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唐家的家宅就在苏州十三横巷, 在这条巷子里的,也就一个唐家,在苏州, 能够一个家宅就占了一条巷子的, 也就这个唐家而已。

  此时, 在这条十三横巷的宅子里,偏僻寂静的院落,大堂门开着, 里头是一排一排的牌位,竟是先祖牌位,此刻,就有一年轻人跪在牌位前, 而在祠堂外头, 一高大的老人背负双手和一中年男人低声聊着话语。

  “……这么说,三郎没事了?到了苏州, 也不来见见老朽!”高大的老人虽然说着嗔怪的话, 可眉眼间却是高兴得很。

  中年男人无奈一笑,“他只让林叔来传话, 说是已经到了。”

  老人看了眼里头跪着的神色木然的年轻人,微微点头,“这会儿,他在外头也好,这地方他若是来了, 也是被人盯上的份。”

  中年男人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向里头,轻叹一声, “这唐家二郎已经跪了好几天了,不若让他起来吧。”

  老人摇头, “我们到底是外人,此事如何决断,还需看他祖父的意思,他这会儿在这里跪着也好,若是离了祖祠,离了我们的视线,只怕会遇上上次那样的刺杀。”

  中年男人叹气着点头。

  “从事发到现在,两个多月了,奉老,你看这事……真的不能再拖了。”中年男人忍不住低声说着,再拖下去,里头那个唐家二郎就真的要废了!

  老人——唐敬奉微微皱眉,看了眼里头祠堂跪着的年轻人,压低声音说道,“此事也有些蹊跷,这里头可能还有其他事,你问下你媳妇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本来这种事情,应该就是速断速决才对。但是,奇怪的是唐家的老太爷一直拖着,唐家的家主,那位事件中另一个人也是态度模糊不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此时,唐家的内宅后院中,金家夫人凝眉坐在下首,看着上头咳嗽的唐家老太爷,唐家老太爷跟前跪着一直在哭的唐家大夫人。

  “……父亲!求您了,放了二郎吧!二郎,他,他是无辜的啊。”大夫人哭着求着。

  老太爷咳嗽了几声,摆手示意下人把大夫人搀扶下去,一边断断续续的开口,“不能,不可以放的……”

  大夫人不想走,可是搀着她的两个老嬷嬷却是强硬的将她半搀半拽的将她带了下去。

  金家夫人皱眉,目光缓缓的看向了一脸面无表情的站在榻前的唐家家主。

  “婉秋啊……”老太爷缓缓开口,声音似乎无力极了。

  金家夫人慢慢站起身,上前一步,目光清冷的看向老太爷,“父亲,我在这里……”

  “婉秋啊。你还生父亲的气啊。”老太爷咳嗽着开口。

  “父亲多虑了,我已非唐家人。”金家夫人淡淡开口。

  一旁的唐家家主目光抬起,有些复杂的看向神色淡淡的金家夫人。

  “唉……眼下,我们家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你,你就莫要说这些气话了啊……”老太爷有气无力的说着。

  金家夫人微微一笑,笑容有点冷,“若真是风雨飘摇,父亲就该当断则断,这般拖延,是在等我金家的三郎吗?还是……在等唐远之唐佑安呢?”

  老太爷似乎僵了僵,唐家家主神色一变。

  金家夫人嗤笑一声,目光满是冷意,“……看来父亲和兄长真的是不把唐家的百年基业放在眼里,甚至于,唐家的下一代,你们也不在意了!”

  “胡说什么!”唐家家主忍不住上前怒斥。

  老太爷又咳了几声,看向金家夫人,本来浑浊的目光却是突然间锐利狠厉了起来,“你不要忘记了……你身体里也有唐家的血!”

  “正是因为我也是唐家的血脉,我才不能坐视父亲和兄长这般短视!金陵那边,许给了父亲和兄长什么好处?是和我当年一样的,重返金陵,占据唐家的大氏族之名?还是……让兄长的第三个儿子,唐三郎得到金陵那边的重用?!”金家夫人冷冷说道。

  老太爷死死的盯着金家夫人,目光阴冷暗沉,声音嘶哑,“你乖乖听话,待在这里,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金家夫人冷笑一声,转身,挺直腰板,朝外头一步一步走去。

  唐家家主想上前扯回来,但是,忽然外头快步进来的两个侍女拦住了他!

  唐家家主先是一愣,随即怒吼道,“贱婢!滚!”

  但这两个侍女,一人搀扶着金家夫人朝外走去,一人却是稳稳的拦在唐家家主跟前,明明看着娇弱的样子,却是让唐家家主一步也走不动!

  唐家家主心头一惊,这两个侍女有武技?!

  后头的老太爷嘶哑开口,“让她去!她不会走的!她会继续留在这里!”

  唐家家主皱眉转身快步走向老太爷,低声开口,“父亲!可是她什么都猜到了!”

  “那又如何?只要这局未解,她就只能乖乖的在这里!”老太爷语气阴森森的开口,“金陵那边已经开始了,她若是想要保存唐家的名声,想要让唐远之不受牵连,她就只能乖乖的在这里!”

  *****

  金家夫人一出这处宅院,转出回廊,便见大夫人站在角落里看着她。

  她便慢步走了过去,看着眼前已经瘦弱得一阵风吹来就可以吹走她的满眼都是凄伤的大夫人,眼底满是同情,无奈开口,“如我所料,他们是要拿二郎做祭品,好让苏州唐家重回金陵。”

  大夫人单薄瘦弱的身躯晃了晃,神色更加凄楚,喃喃开口,“二郎,二郎是他最好的儿子啊……”

  “是最好,却不是最乖的。他们怎会要?”金家夫人垂下眼,轻声说着。

  唐家二郎听闻和唐家的大郎一样,都坚持要走科举之路,且不愿去和赵家联姻,这两个月来,她冷眼旁观,唐家二郎的确是个坚韧的又难得的心明眼清的人。

  大夫人自嘲一笑,神色凄凉,眼底满是恨意,“……为了唐家,为了那个女人生的儿子……他就要逼我的二郎去死!”

  金家夫人抬眼,看向大夫人,目光透着冷静,“嫂子,当年我出逃的时候,你帮过我。现在,我只问你,你想救二郎吗?”

  大夫人忙不迭的点头,“当然!妹妹,你能救我二郎的,对不对?”颤抖着说完,大夫人就要对金家夫人跪下,声音哽咽不已,“妹妹……好妹妹,我求你,救救二郎,你让我怎么做都行……”

  金家夫人扶住大夫人,压低声音,“好,那嫂子,你听我的,一切等我安排。”

  大夫人眼眶满是泪,重重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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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家夫人回到供奉祖先牌位的院落,见唐敬奉和自己的夫君金大宇,神色不由一松,快步走了过去。

  “夫人!没事吧!”金大宇快步上前,微微的揽住自家夫人,心头也是松了口气,带着几分关切的上下打量了一番。

  金家夫人嫣然一笑,“没事呢。老爷别担心。”说罢,转头看向笑着的唐敬奉,上前一步,微微屈膝做礼,低声说道,“奉老,如佑安所预料的一般,苏州唐家的确是要唐二郎作为祭品,献祭给金陵赵家,好换取苏州唐家返回金陵的机会。”

  唐敬奉冷笑一声,“他们倒是打得好算盘!”

  唐敬奉又看向里头跪在牌位前的神色木然的青年,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个孩子啊。

  “眼下他们的目的是要拖延到三郎到来,或者佑安,他们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金家夫人低声说着。

  唐敬奉皱了一下眉头,唐门安排在苏州的绣衣堂,定然是能够将他们带出去,但问题是这样做之后,是否就能解决此事?会不会打乱佑安的计划?

  金大宇低声对金家夫人说道,“三郎让林叔来告知了一下消息,三郎已经到苏州了。”

  金家夫人先是露出几分欢喜,随即担忧的看着金大宇,“怎么这个时候来?会不会有危险?”

  “林叔说了,佑安给三郎派了好多人,现在三郎明面上的护卫就已经很厉害了。安全上不用担心。”金大宇安抚着拍了拍金家夫人。

  “那现在怎么办?”金家夫人轻叹一声,看向唐敬奉,“奉老,我答应了我嫂子,要救二郎。”

  唐敬奉看了眼里头跪得直直的青年,叹了口气,“等三郎给我们传信吧。”

  ——他知道,金家夫人说这句话,其实也是在告诉他,如果真的与苏州唐家争斗起来的话,金家是绝不会手下留情!

  而眼下,金家三郎已经到了苏州。

  在当年,敢于救下佑安的,敢于给他们唐家一线生机的少年,若是真的有用了手段,那可是绝不会留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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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苏州,揽月馆中的后楼。

  苏州的揽月馆,一样是大广场,三座小楼,一个花园,花园之后的就是第四座小楼。

  揽月馆因着女子的各具特色的美,以及有趣特色的表演,而扬名于苏州,每日黄昏开始,揽月馆里就开始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了。但这些热闹都与花园后的第四座小楼无关。

  此时,小楼的阁楼上,金竹正在书案后头翻阅着册子。一旁的花无眠跪坐着整理册子,不停拔着算盘,林叔端着茶,恭敬候着。

  书案前恭敬垂首跪着的是苏州的金家管事,揽月馆的真正管事。

  “……所以,也就是说,有人给了玉娘一大笔钱,要她去勾引苏州唐家的家主唐迅云,进了唐家后,再去勾搭唐明之?这个玉娘还是我们揽月馆出来的人?她一开始就拒绝了?那怎么最后还是进了唐家?”金竹合上册子,看向前头战战兢兢跪着的金家管事。

  “回三郎君的话,玉娘她在揽月馆签的是一等契约,只卖艺,其他的,皆是她自由做主,这件事一开始我们都不知情,是玉娘主动告知于我,说有这么一个人要让她去做这种事,然后她拒绝了,玉娘当时已经有了婚约之人,只等赚够了钱,她就要还了家里的欠债,欢欢喜喜的嫁人了。但是,一个月后,她被唐家接了进去做了唐迅云的第六个小妾……”金家管事说到这里,声音有些沙哑。

  金竹皱起眉头,低声冷静开口,“你继续说。”

  “我后来私下去查过玉娘的家人和她的婚约之人,发现,她的父母在一个月里,相继死去,只剩下六岁的妹妹托付于邻居照顾,而她的婚约之人已经另娶他人了。”金家管事低声说着,顿了顿,继续说着,“我偷偷的去见过玉娘,问她到底是什么缘故,她一开始不肯说,后来我说出她妹妹……她才告诉我,那个人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父亲,又在之后下毒杀了她的母亲,若她再不照做,就杀了她的幼妹!”

  金竹眉头锁紧。

  “玉娘说,她知道自己就算是按照那人去说的去做了,她和妹妹也难逃一死,她求我,无论如何,能保下她妹妹就保下。她说唐家二郎是个好人,她不愿去构陷于他……所以,可能她无法活着了……”金家管事说完,恭敬伏首磕头,“小的办事不利,连累了主子们,请主子责罚!”

  金竹微微摇头,抬手示意金家管事起身,低声开口,“你可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那玉娘的确是被人胁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