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郁逞打了足足两个时辰,李焚鹤体力耗尽,瘫倒在地,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他算是看出来了,郁逞没想杀他,郁逞是想玩死他!

  不对,师尊不是要跟他一起杀出魔宫么?

  李焚鹤偏头看向桌边的师尊,已经开始下棋了。

  棋盘上的棋子都满满当当,一看就是全神贯注下了半天压根没管他的死活。

  李焚鹤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楚栩云从前在太清宗就常常如此,总是做着一件事,做着做着就忙活别的去了。

  但是师尊,咱们现在是在魔宫里啊!

  似是察觉到李焚鹤绝望无助的目光,楚栩云终于分神看向他,从怀里取出一枚回元丹,远远地扔给了李焚鹤。

  吃完丹药继续练,练到没有力气继续吃丹药。

  李焚鹤连忙从地上爬起接住回元丹,大为感动地一口咽下,“师尊,弟子必定不负所望。”

  极品回元丹哎,一颗九千灵石,师尊好大的手笔,突然感觉自己一个人也行了。

  郁逞自然发现楚栩云的动作,他沉默地立在原地,手上的刀垂在身侧。

  分明他才是赢下来的人,分明他才是天赋最高的弟子,如果今日楚栩云是受他人所困,他会比李焚鹤更加拼尽全力救楚栩云出去,可楚栩云从未像对待李焚鹤一样对待过他。

  眸光自那颗回元丹上掠过,他又很快收回眼,仿佛不曾在意过。

  无所谓,他足够强,所以不需要。

  又是半个时辰,李焚鹤感觉自己吃了药之后,竟然还不如吃药之前,不知是不是错觉,郁逞下手越来越狠,好像真想把他打死似的。

  郁逞发泄完心中火气,一脚将李焚鹤踹出殿外,冷冷道,“关进地牢。”

  大婚当天,他还要李焚鹤来喝他与楚栩云的喜酒。

  郁逞回眸看向殿内静静下棋的楚栩云,面色平静,衣襟整齐,发鬓分毫不乱。

  白子落定,敲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栩云停下动作,抬眼对上了郁逞的目光。

  郁逞知道,他当着楚栩云的面把李焚鹤打成这样,心底一定恨透了他。

  可是法力尽失,楚栩云什么都做不到,所以才会故意不看,不听,以下棋转移心神,就好像无论他做什么,在楚栩云眼中都不值一提。

  楚栩云是想让他明白,他伤不到他。

  “仙君,有闲暇下棋,不如提前想一想你我大婚时喜服的样式。”

  心底不是想这样说的,可脱口的话却总是带刺。如果不这样说,楚栩云恐怕根本不会看他一眼。

  恨他也是好的,恨他就会记住他。

  听到郁逞的话,楚栩云却忽然起身,在郁逞目不转睛地紧盯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石笔,在棋盘上潇洒挥动。

  半晌,楚栩云收起笔,抬眼看向仍然立在原处不动的郁逞。

  眼睛好亮,眼底细碎的微光仿佛在热情期待着什么。

  郁逞短暂怔了片刻,一刹那竟以为自己看错了,可还不等细思,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地乖乖走向了楚栩云。

  他低下头,看到棋盘上棋子被凌乱地推开,留出一片空白,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郁逞努力分辨了片刻,没看明白。

  见状,楚栩云似是有些无奈,又在上面认真补了几笔。

  这下看出来了,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好像是一件衣服。

  衣服?

  郁逞眼睫微颤了瞬,指尖在那稍显简陋的图画上轻轻触碰,试探着低声问,“这是……你想要的喜服?”

  话音落下,楚栩云松了一口气般,轻轻点了点头。

  要是郁逞再不明白,他就真画不出来了,这是他刚刚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

  郁逞怔愣地看着棋盘上画的喜服,衣摆很短,上面还画着一只歪七扭八的虫子,攀附在喜服上,莫名有些滑稽。

  这是楚栩云的画?

  郁逞恍惚了片刻,他从前一直觉得楚栩云无所不能,没想到,他也有做不好的事情——他的画实在有些特别。

  不过,太清仙君,正道魁首,一剑霜寒十四州,魔修闻风丧胆的楚栩云,在自己的喜服上画一条虫子是什么意思。

  楚栩云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生怕郁逞误解自己的意思,又捉起石笔,在那喜服边上认认真真标注下一个字。

  “龙。”

  郁逞沉默了。

  原来这条虫子是龙。

  大殿内空气凝固,静得有一丝诡异。

  郁逞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楚栩云羞赧地看向那幅画,肯定是因为他画的太难看,郁逞有点嫌弃他了,早知道他就不画画了。

  忽然地,他听到郁逞轻轻笑了一声,楚栩云抬起头,撞见郁逞含笑的眼睛。

  那笑容很好看,柔和的天光照映在他幽深的瞳孔,浮光跃金,碎波粼粼,像是藏匿着很多漂亮的星星。

  楚栩云一时看呆,直到郁逞俯身靠近过来,才被骤跳的心脏唤醒心神。

  “仙君画得很好,”郁逞面不改色地脱口而出,唇角的笑意更深,“我还以为仙君是在为我收拾李焚鹤而不满,没想到仙君竟真的是在想我们大婚的喜服。”

  微热的呼吸浅淡地拂过耳侧,所到之处都像点了一把火般迅速滚烫起来。

  心跳得更快,楚栩云对上郁逞的目光,甚至有些看不真切面前人的脸,他只能察觉到郁逞在对他笑,而且笑得很好看,其他的一切都模糊了,天地间一片空白,他们只剩彼此。

  想被抱抱,亲一亲,或者,直接双修也可以……

  楚栩云刚要伸出手碰一碰郁逞的脸,便听门外传来一道魔修的声音。

  “禀尊主,妖族使者此刻在正殿恭候,说是今年登位的龙族妖主想谈谈有关十二城的事。”

  气氛一瞬间消散,楚栩云看到郁逞脸上的笑意倏然僵滞。

  郁逞,还没亲到呢,郁逞。

  楚栩云还想凑上去,郁逞却突然起身,转眸看向棋盘喜服上画的那条歪歪曲曲的虫子。

  “龙?”

  郁逞猛地回头看向楚栩云,像是被人从头浇下了一盆冷水。

  “仙君想在喜服上绣龙,是因为还在惦念那妖族的畜生,是不是?”

  楚栩云睁大眼睛。

  谁,妖族的畜生是谁,他不认得。

  郁逞呼吸微促,掐住楚栩云的脸便重重吻上来,门口的魔修立刻识时务地转身出门,顺手把殿门关得严严实实。

  “你要在我们的喜服上绣他的图腾?楚栩云,你究竟有没有心?”郁逞近乎绝望地失笑一声,攥紧他的手腕,将楚栩云摁在大殿青柱上,“你就这般恨我?”

  冤枉呀,青天大老爷。

  楚栩云只是觉得喜服上绣一条龙很霸气,不想要龙,绣别的也可以呀。

  他奋力挣扎两下,趁郁逞伤心之际好不容易挣脱开禁锢,立刻抄起石笔,把喜服上那条龙轻轻蹭掉,在旁边写下一个鹤字。

  绣一只鹤也可以,这个也好看。

  楚栩云侧开身子,有些急切地望向郁逞。

  郁逞看向棋盘,再次沉默下来。

  “够了。”郁逞深吸一口气,“若仙君是想报复我,画一条龙就足够,不必再画鹤。”

  好,好。好一个鹤,李焚鹤的鹤,楚栩云当真是恨他恨得彻骨。

  见他好像没有消气,楚栩云又赶紧把那条鹤蹭掉,刚要再写,就被郁逞打横抱起,扔进了软榻深处。

  衣衫被粗暴脱去,郁逞毫不犹豫地压上来,扣紧楚栩云的手腕,眼底柔和的天光此刻被乌云遮盖,只剩浓墨一般的洞黑。

  楚栩云轻轻叹息了声,干脆躺平。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修无言道了。

  半个时辰后,楚栩云微微颤抖着从软榻里探出脑袋,看向背对着自己穿衣服的郁逞。

  虽然双修是双修了,但是郁逞眼睛一直红红的,好像要被自己气哭一样。

  现在还在生气么?

  郁逞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回头看他。

  楚栩云抿了抿唇,望着他的背影,半晌,从储物戒里摸了摸,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

  “仙君今夜不必等我。”

  郁逞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仍然没有回头看向楚栩云,“既然仙君忘不掉那畜生,我同样会备一份喜酒给他。”

  肩头忽然被轻轻拍了拍,郁逞身形微顿,系衣带的手停在原地,他回过头,看向楚栩云。

  白皙的掌心因常年握剑而有一层粗糙的薄茧,指腹却蕴着柔和的暖意。

  楚栩云牵住了他的手。

  郁逞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慢了许多,眼睛定定地盯着楚栩云,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摊平自己的掌心,然后在里面放进一个小小的药瓶。

  瓶子经年已久,雕刻的字样被摩擦到模糊不清,可郁逞偏偏认出了上面的字。

  原来是一瓶回元丹。

  是给李焚鹤同样的回元丹么?

  郁逞不动声色,心底冰封的雪山却悄然融化些许。

  他可否认为楚栩云是在安慰他?

  身为魔尊,灵丹妙药招手即来,但楚栩云给的东西,却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珍贵。

  他缓慢地将那瓶药握在掌心,似乎还能感受到楚栩云掌心的体温。

  郁逞若无其事般起身,低声道,“仙君不必如此,在大婚之前,我就算再厌恨李焚鹤,也绝不会杀他,你大可放心。”

  楚栩云目送他离开,殿门关紧,他挠了挠脸。

  虽然不明白跟李焚鹤有什么关系,但是郁逞看起来好像真的不生气了,那就好。

  郁逞还是很好哄的嘛。

  殿门外,郁逞的指尖在那药瓶上无比珍惜的摩挲了片刻,又轻又慢地打开药瓶的瓷盖,从里面倒出一枚圆滚滚的丹药。

  待看清了手心的“丹药”,郁逞陡然愣在原地。

  那哪里是什么回元丹,而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桑果糖。

  从前在太清宗时,每次心情不佳,郁逞就会去买桑果糖吃。太清宗城下的果脯店里,桑果糖是卖得最便宜的,两个铜钱就能买一包,因此被店家放在角落,向来无人问津,只有郁逞会光顾。

  郁逞捻起那颗糖送进口中,甜腻脆香的味道在舌尖绽开,仿佛能够把心里的苦涩一点点吞没。

  大概是巧合吧,楚栩云怎会知道他爱吃,不过就算是巧合,郁逞也很高兴。

  他擅自想,其实他和李焚鹤是不一样的。

  两个铜钱也比九千灵石要更甜。

  多谢仙君,他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