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花无眠低声开口。

  金竹回过神来, 看向一脸犹豫的花无眠,扬了扬嘴角,“怎么了?”

  “主子……傍晚入城的时候……我好像看见李洵了。”花无眠低声说着, 垂着眼, 神色间虽然很平静的, 但隐隐似乎有些艰涩。

  金竹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关切的看着花无眠,“那他可是看见你了?是不是很难受?要不, 你明日和银子前往韦州?”

  花无眠一愣,随即露出大大的笑容,“主子,你放心, 我没事。我就是有些担心, 我不知道他是否看见了我。但我怕他在此……会不会坏了主子的事……”特别是关于灵君的,听闻, 大皇子李璟轩和金陵大氏族宋家的公子也来了。

  金竹若有所思的点头, “嗯,咱小心点没错。没事, 我会让阿九去留意一下,我在安州的这期间也不打算闲逛,待会,你跟阿九说一下,让他留意一下这个李洵在安州是在做什么, 和金陵来的贵人是否有所联系。”

  花无眠恭敬应下。

  这时,刺啦一声, 一只黑不溜秋的小鸟儿噗嗤噗嗤的扑了过来。

  然后,碰!

  砸落在了金竹的头上!

  金竹, “……”

  一旁的花无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金竹无奈的抓下欢快的闪动着小翅膀的啾啾,“真是……你就不能好好的降落吗?”

  拿下小竹筒,拆开,还是有点长长的信:

  灿灿,见信安好。大皇子李璟轩不日将到达安州,此人狂妄自负,暴戾蛮横,喜好美色,尤其喜好柔弱可怜的女子,他与宋青珂素来不和,若是到了安州,这两人定然是会掀起波澜。但灿灿无需理会。三日客栈和医馆,他们定然是不会注意到的。他们来安州,处置粮荒一事是次要的,真正的目的,是安州的银矿,以及安州的白衣教。

  但这些,灿灿都无需理会,灿灿只要照顾好自己,好好用膳,好好吃药。我叮嘱林叔,每隔三四日就写你的用膳单子给我,今日我已经收到。灿灿,白茶性寒,不可多喝,张神医说你可多喝花茶,我近日收了几包花茶,已经让人送了过去。每日不可总是用炸果,苦菜根熬制的米粥也是很好吃的,你多吃些可好?肉食不能用的话,那炖汤就要多喝些……

  ……

  金竹盯着那啰嗦的几段话语,甚是无奈,佑安都忙死了,还总是记着自己的吃食……而林叔……还真的是三天就寄一份用膳单子过去……自己是不是该叮嘱林叔,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但如果这样的话,佑安肯定会察觉,到时候,林叔定会被佑安责罚,当然,佑安会责罚花无眠这些人,但对林叔,他是不会责罚,只是,林叔素来严于律己,肯定会自己跑去领罚。唉。

  金竹叹气,无奈的捏了捏在桌上跳来跳去的啾啾。

  “主子……可是发生什么事了?”花无眠有些担心的问着。

  “没……”金竹摇头,想了想,开始写回信。随意的画了画,就让啾啾鸟送信去了。

  “无眠……明天让阿九来见我。”金竹说着,伸了伸懒腰,打开折子,继续看了起来。

  “主子,您明天再看吧。”花无眠看了眼外头的夜色,时候可不早了,主子该休息了。

  金竹抬头看了眼花无眠,花无眠的神色有些疲倦,而外头,林叔等人还在走来走去的忙着布置,如果他不休息就寝,无眠这些随侍的也不会休息,林叔他们也不会停下。

  而,还有,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在金陵还是在江州的某个人,一直都在担心着他。

  唉,睡吧。虽然他并不怎么困乏。

  *****

  此时,安州郊外的馆驿里。

  宋青珂沉默的站在廊下,看着外头暗沉的夜空,身后的馆驿里,时不时传来嬉笑的娇嗔,还有暧昧的喘息……

  未到安州,里头的所谓的李氏皇子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个美人了。

  “郎君?”宋青珂身后的侍从,低声开口,“赵景渝也在里面。”

  “随他。”宋青珂冷冷开口。

  侍从沉默。

  而宋青珂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本该是他和李璟轩两人前往安州,可不知道为何,出发的时候,李璟轩带上了赵景渝!

  李璟轩那时候笑容很是诡异,透着几分暧昧的对他说,“赵景渝知道白衣教,他说白衣教不但有很多钱财,还有传闻中的圣女,呵呵……我倒是要见见安州的第一美人是何等模样?”

  而那赵景渝虽然对他笑得非常天真的样子,可眼底的阴狠,却是让他心惊!

  断指后就彻底被放弃的赵家的这个嫡子,似乎很不甘心啊。

  但,也更让他厌恶!

  宋青珂看着夜色,安州的夜,没有星星。

  宋青珂想起,离开金陵的前一晚,大哥宋青珏来到他的院子,跟他说了很多:

  “父亲说,要让你知道一些事。但我和你二哥,都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宋家,赵家,崔家,苏家,还有唐家……金陵的这几个氏族,在明面上,暗地里的那些事,你不必知道。玉书已经离开了,放心,有人救了他。虽然不知道救了他的人是谁……但是,他已经平安离开了。三弟,将来有机会,你也要走。我和父亲已经说好了,不要干涉你,哪怕将来你走的路,和我们是背道而驰,也绝不干涉你,你也要坚持走下去……”

  “当年,赵霖不满他父亲和唐家联盟力挺皇城李氏,暗中联合我们,掀翻了唐家,打翻了这几百年来的平衡,但即便如此,当时的赵相,也没有杀了赵霖,不是赵相不愿,而是,赵霖所为,是赵家,和我们这些氏族的默认的规矩,是千百年来大氏族的法则,如今的唐远之,站在皇城李氏那边,与我们作对,此番做法实则也是在打破平衡,但,唐家默认了,皇城默认了,我们也默认了……这就是规矩,这就是法则。”

  “因为他们有这个能力,加入棋局,甚至于成为执棋者。”

  “如今的天下,金陵 ,唐远之是执棋者。而你……只是区区棋子。”

  “三弟,你的脾气和性子,都决定了你成不了执棋者,你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如今的宋家进退维谷,只能往前,朝父亲和我们选择的路前进,但你,还有机会,你可以离开这盘局,为我们这一房留下后路!”

  “做你想做的事,走你想走的路。”

  ……

  宋青珂抬头看着天空,心头一片茫然,做想做的事?走想走的路?可是……他想做的事是什么,他想走的路又是什么?

  ******

  同样的深夜,金陵,赵家。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宴,正在赵家的千树苑中进行。

  明明是小雪飘舞的冬夜,千树苑里却是张灯结彩,暖黄色的小巧的灯笼高高挂起,回廊,四角亭的角落正起着热乎乎的碳炉,来来往往的婢女,面容漂亮,行走间恭敬而柔顺。参加雪宴的夫人姑娘们,低声笑语,巧笑倩兮,好不热闹。

  但唯有正堂的中央,安安静静。

  斜靠着软榻的美丽娇弱的女子,眉眼间一片清冷,她看着下头的舞者翩翩起舞,神色间却是没有半点欢喜之色。

  “……郎君呢?”女子轻轻的问着。

  恭敬跪坐一旁的侍女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低声开口,“驸马爷正在书房中。”

  女子——东阳公主微微皱眉,随即坐直,看着下头的舞蹈好一会儿,才柔声开口,“罢了。定是又在忙那些事了……唉。”

  东阳公主轻轻叹息一声,喃喃开口,“……还是要想办法解决了唐远之才好……”

  跪坐的侍女不敢言语,头低着。

  “……郊区的庄子里,那些女人,今晚就杀了吧。杀了之后,砍了她们的手送到书房给郎君看看。那些个庸脂俗粉,怎么能靠近郎君呢?”东阳公主轻轻的说着,神色有些迷醉,“郎君……那样的人,一定也不喜欢她们的……”

  跪坐的侍女低声应着,“是!”

  *******

  而此时的书房里。

  赵霖正在将一封信递给方怀明,“刚刚收到的消息,户籍新政正在江州推广,唐远之离开江州,去向不明。”

  方怀明接过,细细一看,不由讶异的睁大眼睛看向赵霖,“家主,我们赵家在江州的势力,安好无损?”

  赵霖淡淡的点头,“本来,赵家在地方的势力也一直都是潜伏,赵家不同于宋家,宋家重权,也不同于苏家,苏家重利,崔家就是墙头草。”

  方怀明迟疑的看着神色淡漠平静的赵霖,半晌,才低声开口,“家主,我一直都很疑惑,当年,您掀翻了唐家,可之后,您却不再有所作为。这是为何?如今,您所种种谋划,目的又是什么?”

  赵霖看向方怀明,“当年灭唐门,不过是唐门已经逾距,而我赵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父亲所持的道,唐家的道,都不是我所认同的。”

  那你所认同的道,又是什么?

  方怀明很想问,但是赵霖已经翻开桌上的信笺,递给方怀明,“先生,唐远之所做种种,似乎都是在推行新政,他应是仇恨金陵氏族,但我观他作为,似乎恨意淡了很多。”

  方怀明看了看信笺,摇头,“家主,我不这么认为。”

  “哦?”赵霖看着方怀明,“先生请说。”

  “以我对唐远之的观察,他极为冷静,城府深沉,他所谋划的必定是极大的事,而他应是深谋远虑后才会有所行动。他若只是冲着报仇雪恨而来,当年他三元得中之后,定然是会对我们下手,但他没有。”方怀明说着,又叹息了一声,“他年纪轻轻,却是极为沉得住气。”

  赵霖点点头,“先生的想法与我一般。他小时候有一次在皇城中,被李璟轩推倒了,伤了手,当时李璟轩很受宠爱,我便告诉他,不能说出实情。他便隐忍了下来,一个星期后,李璟轩从观星台上摔了下来,断了手,也断了脚。”

  方怀明怔了怔,有些惊讶的看着赵霖。

  赵霖却是嗤笑一声,“怎么?先生觉得很惊讶?”

  “我以为……家主不会……”方怀明有些干巴巴的开口,金陵都知道,唐远之便是当年的赵家嫡子赵景渊,是眼前的男人赵霖的儿子,但是都没有人敢说出来,也没有人敢于提及。

  但没想到的是,当年杀妻毒子的赵霖,却主动提及了……

  “他如今是唐远之,但,他曾经是赵景渊。”赵霖神色漠然的说着,手指转了转手腕上的手镯,看向方怀明,转开话题,“公主此人做事极为放肆,接下来的苏州唐家,应该会很精彩,你留意一下那边的消息。”

  方怀明站起,恭敬应下。

  而此时,书房外头,忽然有人低声禀报,“家主,公主派人去了郊区梨园。”

  赵霖皱起眉头,随即冷冷开口,“随她。”

  “是!”

  方怀明却是皱眉看向赵霖,拱手说道,“家主,梨园那边还有人在那里,宋家一直盯着,如果,公主派人去了的话,只怕会……”

  赵霖摆手,淡淡开口,“无碍,梨园那边,本来就是宋家一直怀疑的地方,让她去,也好让宋家的知道,梨园可不是他们宋家的道观!”

  方怀明只好叹气拱手,“家主,您……还是与公主说说话吧。公主待您一心一意,且公主在贵妃那里,又是唯一说得上话的,公主手里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力量……如果——”

  赵霖抬手止住方怀明的话语,垂下眼,平静开口,“当年协议已经结束,其他的,不必。赵家,可不是那么好欺。”

  方怀明无奈,躬身拱手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