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随风而去, 只在心底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

  郁逞离开太清宗那四年里,楚栩云一日一日地数着,他不知道郁逞的生辰, 便把他将郁逞捡回太清宗那日当成郁逞的生辰。

  好在日子还是好记的,立夏, 楚栩云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记住。

  春去秋来,冬来暑往。

  谷雨时节, 距郁逞及冠的日子已很近了。

  楚栩云满心期待着, 却没想到在扶余山除魔时意外碰上了郁逞。

  郁逞果然长高了,也变得更好看了。

  只是郁逞嘴里一直说着什么奇怪的话。

  “仙君, 阔别多年,可还记得我是谁?”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

  楚栩云心下激动,可转念一想,还没到及冠之日, 又强压下来,故作平静地望着他。

  熟料他不说话,郁逞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他攥紧长刀, 一步步朝楚栩云走来。

  “我是来履约的。”

  楚栩云犹豫片刻, 他不知郁逞究竟有没有及冠, 难道这时候郁逞已经过完生辰了?

  在他犹豫的这一会功夫, 郁逞已经提着刀过来,手心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楚栩云此时已是真仙修为, 稍稍一探便发现是可以封印修为的缚仙绳。

  他怔愣片刻, 暗暗猜测郁逞到底要干什么。

  郁逞却已发难,楚栩云只好拔出剑来, 先跟他简单过了两招。

  仅仅两招,险些把郁逞打得吐血。

  他连忙收力,生怕把郁逞打坏了。

  只这心软的刹那,手腕上便被郁逞缠上了缚仙绳。

  他被郁逞顺利地拐回了魔宫。

  准确地说,楚栩云是自愿跟他回来的。

  “后来的事……”

  将所有前因后果江罢,楚栩云抬眼悄悄看向郁逞,轻轻道,“你都知道了。”

  郁逞怔忡地凝望着楚栩云,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涩。

  阿栩在这四年里竟也跟他一样受思念之苦,当初他还以为阿栩早把那个承诺忘到脑后,真是该死。

  他缓缓伸出手,把楚栩云抱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郁逞……”

  “叫夫君。”

  “夫君……”

  楚栩云从他怀里挣出一只手来,轻轻去抚他的眉眼,低声道,“别难过。”

  至少他们现在在一起了。

  不是很好的结局吗?

  郁逞仍有些不甘心地道,“本可以更早的。”

  要是早知道阿栩对他有情,在太清宗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

  什么十六岁年幼,他那时什么都懂,宗主和阿栩竟都把他当成孩子。

  要是阿栩在他十六岁时就给他亲,给他抱,他不知该有多幸福。

  楚栩云还以为郁逞沉浸在过去的伤痛里,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后背。

  “阿栩,喝完元清圣水后,我还想继续修炼。”郁逞抬起头看他,缓声道,“是我让你不能飞升天界,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赶上你。”

  他不能成为阿栩的拖累,去除掉魔气之后,他从前在太清宗修炼的法术都还记得,迟早可以和阿栩一起飞升。

  从前他修炼只为给母亲报仇,但现在他是为了自己,为了能够变得更好,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阿栩身边。

  “好,我教你。”

  楚栩云轻轻笑着,捧住他的脸,“我有一个好办法,要不然,你也修炼无言道怎么样?”

  话音落下,郁逞默了默,干咳一声道,“待我学会手语之后可以一试。”

  万一他们再因这无言道起了什么误会,他可没有阿栩的耐心,会硬生生憋死自己的。

  郁逞从怀里取出那瓶元清圣水,倒进两人的茶杯内。

  元清圣水只会除去人身上的魔气,对没有魔气的人而言只是普通的水。

  “上次喝交杯酒,你百般不情愿,这次合该好好陪我喝一次了。”

  喝完交杯酒……

  郁逞眸光微暗,望向楚栩云薄软的唇。

  喝完交杯酒就该干正事了。

  郁逞把茶杯递进楚栩云的手心,两人像新婚当日一样,手臂挽在一处,如同攀附而生永不分离的连理枝。

  元清圣水的滋味有些苦涩,郁逞不由皱了下眉,品了又品。

  不对。

  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

  他抬眼看去,楚栩云眼神迷离,两颊绯红,唇上沾着晶莹明亮的水光,郁逞一刹反应过来,连忙把楚栩云手心的茶杯接住。

  ……元清圣水里为什么会有酒啊!

  半晌,抱着已经在自己肩头沉沉睡去的楚栩云,郁逞无奈地叹息一声,只得按耐下心头燥热,把人抱回寝殿软榻上。

  罢了,他们来日方长,机会还多得很。

  从前种种阴差阳错失去的,今后他会一一补回来。

  *

  喝下元清圣水后,郁逞失去魔气,这魔尊也是当不得了,他与楚栩云商量着让谈墨登位。

  谈墨此人虽也是魔修,但以郁逞对他的了解,谈墨掀不起什么风浪,顶多就是当上魔尊之后开始肆意地吃喝玩乐。

  魔域会迎来短暂太平的日子,至于往后还有没有其他魔修来篡位,那郁逞可管不着了。

  天塌下来有各大仙宗顶着,各大仙宗顶不住,楚栩云再出手不迟。

  “跟谈墨都商量好了?”

  楚栩云望着从正殿出来的郁逞,魔域的事情他不太了解,便都交给了郁逞去处理。

  郁逞微微颔首,低声道,“他不答应就打到他答应。”

  闻言,楚栩云皱了皱眉,伸出一根指轻点郁逞的额头,“不可以这样对待朋友。”

  “我跟他做不成朋友。”郁逞捉住他的指,搁在唇上轻吻。

  楚栩云眨了眨眼,在他心里,想跟一个人做朋友很简单,只要两个人都不讨厌彼此不就行了?

  谈墨不讨厌郁逞,郁逞也没有像讨厌李焚鹤那样讨厌谈墨。

  “为什么做不成朋友?”

  郁逞被他问住,这些年来他和谈墨的确也算有一些情谊,说不上多么深厚,勉强算是可以在危难时刻互帮互助的存在。

  但要说做朋友,郁逞却从未想过。

  他这一生都没有朋友,年少时沉浸在复仇的痛苦,形单影只惯了,无暇顾及这些小事。

  其实真要说的话,谈墨的确能够称得上是他的朋友。

  只是那日谈墨说对他有情,郁逞实在接受不了和对自己有想法的人做朋友。

  阿栩单纯而简单,兴许根本不明白谈墨对他的心思。

  若是阿栩知道……会和他一样暗暗吃醋么?

  思及此处,郁逞不由好奇起来,他试探着低声开口,“阿栩,谈墨对我的感情,就像我对你的感情一样,如此,你还想我跟他做朋友?”

  话音落下,楚栩云似乎愣了愣,而后又很快绽开笑意,“那也可以呀。”

  见他反应平淡,郁逞紧抿着唇,心头一阵憋闷。

  阿栩居然一点也不在乎?

  “你那么好,会被人喜欢是情理之中的事。”楚栩云摸了摸他的脑袋,眼眸微弯,笑着道,“况且,我也不算差,你喜欢的人是我,我何必在意你的朋友对你的想法?”

  郁逞怔怔地听着,倏然反应过来,他家阿栩这辈子好像都没有什么值得自卑之事,所以阿栩跟他是不同的,不会胡思乱想,不会患得患失。

  阿栩教他不要总是听自己的话,也是为了让他不要自卑。

  感情里的信任,并非相信彼此一定会深爱自己,而是笃定自己值得被爱。

  郁逞把他抱进怀里,珍重地亲了亲有些懵懂的楚栩云,“谢谢阿栩。”

  阿栩不是笨蛋,阿栩一直都是天才。

  虽然楚栩云不知道郁逞为什么要谢谢他,但还是笑了笑,小声道,“不用谢啦。”

  他望向魔宫檐下万里无云的清空,挽住郁逞的手臂,怅然若失地道,“那我们今后要去哪里?”

  魔域是住不得了,他还挺喜欢魔域的,根本不像之前长老们说的那么恐怖,每天都有好吃的饭,还有温泉可以泡。

  郁逞沿着他的目光看去,第一次发觉原来魔域也会有这样美好的天气,半晌,郁逞沉思片刻,轻笑道,“去哪里都好,回蓬莱仙岛修炼如何?”

  他现在已经不是魔修了,虽说哪里都去得,但蓬莱仙岛灵气充沛,是最适合修炼的好地方。

  “好啊。”楚栩云牵住郁逞的手。

  那个年少时他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现在他想牵着自己最珍爱的人回到那里。

  “不过,阿爹以为你是读书人,你可能还得继续演戏。”

  郁逞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又亲一口,“你阿爹早就看透你了,第一天就发现你我关系斐然,阿栩根本不会骗人。”

  “是、是嘛……”

  “是呀,笨蛋。”

  “!你、你骂我……”

  “有么?阿栩听错了吧。”

  “哦,那应该是我听错了。”

  他们紧紧牵着彼此的手,踏出魔宫的大殿,一缕温和的天光照在肩头,将郁逞和楚栩云的身形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自卑怯懦的魔尊和冷漠无情的仙君,只有洗手作羹汤的好夫君郁逞和脑子不聪明的好夫人楚栩云。

  多年后,修真界两位真仙飞升天界,轰动天下。

  修士们茶余饭后的话题皆被两位真仙所占据,说书先生在客栈大堂的戏台上唾沫星子飞溅,“今儿有则天大的好消息,楚仙君和另一位修士同时飞升天界了!”

  有人问,“楚仙君能飞升理所应当,可另一位飞升的是谁?”

  说书先生神秘莫测地道,“是楚仙君的道侣,两人伉俪情深,情深似海,据传言道,好像是郁逞。”

  “郁逞,那不是之前的魔尊么?”

  说书先生笑了笑道,“你老了,现在早就不同了。前些年太清宗连宗主都换成李焚鹤,魔修们还跟附近的城池开始通商呢,魔修怎么了,又没害过人,况且那郁逞既然能飞升,肯定是身上没有魔气的。”

  “原来如此,两情相悦共同飞升,真叫人羡慕啊。”

  众人纷纷表示理解,人群里却有一道分外不爽的声音响起,淹没在修士们的祝福声中。

  “李焚鹤凭什么当宗主,他也配。”

  郁逞手心的茶杯险些捏碎,皮笑肉不笑道,在他身旁,一道雪衣身影正窃窃笑着。

  “你评评理,他哪一点比得过我,说话,不说今晚别睡了。”

  “那就不说了。”

  可以一晚上双修哎,好棒!

  “……笨蛋。”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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