钦就要命丧当场。
最后一箭却将孙钦整个人以奇怪的形状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众人慢慢围上去看,楚祯竟在地上用箭圈出了一个,大周最开始的势力范围图。
是没有割让任何一处城池的大周。
楚祯从荷官手中,又拿了一箭。
此箭再无其他地方可射,唯有孙钦的心脏。
“不要杀我!楚祯我求你不要杀我!我什么也没做错!你要是恨,你去恨我爹,是他弹劾的你父亲,是他因为自己新娶的小妾喜欢栾国新奇的玩意,才向圣上多次提出议和!”
当今皇上遇战事便是退却的态度,早已让百姓们不满,礼部尚书的劣行更是家喻户晓,却无一人敢当街说出。
如今其子亲口说出自己父亲因权谋私,当真是解气又讽刺。
楚祯强撑着一口气,拉满弓箭。
孙钦简直吓尿了裤子,他不是没想过用自己的爹威胁楚祯,但楚家各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连圣上都要忌惮三分。
“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楚祯爷爷,求你别杀我!”
楚祯放缓了拉弓的力道,轻笑道:“我想要有三。”
“你说你说,我都答应你。”
“其一,我身旁这位紫衣姑娘在长安居无定所,你需妥善安置她。”
“行行没问题!”
“其二,你父弹劾楚谦时,扣了他的剑,至今未还。”
孙钦急切说道:“我还给你!还给你!我就是偷,我也从我爹那里偷出来给你!”
楚祯说完其二,再次拉满了弓。
“其三,此赌坊名为聚鑫赌坊,日后的生意……”
“我帮忙!我一定帮忙!此后虞老板的所有生意,绝不会有人来闹事,绝不!”
楚祯听毕,转头冲着夏侯虞笑了笑,鼻血顺着下颌滴到了地上。
他将弓箭指天,放手。
箭矢破空而去,孙钦以为楚祯还要杀他,屎尿横流。
箭直冲天而去,升至最高处,调转箭头向下冲来,“当”的一声,钉在了孙钦的发髻上。
孙钦发髻碎裂,头发散落一地,面色惨白如中了梦魇。
那个点,是十年前浔溪之战败了的位置。
箭落地,楚祯眼前便一黑,向下栽倒。
夏侯虞快人一步,捞住楚祯失去意识的身体,把楚祯紧紧按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