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钱大赛举办了这么多届,之前有那么多选手走到了最后,但是谁都没能赢过苏铁,就是因为这最后一关,是必输的局面。
就算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就算拿到的打赏比之前任何一次直播都要多。
但只要苏铁一声令下,那些阴司钱就会像长了翅膀一般纷纷朝着他飞回去。
仿佛一个非常好用,屡试不爽的作弊器。
夏翼站在屋檐上。其实他之前已经有所预料了,听到以后还是露出一个鄙夷的神情,“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品味还是一如既往地差。”
苏铁不以为然,“不是所有的恶鬼都能和您一样,您天生强大,我们却不同。”
“巫师的神灵从信徒身上吸取力量,同样的方法在鬼都也能适用。金木犀靠着他那衔尾船上的幸福痛苦,他那倒霉的兄弟则是吸取绝望。”
“为什么每一个都主都要铸造鬼都呢?是因为他们天生喜欢割据地盘吗?”
“不是的。”
“鬼都。这个属于我们的地界,我们能够将它打造成最满意的模样,之后它便能为我们源源不绝提供相应的力量。”
苏铁俯瞰着麟芽城,这个一分为二、如核如芽的饱满果实如今盛放着死人与活人,自如运转了那么多年。
选手追逐阴司钱而来的贪念,活人观众目不转睛看着直播发出的大笑。
麟芽城没有那么多的人心算计,观众有观众的位置,主播有主播的位置,赏罚分明,愿赌服输,这个地方是那么简单易懂。
复杂到让一个城池的人为靑蚨钱而疯狂的事,在这里绝对不会发生。
“鬼王大人。”苏铁的神色下隐匿着翻涌的狂色,“我还是不太信你。”
“你很少对一个人类产生如此多的偏爱与在意,金木犀会吃亏,我不会。”
“我是所有都主之中活得最老的一个,拥有的越多,就越畏惧你的力量。”苏铁的语气,将坦诚的话也说得玩味放荡。
“你说你不会干预,我却很难相信,除非——”
夏翼撩起眼皮,“除非什么?”
苏铁道:“除非你立下青火誓言。”
话音落下,整个鬼都短暂地静寂。
江月鹿问:“青火誓言是什么?”
“是一个只有鬼王大人能发出的誓言。”苏铁一笑。
也因为只有夏翼能发出,所以才能规束他自身。
自从夏翼诞生,不拼一刀一枪,不费吹灰之力,在这片恶鬼荒原中茫然地游走着,就莫名其妙成为了万鬼臣服的鬼王。
昔日传说中的神鬼已死,如今能压制过他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唯独他自身,才能画出一道囚禁他自己的牢狱。
那万般诡谲的青火誓言,就是为此而来。
“青火誓言啊。”夏翼语气幽暗,“没想到你居然在打这份算盘,既然你提出来,就该知道上一次出现誓言是什么时候。”
苏铁的神色一冷:“自然知道。若干年前与巫师学院那一次耻辱的协议,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
话说到这里,江月鹿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苏铁:“噢。差点忘记了。”
“这位小巫师那时怕是还没有进入学院修行……说来也怪,学院的学生似乎没有你这个年纪的。”
“学院那帮人类最善诡计,如今还不知道将历史扭曲成了什么模样,不过没关系。”苏铁道:“既然我今日开了这个口,那便不劳鬼王,由我来向你解释。”
他刻意顿了一顿,见夏翼并没有阻拦,就心安理得地说下去。
“你应该听说过,自从我们十二乱鬼巫横空出世,学院巫师与鬼都都主之间的实力便不再对等,他们打不过我们,便苦兮兮央求和谈的机会。”
“巫师小儿剿灭了那么多鬼魂,他想要和谈便和谈吗?我们当初谁都不肯答应,连从不管事的罗小蜡都投了否决票。”苏铁又道:“哦,你不知道他是谁。罗小蜡的哥哥你曾见过的,就是金木犀。”
江月鹿默不作声地听着。
“但是这个时候,鬼王大人却答应了和谈。”
虽然苏铁刻意收敛了戾气,但这桩往事一直是他们都主之间避之不提的耻辱,他们谁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在那个节骨眼上,鬼王会答应和学院和谈。
形势大好,不该乘胜追击吗?
谁都知道和谈是屁话,巫师和鬼魂从不能好好坐下来商谈,这不过又是那帮玩心眼的巫师想出来的拖延诡计,可是鬼王他偏偏就信了。
苏铁朝夏翼看去一眼,后者浑身未散发出威压,但他还是谨慎地收起了言语中的不满,“幽都山。”
“鬼王大人和时任院长的孔逐宁就在那里会面,商讨签订下了和平共处的协议。”
“回来之后,他便用青火在恶鬼们面前立下誓言,若他有通人类、通学院的私心,必定玩火自焚,有朝一日死得残忍,死得干净。”
那一日,鬼都万籁俱寂。
众鬼们无声地仰望着少年模样的鬼王,只见他神情冷淡,将一束束令人鬼惊惧的青火锁链缠绕在身上,仿佛刻入骨血的禁咒。
他本无意立下任何誓言,也无心被任何立场束缚。
但当时与孔逐宁坐下来对谈,听到一些话还是难免触动。
对他来说,漫长光阴中一丝丝的触动,难能可贵,是落在空荡荡身体中偶然发出的珍稀回声。
孔逐宁注视着自己,良久后才开口,却没有提和谈一事:“夏翼,你变了太多。你还能想得起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吗?”
他竟真的想了一想。
但是身体空得寂静无声,他没有从中找出该有的回答。
还是孔逐宁继续提醒他,“你还记得江月鹿吗?”
江月鹿。
他自然是记得的。
他清晰记得当年他们如何相识又如何分开,这些记忆他与旁人从未有过,应该非常珍贵才是。可令人奇怪的是,他想起这个人却没有任何情绪。
等再回过神来,他已经又回来了鬼都。
群鬼们哀嚎愤慨,唯恐他背叛却又敢怒不敢言。
他冷冷地看了一会,就提出用青火立誓。
这个誓言本身的用意,其实并不是为了安抚那些吵闹的鬼魂,而是安抚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空着身心飘荡四方了,也不该在注视着每一个人类和每一个鬼魂时没有落点,他需要在这个世间重新找一个位置。
……重新?
为什么是重新,他也不知道。
“我不可能为了你立下青火誓言。”夏翼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一丝怒气,但是这样的平静在苏铁听来却是最大的轻蔑。
他的姿态高高在上,仿佛在说:我如今能站在你面前听你说这些废话,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很好,很好。”苏铁挤出几声难听的笑,“不得不承认,就算你拒绝,我也不能做些什么。”
江月鹿简直要对恶鬼们的识相叹为观止。
他们丝毫挣扎也无,认清对方的实力之后就会甘拜下风,动作十分迅速,滑跪又坦然又利索。
“也许你会护着这个人类小朋友,就像你曾经和学院那群臭巫师站在一起护着他们,但是除了他呢?我的鬼都存在百余年,可不止他一个人类。”
夏翼:“其余人关我什么事?”
“那要是和你的人类小巫师有关的人呢?”苏铁的目光瞥过冷问寒,“我这里好像……来了不止一个巫师呢。”
“!!”
苏铁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江月鹿内心莫名一跳,他忙去看自己的直播间,发觉打赏金额一泻千里,钱币流逝之快让所有人瞪大双眼。
析木津急道:“这、这也太快了吧!”
金如意也怔怔地看着仿佛被抽空的氪金条。
他们都不是小主播,多年身经百战,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快的PK速度——如果他们的钱跑得飞快,那苏铁收集到的钱呢?
岂不是又快又多?
金如意急得原地乱走,“不行,得想办法,这样下去真会输的!”
正在着急的她忽然被推了一下,没好气回过头骂析木津:“你有病啊,没看见我正在想办法吗?一边去!”
析木津却没生气,指着前面不远处,“她也太镇定了吧……”
“她……”
金如意定睛一看,发现镇定自若站在不远处的女生正是“稚女”,也就是冷问寒。因为事出紧急,他们谁也不知道稚女其实是男孩子。
但他们都知道,这个“榜一大佬”和审判官关系匪浅。
“她难道不是一直都是这个表情吗,没什么特别吧。”金如意说归说,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冷问寒实在太淡定了。
简直就像另一个版本的自信苏铁。
可是苏铁认为自己能赢是因为靑蚨钱,冷问寒又是因为什么?
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江月鹿的直播间里传来了声音,低头一看,差点没把一口血喷出来。
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居然换上了之前审判官的那身行头,连直播间都变成了从前三口棺材漆黑一片的冷酷风格!
“啊!”析木津嚎叫:“你掐我干什么?”
金如意冷嗖嗖道:“我忽然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屏幕里“罪与罚”三字冰冷树立,飘扬的血书纷纷扬扬,比往日更盛大。她莫名从这一幕中感受到了某种气场,催使着她幽幽开口:“这个审判官啊——”
“他可能要动真格了……”
苏铁自然也能看见对面江月鹿在干什么,他不是没见过不见黄河不掉泪的参赛选手,他们到最后一刻都还卖力吆喝着。
这样一来,也会有一些钱币冲进他们的氪金条,但是不管怎么样,只要他一声令下,所有的钱最后都会朝他而来。
现如今看着江月鹿一副淡定的神情,他不禁也兴趣浓厚,想看看对方到底会如何破局。
他就是为寻乐而生的鬼魂,观赏对方如何置他于死地也是一种乐趣。
“你想审判我吗?”苏铁道:“就像你曾经审判过其他主播一样?”
“你的直播风格的确新奇,会吸引很多人观看,恐怕在你降下审判以后,还是有不少观众会选择你吧。”
江月鹿,不,现在已经是审判官了。
他在幽深的直播间投来一眼,“你会控制这些活人,不让他们选择我吗?”
“怎么会呢?”苏铁很惊讶,“那种下三滥的比赛手段,我是不会做的,我们的阴司钱大赛历来奉行公平。”
“观众们想看谁就看谁,会为谁买单就为谁买单,我从不出手干涉。”
那你还真是公平啊,江月鹿嘲讽地想。
你那作弊一般的靑蚨子母钱,难道不算干涉?
他懒得和苏铁辩驳这些,关了对面的声音,让苏铁听不到,低头问:“问寒,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江月鹿自言自语,“那我也可以开始了。”说完后,他朝后方瞥去。
在他全心全意为接下来的直播准备时,身后有一道如影随形的目光。
夏翼果真没有对自己施以援手,他旁观着这场PK,但却不是高高在上的位置,那到底出于一种什么目的,江月鹿其实是知道的。
夏翼很确信,自己能赢过苏铁。
他不知道这种坚信因何而来,但总是和往日的某场相识有关。
想到这里,他收回了目光。
他的底气来自于巫师同伴,来自于弟弟妹妹,也来自于……身后的夏翼,这一切都化为沉稳的心境,让他站在直播间,声量坚定。
“我来此地,为一场迟到百年的宣判!”
他的声音通过播放器,像洪水一般冲刷过麟芽双城,无数的主播和观众都抬起头来,看着屏幕里身着黑装面色庄严的审判者。
他仿佛异域的过客,冷漠威武。
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就是箴言,就是铁规,就是戒律。
无人不敢遵从,无人可以违背。
“你或许正在一面屏幕上看着我,你从前也看到过像我一样占据着这面屏幕的人,你总是对手里的小方块,那个名为手机的东西爱不释手,仿佛被它牢牢吸走了灵魂。”
听着他的话,析木津低声问道:“……他不是在对我们说吧?”
金如意摇了摇头。
她朝外面看去,但是却被一面黑色的墙壁隔绝了视线。
在这些墙壁之后、地面之下,还有另外一个麟芽城,他们的观众就生活在那里,此时此刻,金如意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这些活人……为什么会来到鬼都呢?
“你的生活仿佛和从前没什么不同。每□□九晚五,两点一线,买菜回家做饭,吃饭洗澡睡觉。因为你从前也过着差不多的生活。”
“这个城市和你从前生活的没什么区别,你的工作也和从前别无二致,时间久了,你逐渐不再想起之前的疑惑。”
“这个疑惑明明缠绕过你很久,在你刚来到这座麟芽城的时候,你就不断地问过自己。”
“在你午休吃饭的时候,在你下班回家的路上,在你又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叫做麟芽的直播APP的时候,你都会问自己一个问题。”
“你是从哪里来的?”
坐在饭店的人,驻足在公园的人,菜市场的人。
审判官好似看着他们每一个人。
在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时人们不由得震颤,对他脱口而出的话有所预料。是啊,那明明是个困扰了他们很久的问题。
为何会消失不见了呢?
直播间里,审判官一字一顿地问:“你们以前在哪里生活?”
“你们以前的工作是什么?”
“你们从前的亲朋好友和现在一样吗?”
“你们以前用的直播app也叫麟芽吗?”
一个个问题击打着城内每一个人的心,他们失神的双眼忽然涌现出了一点光芒,“我们……”
那团光芒越来越盛,逐渐压过了他们眼底深沉近乎墨绿色的阴霾。
苏铁:“不要白费工夫——”
比他声音更大,审判官更快地打断了他的发言:“你们从前用的钱,也是这种烧给死人的阴司钱吗?”
他的话不仅镇住了麟芽城的活人们,还将苏铁镇住了。
江月鹿冷冷看着苏铁,就像是在对他发问,“还是你们,被鬼都的都主操控了?”
苏铁久久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怪不得。”
“怪不得你会知道这些,你比之前的鬼魂知道的都要多,是因为你曾经接触过观众。”
这都要从审判官的直播风格说起,从一开始,江月鹿的直播特色就是从活人所在的麟芽城拉过来人。
但在这之前,那些走到最后的主播们只能做到赢来打赏,却无法接触屏幕后一个个砸下阴司钱的观众。
他们甚至连对方是活人都不知道。
江月鹿坦然承认,“不错。”
他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发现不同的。
从第一次审判开始,他就对另一个麟芽城的观众产生了怀疑。
当时被他拖入直播间的赵而流是一个学生,他在学校内部有着正常的关系网络,可是江月鹿在查看夏翼搜集来的资料情报时却发现,赵而流的同学们有些古怪。
是的,这些同学不可否认全都是人。
而且也都是正常人。
不对劲的是他们的成长线而非身份,在来到赵而流身边之前,他们的人生履历简直是乱七八糟,哪一个城市的都有,他们像是从别的地方撕扯下来的“npc”,被嵌合在赵而流的这一剧情里面,只是为了符合这一段剧情才存在于此。
起初,这只是江月鹿的一个疑惑。
随着他大量拉人进入直播间,他慢慢确定了一个事实。
这个麟芽城,这个“人间”,其实是被人拼凑起来的。
“你到处搜集来活人,安放在你的麟芽城,自然有你的目的。”苏铁肯定不是随便去到某个地方就薅一堆人走,他遵循着某种规律。
“是鬼魂吧。”江月鹿淡淡说了出来。
听了他的话,苏铁微微挑了下眉,他越来越对眼前的人感到讶异,但同时还有一股亢奋在身体里燃烧而起。
“你建造这个双城鬼都,是先有鬼魂,还是先有活人,搞清楚这个问题,就能知道你的弱点是什么。”
苏铁咧嘴一笑,“我的弱点是什么?”
“就像你靑蚨钱的能力一样,子钱与母钱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你建造的双城鬼都,一个属于鬼魂的直播间,另一个则要观众打赏建立循环。而在其中承担角色的鬼魂与活人们,也像子母钱一样符合着人情血脉的定律。”
江月鹿定定地看着苏铁,“就好比析木津兄弟,金如意与她的朋友,唐泽和他的妻子女儿。”
“尸骸会的每一只鬼魂,都能在麟芽城里找到他们往日的亲属。”
“其他组织也一样。”
仰头望去,墨绿色的麟芽格子遮天蔽日,在每一个小格子直播间里,都有一个鬼魂与地上的活人对应。
宛如子钱,和遥远的母钱隔空相望。
“至于赵而流这样不是亲属却出现在此的理由,其实也很好理解。”只要将范围扩大一些,“有血脉”的亲属变成“有关联”的活人,赵而流这种和唐泽关系匪浅的人就像烂泥一般被苏铁一股脑挖来了这里。
但这种关系匪浅却会让唐泽感到十分恶心。
苏铁冷哼了一声,“别把移植说得这么简单,让这群活人乖乖在此生活可是费了我不小力气,光是修改他们的记忆就非常麻烦。”
江月鹿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要开什么阴司钱大赛,那开不就行了。如果要玩直播,那就播给鬼魂看啊,为什么非要搞得这么复杂?
苏铁得意道:“那种生钱法也太轻松如意了!”
江月鹿摇了摇头,他是真不能理解这群没事做的都主。可见不管是人是鬼都不能活得太久,太久容易脑子出问题。
闲得蛋疼才非要惹是生非。
“即便你看清局势,也是于事无补。”苏铁有些同情地看着他,“这里的阴司钱都会是我的,你无法——”
“谁说我要用阴司钱了?”
冷不丁被打断,苏铁愣了一愣,“这里只有阴司钱,你还能用什么钱?”
另一个直播间,听着江月鹿说话的金如意和析木津都要翻白眼昏过去。
审判官!
抬起你的头看一看啊!
这比赛就叫阴司钱大赛,不用阴司钱你还要用什么钱?
“我原本以为他还有什么大招未放……”析木津的脸都是绿的,“结果就是这?他是不是被苏铁吓得说起胡话了啊!”
“钱……不是阴司钱的钱……”金如意喃喃自语,忽然眼前一亮,“对啊,这里既然是拼凑起来的,那就有可能有钱……”
析木津纳闷地看着她,“你也疯了?”
金如意给了他一巴掌,“你才疯了!你动脑子想一想,那个活人的麟芽城里除了人,还有什么!”
……
“苏铁,你的手艺的确非凡。”
忽然被江月鹿夸了一句,苏铁又进入了怔怔愣愣的状态,这在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更夸张地笑起来:“你又在玩什么花招?”
“我是真心实意地夸奖你。”江月鹿露出诚意十足的神情,“你建造的麟芽城活灵活现,不止人是活的,其他地方也是。正因为此我才要感谢你。”
苏铁匪夷所思,“你要感谢我?”
“是啊,要不是你,我还真想不出破局的办法。”
江月鹿摊手道:“这个城里所有的钱都是阴司钱,如果你没有搞出活人打赏这一遭,我或许想不到从别的地方赚钱的办法。”
苏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你也想到了吧。”江月鹿笑着说道:“既然所有的阴司钱都会朝你而去,那我索性都不要了。”
苏铁:“都不要了……”
他很想说,这种大话你还真敢说出口啊。但一股诡异的力量抓住了他的嗓子,让他对接下来的变故有了敏锐的感知。
那是察觉到情势微微失控的不自然感。
就像是掌握全局的人忽然间瞄到了棋局上一角缺了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但那个角落他却忽视许久,从未发觉。
说出“都不要了”的江月鹿有种潇洒至极的气质,只见他大手一挥道:“所有的阴司钱,都给你好了,我一分钱都不要。”
苏铁隐隐压制住那份不自然感,表情因此有些狰狞,“胆大妄为!那你该如何来赢我!这是我的鬼都!流通的钱都是我的阴司钱——”
“真的只有阴司钱吗?”
苏铁愕然。
他惊异地望着直播间里,忽然出现在江月鹿手中的氪金条——那是一个崭新的他从未见过的氪金条,闪耀着不同于阴司钱的光泽。
那不是阴司钱!
苏铁震惊无比,下意识地看了自己的直播间一眼。
没有错,他的氪金条闪烁着墨绿色的光,那才是阴司钱,是归属于他的钱币!
“怎么会,你的……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江月鹿对苏铁笑着说:“干吗这么惊讶?不认得了吗。这些钱在你移植了那些活人过来的时候,不是亲眼见过?”
苏铁定住。
他想起来了!
“这是……这是……”他震动非常,但更多的是愤怒。怒意让苏铁说不出完整的话,还是江月鹿帮助他说完了。
“这是钱。正儿八经的钱。活人用来交易的钱。”
一枚熟悉的纸币出现在江月鹿的手中。
“熟悉吗?这是我从问寒那里拿到的。虽然他们来到麟芽城以后就用不上这种钱了,但是这些钱确实存在着,当年你把他们移植到你的鬼都时,他们可不是什么都没穿,什么都没带的。”
“就算你之后又控制住他们,让他们只能用阴司钱,但这些钱还是在麟芽城里沉睡着。一直到问寒醒了过来,将这枚钱交给了我。”
躺在江月鹿手中的,正是一枚多日不见的熟悉纸币。
在他没到学院之前,还在言家生活的时候,他一直使用的就是这种纸币,而非死人用的纸钱。
“想想看,这座城里有多少个人,而每个人又有多少钱。”江月鹿看着面色难看的苏铁。
“不光是人,这座城里还有银行,每个人还都有银行卡和手机,他们那笔封存不动的钱到底有多少,你算过吗?”
江月鹿笑着说道:“这些钱加起来,够不够我赢呢?”
“别妄想了!”苏铁忽然高声打断了他,“我不可能让他们用这笔钱打赏你的,只要他们还在麟芽城,我就能控制他们使用阴司钱交易!”
“只要用的还是阴司钱,那就还是我的钱币,是我的!所有的钱都是我的,从古至今历来都如此!”
苏铁说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死死盯住了江月鹿,“这些阴司钱都是我的,它们全都会为我而来!”
说着,他忽然暗中发力。
一道墨绿流光自他身前朝外滚滚铺去,快触及到江月鹿的时候,他忽然被一只手揽住了腰,轻飘飘从那道绿光前移开。
夏翼提醒:“小心。”
江月鹿点了下头,重新看向那道磅礴危险的流光,它们朝着双城四面八方奔涌开来,所到之处一片寂静。
静得太过分了。他心想。
苏铁被他一番话逼得狗急跳墙,现在说不定是想最大程度地控制麟芽城。
城里不光有活人,还有那些参赛的鬼魂……江月鹿想到此处,忽然大声开口:“析木津,让大家小心!”
他的话沿着直播间通报到了各处,析木津自然也听到了,刚想问为什么,忽然看见墙角的墨绿色加深了些许,一直坐在那处的金如意忽然变得僵硬。
“喂,你怎么——”
还未问出口,一道墨绿光淹没了他,他的脑子嗡一声失去了直觉。
汹涌压抑了上百年的人类情绪占据了他的脑子,析木津感觉自己的脑海出现了许多人。
那好像是一座城的人,他们围在一起,吵吵嚷嚷争执着什么……他们的贪欲冲刷着自己,让他莫名其妙愤怒了起来。
难以遏制的怨恨弥漫在他心底,与之而来的还有恐惧……
他就像被缩进了一个小小的封闭的壳里,外界的一切变化,已经完全感知不到了。
“析木津,析木津!”江月鹿又叫了几声。
苏铁:“别浪费力气了,他不会回应你的。”
他的话语像是幽幽的叹息。
“他现在正在一个恐怖却又美好的梦里。不光是他,其余的鬼和人都是,他们都在那个梦里。”
“不管你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到了。”
苏铁看回江月鹿,却没从他的脸上捕捉到害怕的情绪,不免有些失望,“不愧是鬼王大人看中的人,居然逼我至此。”
江月鹿沉默半晌,才说了一句话:“你又作弊了。我真的很讨厌这样。”
“不作弊我可就要死了呀。”苏铁摊起手来,“难道我真要眼睁睁看着你集齐所有的钱吗?”
江月鹿:“你连一丝丝的风险都不愿意承担?”
“风险?”苏铁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就是因为有这种风险,所以人人才会冒着被我发现的危险去偷去抢,你知道吗,他们当初毁掉了一座城!”
“那是我生活的地方,我,还有我的家人,一辈子生老病死都在那里。可是他们却毁了它。”
苏铁的声音起初幽怨无比,最后却变得平稳淡定,可江月鹿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麻木。他不知道当年因为靑蚨钱引发了多大的混乱,但他知道苏铁目睹了那一切。
“我好像猜到你为什么要搞出这样一座麟芽城,还乐此不疲地玩了这么多年的赚钱游戏。”
江月鹿望着苏铁,“你恨这些追逐钱币从生到死的人和鬼魂,看着他们因为钱困守在此,你心里十分快意。”
“不该快意吗?”苏铁说道:“只要放出第一名阴司钱翻倍的风声,那群贪婪的饿鬼就会前赴后继奔到我的鬼都。有人因此消失又怎么了?难道我不能是唯一的那一位幸运儿?难道赚到阴司钱的人不该是我?”
“难道不该是我吗?”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当年质问着他的人们,他们形容疯狂,将刀抵在他的咽喉,逼迫着他将靑蚨钱的能力转移。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会是你!”
“就算他们困守在此,那也是应得的。”苏铁道:“总要有人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
“困在这里的,难道不是你吗?”江月鹿忽然道。
苏铁的痛恨因他的话消逝半秒,“……”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语气微妙道:“那时候因为我拿回了靑蚨钱,给家族带来了灭顶之灾,如今我就算困守在此,也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
他死了以后,消化了那枚靑蚨钱,于是靑蚨钱的能力便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沾惹上他血的阴司钱最后都会飞回来,无论是在鬼都,还是别的地方,所有惹上他血的靑蚨钱都由他控制。
“这样才合情合理不是么?没有谁能挣脱束缚,这些人是,这些鬼是,连我也是,我们谁都逃不开束缚。”
“逃不逃得开,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江月鹿打断了他。
苏铁冷哼道:“还在说大话,如今你还有什么花招?这座城中除了你我,还有鬼王大人,都已被我控制……”
“还有人没被你控制。”
苏铁脱口而出,“谁?”
“问寒不是。”
江月鹿话一出口,夏翼便了然一笑。
只有苏铁还似蒙在鼓里,但他能看到半空中忽然浮起了一支生锈秤砣,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这支突然出现的破秤砣。
“这个……”莫名看起来很熟悉。
“问寒已经从你的控制中挣脱出一次,你的靑蚨钱对她似乎不怎么起作用了。”江月鹿望着那支生锈秤杆,“和你PK之前,我将过运秤留给了她。”
过运秤!
苏铁想起来了,“这不是金木犀的东西吗?”
“你应该对我多一些警惕的,毕竟金木犀之前刚输在我手里。”江月鹿说道:“如果我是你,从一开始我就不会放你进城。”
苏铁刚要开口,就被江月鹿打断了,“你知道问寒是谁吗?”
“那个小姑娘?”
江月鹿失笑摇头,“他可不是什么小姑娘……”他是落阴官啊。
“问寒,可以开始了!”
冷问寒早就在等此刻,听到江月鹿一声令下,立刻动用起落阴官的能力,只见天色转暗,无边无际的幽深色泽降临麟芽城,为其铺上了一层玄诡的气氛。
这座城,忽然间变成了幽冥酆都。
苏铁也是鬼,立刻感受到了异样。他脸色惊异,心道,居然是落阴官?
他本能地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漂浮在空中的过运秤击退。
“该死!”苏铁恨恨地骂起了金木犀。
在这个空当,冷问寒已经将一个个鬼魂从地府中接了出来,虚无的人影漂浮在麟芽城,将这里变成了真正的鬼城。
江月鹿等的就是现在。
他念出了那句中二十足的台词,可是这一次,他却是诚意十足念出来的!
“我要在此审判——”
一个个鬼魂被他拉入了直播间,直播间没有被这群鬼魂挤爆,因为悬浮在空的过运秤,它能够不断扩充变大,容纳下了所有被冷问寒接来的鬼魂。
……
“首先,我们要用到你的能力。”
在数个小时之前,江月鹿这么对冷问寒说道:“你可以从地府中精准地接到他们的亲朋好友,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得到。”
“如果他们最终被苏铁控制住,我们只能依靠落阴官的实力才能解决,问寒,只有你才能帮助我。”
冷问寒非常坚定地点头,“我知道了。”
“那第二步呢?”他又问。
江月鹿笑了笑,“你有你能做到的事,我也有我能做到的,接下来就交给我了,你看着就行。”
……
被苏铁的控制的人,都通过屏幕看到了出现在直播间的鬼魂。
他们看到这些鬼魂没有大叫,反而露出了痛苦和挣扎的神色。
他们不由自主迈动双腿,一个接着一个挣脱了苏铁的束缚,朝着这些鬼魂奔跑而去,喊出了熟悉的名字。
“爷爷!”
“妈妈!”
“笨蛋!”
……
苏铁怔愣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他的控制力就这么消失了,在他还未回神之前,江月鹿直播间的氪金条轰然发光——
银行、银行卡、支付账户……
所有的钱,都朝着江月鹿奔涌而去!