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灰衣管事模样的男子来到苏煜跟前,拱手说道,“苏郎君, 主子有请。”

  苏煜忙拱手回礼, 眼前的管事模样的人, 是唐远之身边的侍从之一,不可小觑的之人,看李璟羽平时对这几个侍从都是很客气的样子。

  随后苏煜拍了拍李璟羽, 低声说着,“好好跪。”

  说完,苏煜就快步走向了厢房。

  厢房里,唐远之正在批阅着金陵送来的紧急折子, 神色轻淡平静, 一本一本折子批着。

  眼下的朝堂阁议形同虚设,所有的折子都压在六部手里, 悬而未决的也被压在阁议之中, 于是,陛下和宁王便把这些折子统统送来了天一阁, 简单的政务,副相崔云善可以批阅,但比较麻烦的折子,就只能他自己批阅了。

  唐远之微微凝眉,这样可不行, 看来天一阁中得再增加两人,和副相崔云善一起处理那些折子。

  “苏煜拜见阁主。”苏煜恭敬的躬身拱手, 不经意的瞥了眼书案上的那一堆折子,那是……朝堂统一的折子样式, 但旁边的一叠好像不是?

  唐远之抬眼看向下头恭敬躬身拱手的苏煜,轻淡开口,“你还差两朵红花,还不算是阁员,不必唤我阁主。”

  苏煜垂首,但……他已经拿到一朵了!李璟羽这次一个红花都没有!

  “你待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待苏城归来,转交户籍之事,随后,你去往韦州,韦州大雨半月,那里应该会有些事情发生,你去看看。”说到此处,唐远之又补充了一句,“到了韦州,会有人跟你一起做事。”

  苏煜怔了怔,随即回过神来,接过阿六双手递过来的薄薄的册子,恭敬拱手应下,“是。”

  随后,苏煜恭敬的躬身拱手,倒退着退出了厢房。

  苏煜走出厢房后,看了眼手里的册子,册子封面上写着:天一阁记本 韦州一,在封面上还盖着一个红章,红章样式是一个红圈,红圈里是一棵竹子缭绕着“天一”二字。

  苏煜神色有些复杂的抚了抚手里册子,他并不知道天一阁,离开金陵前,他未曾听闻,直到这次,唐远之告诉他,他是备选阁员,是现今的副相,第一批被审核准入天一阁的崔云善,用了手里的三个名额之一,推荐了他,在他从明州丢了一根手指回来后。

  而天一阁,是唐远之所创建!

  在江州一案平定后,唐远之给了他一个专属的册子,是备选阁员的证明,册子里,有副相崔云善当初推荐他的手写推荐语,还有他从明州回来后所做的事情一一陈列在内。

  崔云善的手写推荐语:此子虽然出身氏族,却是心怀柔善,行事坦荡,实为难得。

  而他从明州回来后的事情……其实就是一些不值得讲的小事,其中一件很细的小事,是他被父亲和族老彻底放弃后,他每日去西街逛街,给西街的一家叫骊山小私塾的讲学,这间骊山小私塾只有几个学生,且是西街失了父母双亲的孩子,小私塾是一家叫三日客栈的建立的,收留着在西街整日流浪无归处的孩子。他闲着没事,就每日上午去讲学,下午带着那几个孩子去爬山,踏春,去爬山的时候倒是遇到过几次副相……

  他心怀柔善?苏煜心头苦笑,若是真的心怀柔善,怎会在明州的时候,漠视那些百姓而只争世家的利益?

  副相的推荐语,他心里有愧,眼下,也只有努力的真正的做事,才能压住心头的不安。

  但,苏煜看着他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就又堆满了户籍册子的书案,神色又阴沉了下来,就不能来个人一起做吗?!苏城呢?那个滑不溜秋的家伙到底跑哪去了?!

  ****

  厢房里,唐远之看着黑色的啾啾啾信鸟飞来,先是一愣,随即忙上前接住,拆开信:

  信里画了一个呼呼睡觉的小人,旁边四个字:好好睡觉

  唐远之不由一笑,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泛着柔和的光芒,这是知道他忙碌,怕他不好好休息吗?

  翻开信的反面写着:你从金陵送出来要去漠州的人,我让人转送到安州,安州粮荒,自在局要在安州建三日客栈和医馆,我这边的人不够,既然是从宋家出来的,肯定也不蠢,我就不客气啦。

  唐远之弯了弯嘴角,把宋玉书送到安州?倒是不错,朝堂户部派出了大皇子李璟轩和宋青珂,嗯……想来,那安州的日子定然是丰富多彩的。

  这时,一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急急的朝厢房快步走来,待来到厢房门口,才忙整了整衣服,深吸一口气。

  而阿六在看到中年男人的时候,就已经转身进入禀报了,随后出来对中年男人拱手说道,“苏大人,主子请您进去。”

  “好好好,多谢六管事。”中年男人——苏城恭敬的拱手说着。

  随后,苏城忙踏入厢房,书案后的唐远之已经批完了折子,抬眼看向苏城,淡淡开口,“可是找到了南越的名单?”

  苏城苦笑一声,撩起袍服,跪下,伏首,低声开口,“臣无能!找到的时候,人都已经被灭口了。一无所获。”

  唐远之微微扬眉,拿过一旁的唐门呈递上来的折子,平静开口,“预料之中,好歹是百年氏族,既然江州事发,他们也是要做些准备的。”

  苏城声音低哑,带着几分压抑的不甘心,“可是,臣已经盯了五年……”

  “你盯了五年,但最后还是把最重要的人证给丢了,你眼下要做的便是好好的反思,复盘,看看这局棋,你到底输在那里。”唐远之说着,执笔批阅唐门的折子。

  “是!臣会在三日内呈交此番行事的报告。”苏城低声说着。

  “嗯,苏煜三日后要去韦州看雨,你三日内接手他的事,户籍新政,是天一阁的重要新政之一,如今已经打开了新政之门,江州是第一站,我不希望再出现任何波折。”唐远之说到此处,目光淡淡的看向跪在下头的苏城。

  苏城心头一凛,忙恭敬拱手应下。

  “李璟羽暂且留下,你带着他,好好的理一理此番江州的事。”唐远之说到此处,看向外头跪着的李璟羽,“然后,就把他送去安州。”

  “是!”苏城恭敬应下,低声问着,“小郡王的备选阁员考核,这次……是失败了,那处理后续的事情,算是考核吗?”

  “你是地方官员里,第一个进入天一阁的,你有考核备选阁员的权利,既然你认为他不能摘得红花,那么后续事情,他能否摘得,由你决定。但是,苏城,你虽然是第一个进入天一阁的,但是三年的考核你尚未通过,你应知道。年尾的徽章评定,你能否拿到三枚徽章,你自己心里要有点数。”唐远之语气轻淡的说着。

  苏城心头一震,忙恭敬应下。

  差点忘记了,进入天一阁后,还有三年的真正考核……完了,这次没有抓住那些家伙,江州的评定肯定不高了……

  *****

  安州官道上,一辆素朴马车缓步前行。

  此时的安州官道上,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们木然的走着。三三两两,相互搀扶,而有的已经体力不支,坐倒一旁,麻木的抬头看天,似乎正在等待什么。

  宋玉书掀开马车帘子看了看,就慢慢放下帘子,转头看向车里的另外三人。

  十日前,他被驱赶出了金陵,身无分文,甚至连份户籍文书都没有,他那时候就知道,宋家,包括他的父亲已经舍弃他了。而宋家,一旦被宋家舍弃的,还能活着吗?

  不能。

  那时候坐在破庙里的时候,他是在等着,等着看,会是谁来收割他的头颅。

  他自小就被宠着长大,仗着几分聪明,虽然是二房的嫡长子,可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比宋青珂差,宋青珂不过是仗着长房嫡子而已,所以做事他从来都是任性妄为,宋家的那些什么责任,不需要他担着,他又聪明又是二房嫡子,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看到十年前本该死去的赵景渊化名唐远之归来,以三元得中的第一人的身份,然后,他看着唐远之怎么和那些大氏族斗!包括宋家!那时候,他就忍不住了,他想加入,他想成为其中的一人!

  看着风卷云涌中,操控大局,以天下为棋盘,所有人都是唐远之的手中棋子的时候,哪怕是宋家!赵家!哪怕是他们几个大氏族联手,居然都斗不赢唐远之的时候!

  ——他想加入!

  ——哪怕!他会成为这场风暴中的棋子!

  然后,他发现了天一阁,发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存在的天一阁!发现了朝中的那些重臣已经加入了,他于是找到了魏琛,卫不疑,接手了第一个案子——皇庄推丁案。

  真正的踏入了这一场风卷云涌中,他才知道,以往的他是多么的天真!而宋家背后藏着多少龌龊血腥!

  他一人之力对抗整个金陵大氏族,如同大山之前的区区蚂蚁,多么的渺小!又多么的不自量力!

  他,失败了。

  天牢之中,他跪在父亲面前,木然的看着父亲摘下了他身上代表宋家嫡子的玉牌。

  父亲说,“此后,你便不是我儿,也不是宋家的血脉。”

  他被推出了金陵的大门,一路踉跄而行,不知道走了多久,天黑了,他看到破庙,他想,这个地方作为他的葬身之所也不错。

  就在他准备受死的时候,却有人出来救了他。几个黑衣人,手臂上绑着纹章。

  他们带着他要前往漠州,但不想半途却转来了安州,在半途,他上了这个马车。

  马车里坐着的三人,一人带着面具,声音很是清亮,带着少年郎的活泼,另外两人,都是面具人的侍从,一个叫花无眠,一个叫花容,还有外头骑马的几人,一人叫林叔,一人叫银子,还有一个叫阿九。

  那面具少年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你跟我前往安州做事。”

  “你已经看到了外头的景象了。到了安州,你觉得我们这个三日客栈应该怎么做?”面具少年突兀开口问着。

  宋玉书回过神来,看向面具少年,这一路上,少年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就不再说了,现在这么突兀的问,他有些茫然,但他很快凝聚心神,低声开口,“不知道郎君所说的三日客栈是什么意思?”

  “我是生意人,去往安州,自然是要做生意。”面具少年带着几分笑意的说着。

  这个时候去安州做生意?

  宋玉书看向面具少年,他心底是不信的,但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着,“这时候的安州并不适合做生意。”

  “那这个你就错了。”面具少年悠悠的说着,“此时的安州可正是做生意的好时机呢。三日客栈,只住三日,饭食自取,被褥自洗,住客栈的人,只需要在这三日打扫客栈,或者下厨做饭以做三日住宿的费用。我在安州要做的就是这三日客栈的生意。有人把你卖给了我,你就且做我这客栈的管事吧。”

  面具少年说完,身侧的侍从之一,花无眠递给宋玉书一份契约。

  有人把他卖了??宋玉书心头一惊,是宋家?

  宋玉书拿过契约,却是一份做三日客栈管事的契约之书,很简单,做管事三年,且,无偿。

  宋玉书捏紧契约,无偿做管事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