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琛云抬头看向唐远之, 主帅营帐中的暗淡的烛火之下,那站在首座上的青年,还是一样的俊美好看, 青年的面容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融合了赵霖和他那可怜妹妹的特点, 五官之间, 依稀可见当年他的妹妹,金陵第一美人的影子,但又有很大不同的是, 青年的面容俊美好看,可眉眼却是清冷得很,气质高华矜贵,如果是在金三郎身边的话, 这人的风仪无双, 清冷贵雅,温和淡然, 可现在……

  还是一样好看, 可那墨黑色的眼眸如今细细看来的话,隐约有红色的血腥, 气质依然高华,可隐约压制不住的暴戾阴郁的气息……

  唐琛云慢慢摇头,看着唐远之,哑声开口,“佑安, 我不会走,金三郎没有回来前, 我要在你这里,盯着你。”

  唐远之垂下眼, 淡淡开口,“既然父亲已经决意了,我也不再多言了。”

  唐琛云看着唐远之似乎要转身回返屏风后头,便慢慢的开口,“当初在起源之地的时候,我曾经问过金三郎,与你一起,将来可会后悔,他说,他不悔。我相信他,他也一定会回来。佑安,你也该相信他才是。”

  相信?

  唐远之微微的勾起嘴角的嘲讽一笑。

  当初,他弱冠离开潍城,他金竹笑嘻嘻的说,他要去外头走走,这一走,便是四年,他几乎疯了般的寻找,还不敢声张,他跪求了所有人,可所有人都让他不要找,让他相信他,他会好好的……结果呢?!他金竹金灿灿差点就死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四年后他终于抓住了他,他说他不会走,他答应他会在他的身边,他让他乖乖的去北越,他金竹亲口说的,他会留在药王谷等着他,结果呢?!他跑了,他还写信拒绝了他!然后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方经历该死的蜕变!

  现在,他说他不能回起源之地……却什么原因都不肯说,他金竹金三郎,当着他的面,跌下了那玉龙雪山的深渊,他说,相信他……

  他怎么相信!

  他拿什么相信!

  所有人,所有人都说要相信他,好似他们能够感应他是活着,只是在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

  但他没有……

  他什么都感应不到。

  之前第二次蜕变,他金竹好歹是离魂来到了他的身边,可如今呢?他不敢闭上眼,他就怕错过他的离魂,可是,没有,极目四望,这营帐,这四周,哪里有他的灿灿?!

  灿灿,你在哪里?

  靠着床榻,死死的握紧了手里的木雕,唐远之墨黑色的眼眸红色到处弥漫,满是癫狂和躁怒!

  ******

  此时的金陵城,崔家。

  崔家长房嫡长子崔禹,金陵巡防营统领,匆匆的在自家大门前下马,冲一般的跑进了书房!

  “父亲!”崔禹急急开口。

  正在书房中整理天一阁摘要的崔云善抬头不悦,“怎的这般慌乱,成何体统!”

  崔禹擦了擦汗,关上房门,扑到崔云善跟前,崔云善皱眉,神色慢慢的严肃了起来,“遇事不可急。说,怎么了?”

  崔禹低声开口,“祖父把咱们崔家的暗处人手,都交给了我,我刚刚翻了一遍名册,登记了一下,发现,姑姑身边的四个暗卫不见了!”

  崔云善皱眉,不见了?

  自从唐家翻案后,贵妃被贬入冷宫,后宫中,苏家的嫔妃和宋家的嫔妃,都被送到皇家陵园抄经祈福去了,如今的后宫,只有他们崔家,唐家的几个小女官而已。可以说非常冷清,但也非常安全了。

  怎的暗卫不见了?

  “我立即审讯了暗卫的队长,他告诉我,是昨天,姑姑突然间召见了四个暗卫,然后,暗卫们就离开金陵了,他问过原因,似乎是姑姑让他们去做一件事。”

  崔云善皱眉思索了一下,看向崔禹,“你怎么看?”

  “追回来!然后,父亲你进皇城询问姑姑,到底是什么事!”崔禹立即开口说道,语气非常严肃,“父亲,眼下阁主不在金陵,禹州那边尚未结束,金陵不可以有任何动作!”

  崔云善听着,很是满意,拍了拍崔禹的肩膀,“按照你所说的去做,将那四个暗卫马上追回来!”

  “是!”

  ******

  此时的玉龙雪山。

  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向了起源之地。

  马车两旁还有几名身着黑色鬼甲的卫士,还有一名俊逸青年骑着马走在马车身旁。

  “真是麻烦您了,苏郎君啊。哎,还好遇上你啊,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找啊。”马车里头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笑呵呵的说着。

  “金老爷客气了。应该的。若是林叔他们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很高兴,因着林叔他们都不愿离开,而这每日的吃食都不能少,便由我下山采集了……这玉龙雪山很是奇异,我也是因为有着胖胖鼠带路,不然也回不去。”苏煜说着,笑容温和,指了指他的马匹上头趴着的胖胖鼠。

  ——他们当初在玉龙雪山转了几个圈,都找不到起源之地的所在,他的若若和花无眠都快要哭出来的时候,这只胖胖鼠出现了,带着他们去往了起源之地。

  很奇妙的是,这只胖胖鼠似乎听得懂人言,而且只让花无眠几人抱着,触摸,揉捏都可以,但若是他们这些人去碰一下,那胖胖鼠都会龇牙咧嘴的要咬他们。哪怕现在他进出玉龙雪山采买吃食,必须得让胖胖鼠给他带路,都得让若若抱着胖胖鼠哄了好久,胖胖鼠才勉强答应的,而且只趴在他的马头上,不许他碰。

  仔细想想,能揉捏抱着这只胖胖鼠的,似乎,都是灵君……

  他的若若说,胖胖鼠还在,那就是表示他们的主子金三郎肯定是还在的,而且必定是在起源之地里,可能在经受什么蜕变?

  肥硕圆润的胖胖鼠,白乎乎的,灵动的转了一下头,对着金大宇和后头探出头来的唐婉秋吱了一声。

  “真是神奇。”紧跟着探出头来的金宝兰和金雪兰,看着那胖胖鼠,那胖胖鼠看见金宝兰和金雪兰,就嗖的一下跳了过去,金宝兰和金雪兰惊呼一声,随后就都笑了起来。

  那胖胖鼠蹭着金宝兰和金雪兰,似乎很是惬意,一旁的金夫人忍不住去摸了几下,它也好脾气的由着金夫人去摸,但,金大宇去摸,它就似乎有些勉强了。

  苏煜看着,有些磨牙,真是!

  难怪阿九会嘀咕说这只胖胖鼠是瑟瑟鼠!

  ****

  此时的起源之地,对面的大洞穴中。

  林叔正在喝茶,旁边的宁王让苏煜买来的茶具,似乎两人已经说开了,宁王的态度极为温和,和林叔说话更加轻声细语了,“如何?可要再淡一点?”

  林叔摇头,放下茶杯,低声开口,“你自己也不要喝太多。”

  “嗯,我就喝一点。”宁王说着,伸手握住了林叔的手,低声开口,“等金三郎出来了,我与他说说。”

  说?说什么?林叔皱眉,有些不高兴,但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低声说着,“你答应过的。”

  宁王点头,“答应过的,我知道,没有忘。”

  那还说什么?林叔不解。

  这时候,捧着茶喝的花无眠忽然站起身,呆呆的看向起源之地。

  而林叔心头一震,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迅疾奔向了起源之地!

  宁王甚至连拉都拉不住!

  而花若和花容两人早已跟着林叔奔了出去。

  花无眠也想跑出去,但是李洵猛然打横抱起花无眠,冲了出去。

  无法起身的少年急急的拉了拉有些迷茫的宋青珂,“表哥,表哥,快,凤主,殿下,他回来了!”

  茫然困惑的宋青珂回过神来,忙抱着少年,也急奔了出去。

  恰好此时,马车终于到了。

  于是,从马车上匆匆下来的金大宇,金夫人和金宝兰,金雪兰,就看见,那暗沉无光的山壁忽然明亮了起来,然后如同两扇大门一样,缓缓的向左右分开——

  开了?

  开了!!!

  众人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打开的大门,还是林叔和花无眠第一个回过神来,两人脚步几乎是有些踉跄的扑向了那分开的大门,众人回过神来,忙紧跟着扑了进去。

  然后,没扑几步,就看见,起源之地里,各种奇花异草已经尽情绽放,天空上凤鸟鸣叫着飞过,无数胖胖鼠和各种小动物欢快的跑来跑去,带着他们来到起源之地的那只胖胖鼠也欢快的扑进了花田。

  然后,那棵巨大的福气树下,少年一身竹青色的袍服,腰间束着白玉带,头上乌发只扎了绿色的束带,背对着他们站在福气树下,然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身,看着他们,少年的面容更加漂亮了,看着他们,少年先是一呆,随即笑容灿烂,张开双臂,“爹!娘!林叔!无眠!容容,若若!额,还有乱七八糟的客人们!我金竹金三郎回来啦!”

  *****

  而这时候的禹州,军营之中。

  唐远之似乎有所感应般,抬头看向天空,阴霾了大半个月的天空,似乎正在放晴?

  唐远之定定的注视着天空好久,素来清冷低沉的声音有些颤抖的开口,“阿七!”

  “主子?”

  “按照原定的计划,可以开始了。”

  “主子……您这样会很危险,您——”

  “这是命令!”

  “……是。”

  ******

  起源之地里。

  金大宇和金夫人最先回过神来,最先冲到福气树下,两人先是抱着金竹大哭了一场,随后金夫人一边哭,一边拍着金竹的背部,“你这孩子,你是要把所有人都吓死吗?你知不知道啊,佑安差点就跟着你跳下去了啊!”

  紧跟着是金宝兰和金雪兰,两人也是抱着金竹哭了一场。

  花无眠和林叔都眼眶红红的看着金竹,林叔更是跪下请罪,说是不该因自己的私事而离开主子,以至于主子遇险,他竟然不在主子的身边!

  宁王一旁看着,很是无奈,对金竹说着,“他差点就要自裁去寻你了。”

  花容和花若都是眼眶红红的说着什么,要陪着主子,若是主子死了,他们也不会苟活什么的。

  死死死什么的,金竹头大了,手忙脚乱的哄着爹娘说几句,又舔着笑脸哄着两个姐姐不要哭,不漂亮啦……又急急的让跪着的几人站起来……

  终于在老神仙上场后,厉声呵斥他们说,“这竹子刚刚能站起来而已,想让他马上躺下的话,你们继续!”

  众人这才冷静了下来,于是开始各干各活,花无眠和李洵去看厨房,安排伙食,花容跟着一起去,花若去看留守的灵君,问问情况,林叔则陪着金竹回阁楼,银子和阿九去安排护卫,而苏煜和宋青珂,以及平平和金家众人,宁王,则是去了前堂,喝茶,冷静。

  老神仙和张神医就去了阁楼,看着金竹躺下,张神医要留下检查问诊,林叔就送老神仙下阁楼。

  “老神仙,主子他的情况……”林叔下了二楼后,忙抓住要去前堂的老神仙急急问话。

  “这应该是第三次蜕变了,他的情况特殊,我不能说,只能说,他现在的身体也是需要养着,不宜过分操劳。对了,唐远之呢?”老神仙问道。

  ——关于被雷劈了二十一次的这种诡异事情,只能讲给唐远之听了,竹子说了,这种鬼神之说,只能让唐远之知道,其他人还是算了吧。

  对此,老神仙表示,不错,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诡异!

  灵族嫡系血脉的第三次蜕变,居然要被雷击,什么狗屁乱七八糟的!老神仙直觉不是这么简单,但竹子只叹气,反问他,“那么您老人家说,我这是什么情况?我这是做了大恶不赦的事啦?”

  ——那更加不可能!

  天下间就没有竹子这种傻乎乎的人了,咳,不对,大善人了!赚钱倒贴的去做那些个骊山私塾啊,三日客栈啊,还有什么满天星的……

  这种人要是会被雷劈,那天下间就没有公义二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