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疏忽大意了。

  佑安有祖父, 有父亲,有小叔叔。

  可是,祖父却是外祖父。父亲也只是名义上的, 小叔叔就更不用说了。

  因为他是赵景渊啊。

  他不是真正的唐远之。

  赵家的赵景渊, 是那个害死唐家几十条人命的赵霖的嫡子, 对唐家的外祖父,对父亲唐琛云,小叔叔, 他总是怀着负疚之感。

  无法真正的亲近,也无法真正的敞开心扉。

  也或许是因为亲眼目睹父杀母,又经历了父亲亲自毒杀他将他贩卖,佑安的心防极深, 极度缺乏安全感!

  小时候的不睡觉, 以及老神仙为治他失眠症给他针灸用药,却让他梦魇发狂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然后……

  金竹叹气, 他这个救了这个孩子, 又陪了这个孩子整整六年,陪读陪吃陪玩陪睡的四陪人员, 就不知不觉的成了这个孩子唯一能够放下心防的人。

  怎么办呢?不管他金竹的蜕变后能不能活的问题,他是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佑安的啊。

  金竹发愁了,无意识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到底该怎么办啊。

  沐浴后披散着头发进来的唐远之就见坐在床榻上,头发乱乱的金竹愁眉苦脸的模样。

  唐远之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他的灿灿,看似比他大六岁, 可是很多时候,都是这般的孩子心性, 天真的,可又通透,良善却又狡猾。

  此时一个人的犯愁,苦恼,可是为他昨晚的要求——一个死都不离开的承诺?

  唐远之慢步上前,伸手轻轻抓住金竹抓着头发的手,带着几分笑意的低声开口,“灿灿,再抓下去可没有头发了。”

  “说过的,不准动手动脚!”金竹回过神,挣脱出自己的手。

  唐远之心头有些不悦,为手里的那纤细手腕的挣脱,但也心疼,灿灿的手腕细了好多。

  唐远之伸手轻轻的拂开金竹垂落的发丝,开口说着,“不闹你了。不睡了吗?再睡一下?”

  金竹瞅了瞅唐远之,见沐浴回来后的唐远之眉眼温和,墨色眼眸泛着淡淡的柔和光芒,嗯,好像正常了,没有昨晚的凌厉阴沉,阴郁森寒,便放松下来,一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惫懒了。

  唐远之心底一笑,愉悦又满足,即便昨晚灿灿没有给他一个承诺,但是,至少,灿灿是知道他的决心了。

  对灿灿,不可以太急,要慢,要耐心,还要小心翼翼,还要再温柔一些。

  “我要吃卤面。”金竹打着呵欠,靠着床柱,强调道。

  好饿……粥是满足不了他的。他昨天都吃了这种粥,那种粥了。

  “好。”唐远之说着,一边拿过梳子,开始给金竹梳理头发,束发,戴上白色的镶嵌着绿色小珠子的玉冠。

  “你怎么那么多束冠?”束发后,金竹摸着头顶上的玉冠,好奇问道。

  “一年四季,一季三月,一月一冠。”唐远之低声说着,垂着眼,“你说过的。”

  金竹愣了愣,想起以前,眼前这人弱冠束发前,他开玩笑说过,要给准备十二个玉冠……

  “那你天天带着这个,也不换一个。”金竹回过神来,瞅着唐远之随手搁置在枕头边的竹冠,有些尴尬的低声嘀咕着。

  那是他在佑安十五生辰那天送的,佑安还戴着啊。

  “那是你送我的。”唐远之一边随意的说着,一边起身,唤人进来。

  ****

  林叔端着热水和洗漱用具进来,恭敬的做礼。

  这时候的金竹早已束发好了,袍服也换好了,鞋子也穿好了,坐在床榻上和站着慢慢穿着袍服的唐远之说话:

  “……所以你什么时候去把镇南侯接走?”

  “嗯,再过些时日。这几日的明州会有很多好戏,灿灿要看吗?”

  “你要收拾盐帮了?”

  ……

  唐远之拿过洗漱用具,神色淡淡的对着林叔说道,“我和灿灿一个厢房,以后都是如此,二楼的厢房和书房都收拾了吧。”

  林叔抬眼看向自家主子三郎,却见自家主子一脸无奈,但也没说什么,便恭敬应下。

  “做些卤面,今日熬的药膳记得,午后灿灿要用。”唐远之又吩咐着。

  林叔忙恭敬应着,随后下去准备早膳了。

  吃着卤面,金竹一边看着快速用完卤面,正在看折子册子的唐远之,专心做事的唐远之没有什么表情了,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寡淡冷静的神色,不管再难再多复杂的事情,都能马上的处置了。

  这人读书天赋极高,老师宋鸿儒一直都是赞叹不已。

  说佑安不单单是潍城的第一,也是天下的第一。

  他知道,他看过佑安六年来写的那些文论,诗词,真的是他所不能企及的高度。

  而这人,真正的本事,还不只是读书,也不只是武技,武技上应该也是第一了吧,看他昨晚压制着林叔,让林叔都受了内伤,就可以知道,这人的武技现在多高了。林叔可是陪着他走南闯北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他师傅都说林叔很不错了。

  这人真正的本事,是在博弈,嗯,用博弈这个词貌似也不太对?

  但若是把天下局势比为棋盘,这人定然是执棋的一方。

  “灿灿?”放下手里的册子,唐远之看向呆呆的不知道出神想什么的金竹,面都不吃了?

  金竹回过神,尴尬一笑,“什么?”

  “你的面,不吃了?”唐远之指着面,皱起眉头,没有吃多少,不是说要吃卤面吗?

  还是哪里不舒服了?

  唐远之伸手过去刚想摸摸金竹的额头,金竹却是立刻往后一仰,避开了。

  唐远之的眼眸瞬间一沉。

  金竹咧嘴笑着,“我没事,我就是不想吃了。”

  说完,金竹放下筷子,起身,背对着唐远之走到窗口,一边故作懒散的说着,“我想去外头走走,处理点事情。”

  唐远之静静的看着金竹,没有说话,但气息却是慢慢的变了。

  本来想送茶进来的阿七默默的拉着林叔后退,站在了门口。

  听不到身后人的声音,但蔓延的气息阴郁得很,金竹叹气,转身看向还是坐在圆桌旁,沉默静静看着自己的唐远之,深黑色的眼眸浓郁得看不清了。

  “我是真的不想吃了。”金竹再次强调。

  “过来。”唐远之平静开口。

  金竹盯着唐远之,皱眉,“唐远之你干嘛啊!”

  “过来。”唐远之再次开口,语气依然平静得很。

  金竹捏了捏自己的拳头,这死小孩!

  金竹不想过去,太没面子了!可是,可是……

  金竹攥紧拳头,腾腾腾的重重踏步过去!

  好!他是善解人意的人美心善的潍城金家三郎君!他忍!QAQ

  走到神色平静的唐远之跟前,刚想气呼呼的揪着唐远之的领子骂几句,手腕就被扣住,紧跟着,一拽,金竹踉跄跌入唐远之的怀里,下一秒,整个人就被紧紧的抱住!

  金竹:……

  金竹想动一动,但按住他后颈的手大力得很,死死的按着他的后颈,不让他动弹,腰间的手臂就跟铁箍似的!这般紧紧的拥抱,让他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似乎,他就要被唐远之按入血肉,融为一体!

  金竹心头不由得慌了,有些费力的开口,“佑、佑安?干嘛呢!”

  “不准躲!”唐远之只是一字一字慢慢的平静说着。

  金竹深吸一口气,“我没躲你!”

  “那就不许避开!”唐远之清冷低沉的声音缓缓的继续平静说着。

  金竹咬牙,靠!被看出来了吗?

  他是在躲,是在避开!

  他不能让这熊孩子一辈子都只认他一个人啊!

  但现在,他好像失败了。

  金竹闷闷的开口,“我没有!”

  听了这话,紧紧抱着金竹的怀抱,才微微的松开了一些,唐远之低下头,抬手轻轻的抚着金竹的额头,垂下的眼眸一片浓郁的黑色,他低声开口,转开话题,“灿灿,不吃卤面的话,我们喝点粥?”

  额头上的手指只是轻轻的抚着,可这手指似乎带着电流,轻抚而已,他金竹就有心悸颤抖的感觉,仿佛,这轻抚,是落在他心上一般。

  金竹抬手锤了一下唐远之的背部,磨牙,“松手!我要去外面吃!”

  唐远之慢慢的放松了力道,好让金竹坐好,但是腰间的手依然揽着。

  坐好的金竹揉了揉额头,貌似,他用错方法了?不着痕迹的一点点的拉开距离好像不行?

  “灿灿?”唐远之皱眉看着金竹,低头问着,“不舒服?”

  金竹摇头,转头看向唐远之,不可操之过急了,嗯,这熊孩子向来吃软不吃硬!

  “你的事情好了吗?”金竹转开话题问道。

  唐远之看了眼那些册子,还剩一些,但是灿灿早膳没有用好,“回来处理也好,灿灿想去哪里吃?”

  金竹哦了一声,“那我先吃点粥吧,等你好了再说。”

  唐远之沉默了一下,转身唤人进来。

  林叔瞥了眼自家三郎君腰间上的那只紧紧揽着的手,默默低头,呈递上一碗肉粥,又放上一盏温水和药丸子。

  “郎君,明达管事送来了紧急呈报。”林叔恭敬说着。

  金竹舀着粥,一边点头,一边拍了下腰间的手,转头瞪眼,“松手!”

  唐远之不说话,低头,一只手快速的翻着册子。

  金竹无奈翻了个白眼,转头对林叔叹气,“把明达叔送来的呈报拿来给我,还有桃花岛那边的信件什么的,都拿来。”

  林叔恭敬应下,倒退离开。

  待离开了房间,林叔在二楼的书房里喊住同样来找东西的阿七,笑着问道,“阿七,这几年,六郎君在金陵过得如何?”

  阿七皱眉看向林叔,压低声音说着,“林叔,你怎么问这个?主子过得好不好,你看主子那样,他过得好吗?”

  林叔默然,的确……很不好。

  但是——

  林叔拉住找到东西急着去给自家主子的阿七,低声问着,“你实话跟我说,六郎君身边可有女郎?或者说——”

  “一个女的都没有!男的也没有!”阿七迅速打断林叔的话。

  见林叔似乎怔然,但又似乎一副果然如此的复杂表情,阿七叹了口气,苦笑道,“林叔,等你到了金陵,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