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皇城, 凌霄宫。

  曾经,凌霄宫最为富丽堂皇,毕竟这座奢华典雅的宫殿里居住着当年的金陵, 或者说天下第一美人, 来自于大氏族宋家的嫡女, 如今的贵妃娘娘。

  而今的凌霄宫却是沉寂的,屋檐上的琉璃瓦都暗淡了几分。

  斜靠在卧榻上的女人,虽然年华已经不复当年, 但面容依然是美丽得惊心动魄,皇城李氏的后代子孙中,最好看的是这个女人所出的东阳公主。

  “……嬷嬷,这么说, 唐远之和金家的三郎是板上钉钉了?”

  “从金殿那边传来的消息就是这么说的, 公主那边也说了,还是得从金家那边入手。”跪在卧榻下的老嬷嬷低声说着。

  贵妃冷笑一声, “当年我好不容易联合那几家灭了唐门, 可赵霖那个蠢货,居然下不了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如今他的这个儿子就将我们经营的大好局面一一给毁了!”

  老嬷嬷垂首站着,不敢接话。

  “罢了,唐远之不能活着!哪怕是赔了我们宋家的百年基业,赔了这金陵城的大半人,也必须杀了唐远之!这大楚, 哪怕落在了外族手里,也决不能落入唐远之手里!”卧榻上的贵妃一句一句藏着狠厉和阴冷的慢慢说道。

  老嬷嬷恭敬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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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殿的议事直至天色将明才结束, 众人慢慢的散去,虽然议事了一夜, 但是众人的精神却极好,本来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的如同在黑夜里踉跄独行的未来,终于有了清晰的方向。

  清风殿里,宁王和王荣荣还在。

  宁王看着在书案上伏案执笔的唐远之,心头复杂,后宫母后对皇兄所下的决意,并不赞同,他也不赞同,毕竟李氏子孙里还有一个李璟羽,而眼前之人的意思,也是李璟羽,可,皇兄却决意要将大楚交给眼前之人!

  他不理解,也不明白。

  如今,倒是有些明白皇兄的决意了。

  “宁王殿下,,我打算让李璟羽年后前往漠州,跟着我三叔走一走边境。可能得上战场。您觉得如何?”唐远之慢慢的折叠好手里的信笺,一边随意的说着。

  宁王回过神来,看向唐远之,沉默了一会儿,叹气说道,“我觉得可行,但是……佑安,你应该知道,我皇兄他是想……”

  唐远之抬手拦住宁王即将说出的话语,淡淡开口,“我姓唐,将来也可能没有子嗣。”虽然灿灿是灵君,也许可能会有血脉?但是,他不需要也不太喜欢,灿灿的身体不是很好,子嗣之事可没有灿灿重要。

  宁王一时语塞,只好苦笑一声。

  王荣荣这时候悄然上前,低声开口,“阁主,户籍改革一事,我与卫不疑大人商议了几个,已经整理成册,可,到底不若亲自实施才知后果如何,可否准许我和卫不疑大人前往明州,与于世琮大人好好的进行一番实施?”

  ——农事改革这么顺畅,就是十年来,江田江大人在安州进行的实践!而户籍却是没有这个时间……

  “若是要去的话,去江州,江州的苏城苏大人已经将户籍进行了一半,你们可前去看看,之后再去安州。但一切都得年后,且王大人,你还需请示陛下,是否准你出行?”唐远之说道,一边接过身后阿七抱来的啾啾,亲自将信笺绑上,随后松手,看着啾啾朝外泛白的天空飞去,才慢慢的收回视线。

  “是!”王荣荣恭敬应下。

  宁王看着飞走的啾啾,那是传说中的黑色信鸟?

  佑安是给谁写信?

  王荣荣随后告退了,宁王上前几步,看着还在伏案执笔的唐远之,低声叹气,“你该休息一下了,佑安,这么赶?可是有急事?”

  “嗯,我两日后要回苏州过年。”唐远之头也不抬的说着,拿起一本折子继续批阅。最好能提前赶回去,灿灿可不是能乖乖听话的人,而祖父和伯父他们并不能压制灿灿。

  宁王一怔,“你不在金陵过年?”

  “祖父,父亲,还有灿灿,都在苏州。”唐远之说着,抬眼看向宁王,“宁王殿下还有事?”

  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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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州府,丁文举看着手里的盖着天一阁诏令的写着“备选阁员丁文举考核记录”的册子,神色有些呆滞。

  身侧的师爷却是非常兴奋,“大人!您终于成了备选阁员了!哈哈哈!果然,果然天一阁是存在的!我今天可是听从金陵赶回来的老太爷说了,皇城的清风殿议事可是议了一整个晚上 哈哈哈!他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还怀疑自己耳朵聋了!哈哈哈……”

  丁文举默默的抹去脸上的呆滞,老太爷,也就是他爹,现任的户部侍郎,在魏琛魏大人做了户部尚书后,就把本来只是文书的爹,提拔成了户部侍郎。他爹曾经偷偷的告诉过他关于天一阁的事,他爹还说,魏琛魏大人是天一阁的阁员,然后非常希望他也好,爹也好,能够进入天一阁,他爹说,哪怕死了也值了!

  很好,现在,他丁文举成了备选阁员了,他爹好像也是??

  丁文举侧头看向师爷,“我爹呢?”

  “老太爷昨晚回来后,就又匆匆走了,说是得赶在年前理清各地方户籍册子的问题!年后就要准备开始了,江州那边的比较急,还说可能过年就不回来了。让大人您自己安排呢。”

  丁文举扬了扬手里的册子,困惑,“那我爹也有这个?”

  “有!老太爷说了,他可是两年前就拿到了呢!”

  丁文举翻了翻册子,想了想,对师爷低声说着,“去,给我准备咱苏州城的好吃的糕点,拿上几盒,我们去竹园看看。”

  “额,可是,大人,竹园那边不见客啊。”

  “不见客也没有关系,送上糕点。我们就回来,还有好多事要做呢,对了,回来后,你把咱苏州的户籍还有农事方面的东西给我拿来。”丁文举越说神色越是兴奋,忍不住搓了搓手,“劳资终于能大干一场了!”

  “哦,好好好……哎呀,我的大人哟,你怎么说起粗活来了呢!”师爷无奈的翻了翻白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开口跟丁文举说着,“大人,那个……唐明之,说是要拜祭生父,提前给送行?您看这……”

  丁文举一听,喟叹一声,“唉……也好。”这个唐明之也是……可惜了啊。

  *****

  苏州大雪纷飞。

  腊月二十九,唐震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先是跳下了马车,看了眼门前冷落凄清的苏州牢狱,沉默了一会儿,转身,从马车里搀扶下瘦弱的青年,低声说着,“我来即可,你非得来此作甚!”

  唐明之缩了缩,好冷,他有些闷闷的抬眼看向唐震,带着几分委屈,“怎么就你能来!”

  唐震没好气的翻了一个白眼,“你的身体刚好没有多久,这人……有什么好来看的,若不是生我们一场,我也不想来!”

  ——那个唐敬德,那个唐迅云!若不是为了今后明之在仕途上的名声,他也不想来做这一场生祭。

  “如哥哥你所说的,到底是生了我们一场,我们来了,也才能真正的分割清楚。”唐明之看着眼前的牢狱,低声说着。

  唐震有些意外的低头看了眼唐明之,笑了笑,“你说的对。走吧。也就只有今天了,明天就要过年了,过年后,我们就要去韦州了。”

  “哥,不是说了吗?我自己一个人去!你还是回并州去,并州的科考不是还没有完成吗?”唐明之皱眉说道。

  “嗯,对的,所以你先和我去并州,然后再去韦州,我已经和阁主请辞了,阁主也应予了。”唐震语气轻松的说着,拉了拉唐明之的披风。

  唐明之有些恼怒的瞪眼,“哥!!”

  唐震叹气,无奈的揉了揉唐明之的脑袋,“即便不是因为母亲的嘱咐,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韦州那么远的地方!定然也是要跟着你去的。好了!此事我说过,我意已决,你莫要再说了!”

  唐明之盯着唐震好一会儿,才有些赌气的开口,“随便你!”

  唐震一笑,眼底闪过一抹无奈,一抹疼惜,又有些复杂,以前,母亲在世,他在外求学为官,一年也才回一次苏州,那时候的明之与他是有些生硬生疏的,即便小时候,明之最喜欢黏着他。如今,母亲不在了,明之很难过,可与他倒是亲密了好多。

  进了牢狱,在死牢里,他们盯着瑟缩在角落里的蓬头垢面的唐迅云,不远处的唐敬德睁着大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唐敬德脖颈上还有被人撕咬的痕迹,而唐迅云的嘴边,还有血迹……

  他们沉默站着,陪同他们来的师爷,有些尴尬的开口,“这个……刚刚才发生的,唐迅云似乎疯了……他一直骂着唐敬德,然后突然就扑上去,咬他了……抱歉……实在是……”

  这时候,瑟缩在角落里的唐迅云,忽然扑了过来,对着唐明之嘿嘿嘿的笑着,“明之,你是明之,我知道你……你是我儿子,你才是我儿子!明之,明之,你过来……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他们在找传说中的凤主!明之,我知道凤主在那里,我告诉你,……来,你过来,我告诉你……”

  唐明之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就要走上前去,但很快就被唐震猛地拉回,唐震语气严厉,“别过去!他疯了!”

  “我不靠近,小心一点就好。”唐明之低声说着。

  唐震皱眉,看着唐明之,唐明之拿过唐震手里的装着酒和菜的篮子,慢步走到了唐迅云跟前,一一放下酒,一碗还热乎的菜,一碗白米饭。

  “我不想知道什么凤主。那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你害死了我娘,也差点害死了我,为了你的大氏族梦……你什么都不要了,那我也不要你这个爹了。你年后行刑,这杯酒就算是我谢了你的生养之情!”唐明之端起一杯酒,朝着唐迅云恭敬呈敬。

  唐迅云接过,忽然抓住了唐明之的手腕,紧紧的。

  唐震忙大步上前,但这时候唐迅云忽然松开了唐明之的手腕,冷冷的看向了唐震。

  唐震皱眉,看着唐迅云,慢慢的躬身拱手。

  唐迅云冷笑一声,转开了头。

  唐震走到唐明之身侧,跪下,磕头,低声开口,“即便你从来不喜我这个儿子,但是你生养我一场,这三个响头就当是我谢了你的生养之情。”

  唐迅云脸上的怪笑慢慢的一点点的收起,面无表情的看着跟前的两个儿子,一个敬酒,一个磕头。

  随后,在唐震和唐明之站起来后,唐迅云嗤笑一声,拿过地上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捏碎酒杯,对着 唐明之,平静开口,“我这就下去找你娘赔罪。”

  说完,唐迅云猛地割开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喷洒了一地!

  唐明之呆呆的看着慢慢软倒在地的唐迅云,好久,眼泪忍不住滑落。

  唐震上前,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唐迅云,揽过唐明之,不让他再看,低哑的声音开口,“走吧。”

  等回到马车上,唐明之拿出袖子里的布条递给唐震,低声开口,“这是刚刚……唐迅云塞到我袖子里的。”

  唐震一愣,原来刚刚拽住明之的手腕,是要塞这个?

  唐震拉开布条一看,布条上写着:桃花坞

  “这是什么意思?”唐明之不解。

  唐震若有所思,“嗯,这个等我禀报了阁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