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谢初时”。

  横平竖直, 工工整整,带着穿透纸张的力道。

  这是要,刻意练字么?

  谢初时这样问自己, 但很快否决了。

  秦穆那如打印般的签字体,根本没有再练的空间。

  逐渐的,无数念头全涌上来。

  数不清的拥抱、停电那晚的吻、对同一所大学的执着, 以及木塬草地上,那句穿透众人,直直看进他眼里的“我喜欢你”。

  此时此刻, 谢初时就算再想装傻都装不住。

  秦穆对他。

  竟是那种心思……

  他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感觉,各种心情完全拧巴在一起,串成一长条复杂的线。

  恶心吗,完全没有。

  惊喜么, 更多的是惊吓。

  这和原书走向完全背离, 一下偏到北冰洋去了!

  谢初时懊恼地拍两下脑门, 秦穆到底是什么时候弯的啊!

  还是对他——

  谢初时需要冷静一下,

  他缓缓阖上书本, 放回抽屉里,扶着墙走进卫生间, 想冷静冷静, 结果一下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头上呆毛立起,脸颊到脖子根一片绯红, 宛如一个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

  谢初时:?

  再次凌乱不堪。

  他有什么可害羞的啊!

  “姥姥, 东西我都放厨房了。” 屋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秦穆回来了!

  谢初时手忙脚乱了一阵,三步并做两步跳上床。

  外面门开了。

  秦穆刚进来, 就见房间里,灯大亮着, 床上的人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一只眼睛都没露出来。

  他眉心微蹙,走到人身边蹲下,“哥,睡了么?”

  谢初时被子遮过头顶,轻轻点了点头。

  可现在才下午四点。

  秦穆心里存疑,想帮人把被子扒下来一点,语气发紧,“是不是有哪不舒服?”

  “没,没有。”谢初时把被子提回去,装模作样地闷声道:“那个,我想睡觉了。”

  身边人半天没动。

  又过一会,房间灯好像关了,只是一直没传来关门的动静。

  谢初时不知道这人还在不在,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闭眼假寐,最后居然蒙着被子睡了一个多小时。

  再度醒来时,房间里好像没其他人。

  谢初时揉揉眼睛。

  慌乱跳动的心好像因为这一觉平静不少。

  冬天天黑的早,他在房间里,盯着如同夜晚的窗台发呆。

  其实讲道理。

  谁年轻的时候没开过几次窍呢,但这大概率是某种幻念,青春期荷尔蒙作祟,什么都说明不了。

  也许只是因为两人待太久了。

  也许只是因为秦穆极少和其他人接触。

  也许只要他装作不知道,等人上了大学,认识其他优秀的人,就……

  就什么。

  似触碰到某些想要逃避的内容,谢初时本能的不愿往下深想。

  为什么不愿。

  他翻了个身。

  是觉得还太早,还是他根本不希望对方真的有别人。

  “你醒了。”上铺传来声音。

  谢初时吓一跳,再次钻回被子里,把床板弄得“咕咚”一声。

  屋里有瞬间的沉寂。

  现在装睡是装不过去了,谢初时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奇怪,故作随意道:“你,怎么都没声音啊。”

  “看哥在睡觉,我也想睡一会。”

  “睡着了么?”谢初时没话找话。

  “没有。”秦穆从上铺下来,弯腰坐在谢初时床边。

  四周极其安静。

  掌心贴下来时,谢初时眼眨巴两下,忘了动弹。

  男生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精致的五官和锋利的鬓角,颈上的喉结微隆,像是在勾人把指尖覆上去。

  谢初时感觉自己脸又红了,无意识地偏过头去。

  “没发烧。”秦穆从他上面挪开,却没立刻走,问他,“哥昨晚没睡好么?”

  “睡,睡挺好的……等等,你还好意思说我呢。”

  说到这里,谢初时“蹭”一下坐起来,“之前不是说好了么,每天不要熬夜,秦小穆你是不是又不听话了!”

  “我没熬夜。”秦穆看他。

  “还没有?那我昨晚在客厅见到的是人是鬼呀。”谢初时没好气道。

  见人这么中气十足,秦穆轻轻松了口气,顿了顿,从手机里把一则广告调出来,“哥,你看看这个。”

  谢初时接过来。

  竟是新房出售的广告。

  “秦小穆,你……”谢初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个小区是新开发的,安保设施不错,自带电梯,屋内还可以全部铺上地暖。”

  “姥姥年纪大了,哥的腿也不能着凉,并且这个楼盘就在我们小区附近,离学校、超市,还有以前那些邻居都近。”

  “生活挺方便的,就算是住过去了,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秦穆说完后,认真看他。

  谢初时第一次听这人说这么多话。

  他一个高一的学生,居然连买房这种事都考虑得那么清楚,应该是真的做了很多准备。

  “你现在才多大呀,怎么就想着买房子了。”谢初时轻问,“是觉得现在的住不惯么?”

  “不是。”秦穆回答得很快,“上周六,姥姥爬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

  “摔跤?”谢初时一怔。

  “恩,当时我刚好在家,她不让我跟哥说。”

  闻言,谢初时也明白过来。

  其实这种老式小区,生活也不是太方便,电视偶尔没信号,水压也经常上不来。

  如果可以,换个地方住的确会更舒服些。

  “我可以先付首付,余下的款项我可以挣出来。”秦穆说。

  屋里极静,谢初时感觉自己的心跳声从没这么大过。

  眼前这人,分明拒别人千里之外,却只有在看向他的时候柔中带光,包裹住他全部的的思绪和想法。

  就算再不愿意面对,也得承认,秦穆待他,似乎从很早起就跟待别人不同。

  分明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他却至今才看明白。

  “姥姥的事,回头我会批评她,让她多注意一点。”谢初时把人从身上推开些,“但是房子——”

  “也得等到咱们读了大学再说。”

  “以后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得给自己留点钱应急,别还没捧热乎就给出去了。”谢初时说。

  秦穆还要开口。

  “你要再说,我就告诉咱姥姥去,让她来跟你谈。”谢初时一插腰,把家里老太太搬出来。

  秦穆瞬间不说话了,惩罚性的捏了捏这人的后颈。

  后颈流过涓涓热流,谢初时脖子僵硬一下,心虚地抬眼去看,默默把这人的手从后面拿下来。

  晚上江城开始下雪。

  六边形花瓣纷纷扬扬,层层覆盖着大地,到了第二天,地上的雪已经没过行人的脚踝。

  为了不迟到,两人五点就从床上起来。

  秦穆把羽绒服套校服外面,就去给人拿毛衣和围巾。

  谢初时半睡半醒,感觉到有人正面对面,臂弯绕过他的身体,从腋下穿过去,正在帮他穿里面的毛衣。

  顿时清醒过来!

  “我我我,我自己来。 ”谢初时躲开他的指尖,把穿了一半的袖子带过来,“你赶紧去洗漱吧。”

  “不然来不及了。”他语速很快,似是真的在担心。

  秦穆指尖停在空中,定定看了他一会,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他快穿好,免得着凉。

  去学校的路上。

  秦穆揽着谢初时的肩往前。

  谢初时躲了两下没躲开,想起昨天看到的,就觉得别扭,“被人看见不好。”

  “两个男人不要紧。”秦穆比之前多了些强硬,“地上滑,这样不容易滑倒。”

  他没说错。

  这次除了下雪,还下了冻雨,随便走几步就容易打滑。

  为了转移注意力,谢初时只好拢紧身上的羽绒服,又从任何经过的地方,弄一小撮雪在手里,没多久就捏出一个大雪球。

  分开前,满脸认真地给身边,“送你。”

  原本只是逗他一下,这要换做高北,估计全得给他塞衣服后领去。

  秦穆却先帮他紧紧围巾,再认真地把雪球接过来,“谢谢哥。”

  回到教室后。

  谢初时看到秦穆发了条朋友圈。

  对方手捧雪球,配文:今年的第一场雪,喜欢。

  立马七窍生烟,两臂往前地趴在桌上。

  不知怎么的。

  他怀疑秦穆是在撩他!

  走廊另一头。

  秦穆往高三那边看了眼,收起手机,捧着雪球进教室,坐下来的那刻,眼底的神采逐渐淡去。

  谢初时知道了。

  每天夜里,秦穆在客厅学习,泛起困意时,就会在书上写下谢初时的名字。

  这三个字是他的兴奋剂。

  但昨天,秦穆等床上人睡着后,本想拿本书出去看,结果在这页纸上,发现一道之前没有的折痕。

  联想起谢初时反常的表现,秦穆只能想到一个解释。

  因为这个,他放下书本,就坐在下铺旁边,目光牢牢盯着这人,拼命压制住想把人吻醒的冲动。

  脑海里想到无数种可能。

  他的疏远,他盯变态一样的目光,他即将要把自己赶出家门。

  好在醒来以后,谢初时似乎跟平常一样,也没拒绝他的亲近。

  即便故意提起买房子的事,谢初时也只是让他注意休息,并没有以此为契机,让他自己搬出去住。

  买房子是真的。

  他想让这个人住得更好一些,有自己的电脑桌、书架、衣柜,当然了,他的也一定要在旁边,他们两个到死都不能分开。

  那既然是这样,谢初时究竟是装不知道,还是没看懂。

  秦穆无法判定。

  可这一次。

  他也不想在藏着掖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